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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上去吧。”瘦猴悄悄对潘灯说。
潘灯走上模特台,轻轻拿掉模特衣。眼睛一直闭着,身体稍微晃了晃,但她还是挺住了!还好,过了最艰难的一关。
金卓如凑近她,花白的头发刚到她的腰部。他开始讲课了:“大家看到了这个人体,有同学要问,模特干吗要赤裸裸的?穿上点衣服不行吗?照样看得到机体和结构呀。那我要反问: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么美的人体遮盖起来呢?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是赤裸的,而且是美的,遮掩只会破坏了美的完整。人类早期并不穿衣服,不要说原始社会,古希腊人都不爱穿衣服,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运动员,全是裸体去参加比赛,所以古希腊的人体艺术很发达。希腊是地中海气候,终年温暖湿润,穿衣御寒的需求比较小。衣服本来是用来御寒的,后来才有了遮羞的功能。人是先有遮羞布,后有羞耻感。人的头脑中先有了淫邪的欲念,然后才想到要去遮羞。所以你问为什么模特要裸体的问题,就表明了你的头脑里有邪念。你首先要清除的是自己的邪念,然后才能研究人体。”
我听着他的话,渐渐有些动心,他的确是比我当年上学时的人体课老师讲得好,深入浅出,可惜我上学那阵,他还没被请到这里来。我注意了一下梁莹,她不再担心潘灯,眼睛直瞪着金卓如,一个手指头咬在嘴里。
“大家看,人体是对称的,左右可以完全对折。人体是平衡的,用小小的脚掌就能站得很稳,身体的倾斜、手臂的摆动都很自由。人体也是和谐的,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有着很完美的曲线。”他对潘灯说,“请你转一转身,让大家从各个角度看看。”
潘灯转动着身体,金卓如用手指指点着她的身体部位,我有点担心手指会不小心点到潘灯身上,特别是突出的乳房和臀部。但金卓如的胳膊虽然一抖一抖的,手指却有准头,总离她的身体有一公分的距离。
“看,有凸有凹,很自然的流动,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是那么优美,舒展,流畅,上帝把最美的曲线赋予了人体。也有同学会问,这个模特的人体是美的,但并不是所有的人体都美吧?是啊,我这个老头子的人体就不美,不用脱衣服大家就知道。我瘦小枯干,还拄根拐棍,要是没有这根拐杖,走路都会摔跤,所以很不美。更不要说让我去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去跑去跳了,那就更难看。”
同学们哄笑起来,金卓如脸上也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而你就不同了,你别笑,”他指着一位身材高大笑得响亮的男同学,“你就很健美。我和你站在一起,你不用拐杖,站得很挺拔,比我美。要是在古希腊,你去参加奥运会,去跑,去跳,去竞技,你的裸体一定会吸引很多姑娘的目光。”
那位男同学羞红了脸,大家笑得更厉害了。上人体课时通常会出现的紧张气氛,烟消云散了。瘦猴似乎放下心来,我也没有再去刻意地注视潘灯,觉得轻松了许多。看来这堂课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
“所以说,人体美在哪儿呢?不光是肢体本身美,更美在它能站起来,能坐下去,能躺倒,能斜着一只脚站立,能跑,能跳,能舞,能像燕子似的滑翔……”金卓如手舞足蹈着摆出了各种动态,真难想象他八十多了,白天还老是昏昏欲睡。他似乎换了个人,被灌注上了一股生气,“动也好,静也好,有稳定感,也有运动感。运动中有稳定,稳定中有运动,这就是美。我这老头子,既不稳定,也不运动,所以就不美。”
他幽默潇洒的谈吐深深吸引了大家,超过了潘灯裸露出来的魅力。潘灯有些偏矮,也有些偏胖,但怎么说也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我还知道她是个小处女,皮肤也有四川女孩得天独厚的白皙,不可能不美丽。但同金卓如的话语魅力比起来,她身体的魅力黯然失色。
“大家想一想,除了人体,山川、河流、建筑、树木、家具,是不是也一样?有稳定感,有运动感的就美?没有比山更稳定,也没有比水更流动的东西了,所以山水很美。建筑如果不稳定,没人敢住,不美。但如果在稳定中有运动感,那就更美,例如比萨斜塔,例如悉尼歌剧院。树很稳定,树大根深嘛,但树也有运动感,每天都在生长,枝条旁逸斜出就美,光秃秃的就不美……”
金卓如伸展出双臂,倾斜着身体,像一棵沧桑的老树。
“大家再想想,为什么你们觉得有稳定感和运动感的东西就美?那是因为你们都是人,你们是用人的眼光看世界,把人体的稳定感和运动感投射到宇宙万物上,就形成了美感。所以说,人的美感的产生与人本身的生理机能分不开,感觉舒服基于生理机体的舒服。人们欣赏美,多半源于人体本身的美。”他用力顿挫了一下,“中国古人有句话,叫‘天人合一’,恰好能说明美术要以研究人体美为基础的道理。用人体艺术的眼光去看,山川河流花草树木,其实全都是人体。不信吗?大家看窗户外面的那些树——”
教学楼外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我曾在这座校园里住过四年,每天都路过这片树林来上课,但从没有留意过,更没想到过它们和人体有什么关系。
“在我看来,它们不是一群树,而是一群人,观察它们之间的相互穿插、相互呼应和相互合抱的关系,犹如邻居相争相吵,朋友相聚言欢,恋人卿卿我我,当然,听不到她们的声音,但能从她们的形体上感受到这一切。她们现在都穿着衣服,可再过一个月,树叶落尽,她们就是一个个裸体的舞蹈家,在伸展着四肢翩翩起舞呢!”
金卓如精妙的阐述使同学们瞪大了眼睛,那些树似乎真幻化成了一个个出浴的美人,袅袅婷婷地簇拥在窗前。
“所以说,一个画家,无论你画山水,画建筑,画树木花草,其实都是在画人体,不懂人体的美,怎么能成为优秀的画家呢?”他示意潘灯,“你摆个卧姿,背朝同学们。”
潘灯笨手笨脚地不知如何摆法,瘦猴急中生智,悄悄示意梁莹,让梁莹帮助她摆放肢体,梁莹好歹给我当了这么多天的模特,也有了点经验,上去帮潘灯在衬布上瞎摆一气,直到金卓如满意地点点头,纤软的腰肢和丰满的臀部非常醒目。
金卓如定睛注视了潘灯片刻,走到黑板前似乎随意画了几条线,一个人体的卧姿就被勾勒出来。他一闪开,教室里爆发出同学们的“啧啧”连声,那几根线条仿佛就是一束光打到黑板上的潘灯的身影!
“大家看到了,这几根线条是这位模特的。但如果我再加上几笔,”金卓如又到黑板上添了些线条,“看到没有?臀部变成了山丘,腰部变成了山谷,而这条手臂变成了流向远方的溪流……天人合一,一切造型艺术都源于人体。就说中国书法吧,似乎跟人体没有一点关系。可大家听说过一个故事没有?唐代的大书法家张旭,看了一位女舞蹈家公孙大娘舞剑,受到启发,狂草大有长进,终于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他其实就是把人体美运用到了书法艺术中。也可以这样说,书法其实就是用线条画出的抽象人体,书法美其实就是人体美!废话就讲这么多,言归正传,下面讲一讲人体素描的具体技法,这要先弄清人体的结构……”
金卓如走近潘灯,指点着恢复成站姿的她的身体说:“注意,这是一个重心在一条腿上的站姿,全身只有一个重要支点。动态要画够,宁可画过了,不要不够,不要画成休息不像休息,立正不像立正……”同学们开始动笔,他继续讲下去,“注意了,她的颈肌呈‘∨’形,锁骨是‘S’形,乳房在转体时随胸肌伸展,两只的程度是不一样的,一大一小。因为模特的身体略微偏胖,转体时腋下出现体肉皱褶,要把这些都表现出来,要画准确,但不能影响大局……这一侧骨盆角是看得见的,因为有脂肪覆盖,形成一个小窝。髋骨也是由于脂肪的缘故,形成凹痕,形成比较柔和的曲线……”
他讲得那么投入,那么忘我,似乎把潘灯当成了一尊蜡像。潘灯却有些不自在似乎想动一动。我仔细看着潘灯身上被讲到的部位,通过金卓如的讲述,人体曲线的主次关系清晰,那些线条就像打渔收网一样浮了出来……眼睛似乎一下被擦亮了,看来我真是不虚此行,大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慨。再看梁莹,她嘴角抿紧,嘴唇却露出笑意,看金老头的目光就像是看刚做完爱的情人!
“注意四肢的基本形是圆柱体,上大下小的圆柱体。从侧面看,大腿是微微向内弯的。大腿的正前方是股三头肌,一组圆中略方的体块。请注意靠内上方的缝匠肌如何伸向腹股沟,使大腿内侧的形发生变化。支撑身体重量的大腿,这突出的地方是大转子,往上是髂结节,骨盆的髂结节,往下是股骨,人体中最长的一根骨头。股骨下面连接大腿和小腿的是髌骨,髌骨上面有里歇尔索形成的凹痕,下面有脂肪沉积……大家能不能画准确?一定要有体积感,细节要画准确,模特的个性特征主要是通过细节体现出来——”
金卓如一边指点髌骨,一边望着学生,身体一晃,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潘灯脚腕的髌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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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潘灯发出一声惊叫,仿佛碰到她身体的不是一根手指,而是一把电钻。同学们都抬起了头,她跳下模特台,捂着脸跑进了模特间。
金卓如吃了一惊,身体一耸,两腿发软,急忙去扶讲台。瘦猴连忙上前扶他坐到椅子上,语无伦次地说:“金教授,对不起,这个模特是新来的,没经验……”
金卓如直摆手,脸色瞬间苍白,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教室里立刻像开了锅的稀粥,我和江葭都走到了教室前头。我让已经呆傻在一边的梁莹赶快去模特间里看潘灯。江葭走近金卓如喊道:“爸,您没事吧?”
“没事。”老爷子终于可以说话了,瘦猴长吁了一口气。
江葭见父亲没事,担心害怕的表情一扫而空,立刻冲瘦猴发火:“你们的模特怎么回事?手指碰了一下就大惊小怪的,我父亲都八十多岁了,还来给你们上课,不感谢也就算了,啊,还想栽赃陷害啊?”
“不是不是,那模特新来的,太紧张,没有别的意思。”
“太不像话了,我父亲有心脏病,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你们这模特也怪了,天天脱得光光的让人看让人画,还装什么清纯?”
“您误会了误会了,她真是新来的……”
“新来的为什么安排上这节课?美院的模特都死绝了?找你们赵院长去!评评理!那模特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我看着她大喊大叫,极尽骂街撒泼之能事,忽然有些好笑。本来想去劝解一下,这时却想看她表演完,看她能表演到哪个境界。她又像那个在冰点酒吧里刁难我的泼妇了。再看金卓如,他已经站起身,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微弯着腰,两手贴在裤子上,想往模特间那边看,又每每往另一边侧着脸。我突然想到,他这姿势莫非就是文革时挨批斗的姿势?那时候挨多了批斗,形成条件反射保持终身,一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就摆出来。
江葭冲进了模特间,外边的人能听见她冷笑了两声说道:“就是你啊?觉得大画家肯定有钱是不是?想讹诈?”
潘灯说:“他刚才是碰到我了……”
“噢,你还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