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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咱说好了,不能吃人。你要是饿了,那就吃我,吃多少都行……”
章台柳固执地摇摇头:“吃了你……就是少一个兵……可要吃了他,柳就还能上阵杀敌……”
周遭沉默了下来。然后一个角落里传来了一声“操”,一个丐帮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神色不善地从怀里掏出一只肥兔子扔到了地上,嘴上却依旧饶不得人:“妈的,本来私藏了想自己吃来着……这大夫都这样了,再藏着那就真不是东西了……混蛋!”
一只兔子很快被处理干净了。这个“干净”,是真正得“干净”了。他们连兔子的肠子都没放过,洗干净煮熟了撒点儿盐就直接吞下肚子。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的早饭估计还是炒兔血和兔皮兔骨汤,至于午餐,那大概会是熟兔头和兔头汤吧。
而这些,也已经是如今睢阳无法期盼的美味了。
见者有份,在场的七八个人都拿到了不大不小一块烤兔肉加一点儿内脏,李林风把章台柳的那份肉撕成小条慢慢地喂给他。章台柳真是饿得太久了,刚一咽下去立刻就要把肉吐出来,结果被李林风死死摁住,这才咽了下去。
一个喂,一个吃,吃下一口就赏一个吻。火光之外,他二人的影子在地上铺成了一大片漆黑的湖。
尸体一连烧了一整夜,烧得整个睢阳城里都弥漫着一股酸肉烧焦后的微妙臭味。百姓们贪婪地嗅着空气中奇异的肉香,一双双深陷下去的无神双眼中立刻迸射出了疯狂的神采。
“都已经烧糊了……是能吃了吗……能吃了……”
一个时辰后,整理尸体修补城墙的小队,遭到了百姓的袭击。
“这些尸体,今晚就要全部运出城去。”
裴元坐在城中最高一阁的窗边。他还是老样子,阴沉暴躁不近人情,脸上还是摆着“活人不医”四个大字。很多人在饿得半疯半癫之时看到裴元,往往会以为自己还生活在大唐盛世之中。
这些人,不是因这种信念而拉回一条性命,就是沉湎于过去再也无法醒来。
“这事就由城中天策和苍云来做。到时候苍云先出城,天策随后把尸体从城墙上扔下去,然后协助苍云把尸体固定到盾上,回城的时候有唐门接应,张将军会多给你们派点口粮……”
李林风艰难领命。
“对了,”裴元忽然叫住了李林风,“章台柳……到时候你们把他一块送出去。人就扔到尸体堆里不用管了,会有人来接的。”
李林风的脚步一停。
“他是恶人以前的一个指挥,”裴元坐回自己在窗边的老位置,“睢阳需要他去聚拢兵力,而城中的浩气指挥已在那场惨捷中先走一步了。于公于私,章台柳都适合继续留在睢阳了。”
李林风感觉心里像是闷了一团什么东西一样:“柳大夫……他不会同意的。”
“某知道。”裴元转眼看向窗外:“所以,将军只需要把他带到某面前,就已经足够了。”
睢阳位于连接南北的咽喉之处,自三国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刀光剑影,血海尸山。然而在太平之时,睢阳占得天时地利,江南江北十方云集,是足以媲美盛唐五都的富庶之城。若是年前登此楼,大概正能看见一幅盛世繁华吧。
腥风血雨中,裴元闭上了双眼。
楼下,无数疯了一样的百姓举着菜刀甚至是农具奔向城墙,场面渐渐变得失控起来。紧接着一道鲜血被高高抛起又狠狠砸下,最后的屠杀与绝望终于来临。
等百姓散去后再看,城墙下那一具具鲜活的尸体,已经垒成了一座小山。
裴元已经笑着坐在窗边看了一整天了。
救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裴元想,他救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能治好一切身体上的苦痛,却医不了世间人心险恶。那救人,到底是为了什呢?
等到天上开始上霞的时候,章台柳终于到了。裴元抬手把门口的人招了过来,指了指楼下说道:“你看。”
温柔的紫色光晕里,睢阳的几条主干道已被血浸透。城墙下有人淌在血里疲惫地拖拽着尸体往家走,然而更多人却选择了拖家带口得聚到城墙底下撕扯尸体上的生肉吃。每个人都是一身的血,连带着眼睛都是血红的。粉红色的肉渣从他们森白的唇舌中漏到地上,然后又被饥饿的小孩拾起塞进嘴里。
“少林弟子成天念叨说苦厄苦厄,说这不过是天道给人的历练而已,”章台柳面无表情地看着,声音却是带着笑的,“柳却不信。毕竟历练过后,难保不是下一个地狱。”
“很有道理。”裴元睨了章台柳一眼:“也是,你生在恶人,就是一辈子的刑杀屠戮命,再加上在谷中的那几年,你可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论起人心伐谋,如今睢阳,再没谁能与你相抗衡了吧。”
章台柳微微垂下了头。
“为什么会是李林风?”裴元又将目光投向了窗外:“一个娇纵的天策后生,除了武力和天策绝学之外,论眼界论经验论什么他都算不得什么,为什么会是他呢?”
“师兄,”章台柳抬头直视着裴元,目光中却有惊雷一闪,“柳并没有算计他的意思。在长安的时候,柳是动了真心的。如今又有八个月的并肩生死,您也看到了,他确实是一个值得人与之共死的人。”
共死……吗?
裴元笑了:“既然如此那也别共死了。师兄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俩一起活着如何?”
一起?
章台柳瞪大了眼睛。来之前李林风大概跟他说过裴元想做什么,但也只说是要把他送出去,没提李林风怎么办。他当然没同意,毕竟不管出不出去大概都是死,能死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当然更好一点。李林风也就没说什么,只是让他来找裴元。结果裴元告诉他,他们俩可以一起活下去?
“当然,这事儿不是我说就能成的。”裴元又偏过头去继续看着楼下的暴动。那堆尸体如今平铺在地上,拖拖拉拉地几乎绵延出半里地,每具尸体上都趴着一群狼吞虎咽的饿鬼,连断肢残腿都不被他们放过。他笑了笑又继续说:“只不过是你们在外头的话,活下去的几率更大一点罢了。不过有时候呢,一点点细微的差别,就能决定一身之死生,甚至是一国之治乱。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同意。”章台柳深吸了一口气:“柳今夜就出城。三个月后,昆仑恶人定拼杀于睢阳之下,救苍生于临危之间。柳,绝不食言。”
裴元定定地看着他,然后缓缓地扯出了一个笑容:“好。”
当夜章台柳换了一身纯黑的粗麻衣静静地站在北城城门下等着人来。他没什么行李,连碧落笔都还给了裴元,身上只带了一套银针和那瓶浑浊的毒酒。夜风潮闷,缕缕的薄雾纠缠着地上的血泊缓缓地渗到了人心里。章台柳打了个哆嗦,随即被虚揽到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我没法抱紧你……”李林风的声音透着懊恼:“铠甲也太凉,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柳大夫,你可得回来,回来给我好好地看看这个病。”
章台柳也笑了。他轻轻地捶了李林风一拳,手上一阵钝痛:“柳看过了,这是绝症,没得可医了。要想续命,那就劳烦将军到长安来吧,和柳在一起,在一起一辈子,那才能长命百岁……”
然后俩人就傻了吧唧地一块儿笑,笑得混着血腥味儿和泥巴味儿的夜风一路灌进了胃里,然后呛了他俩一脸的泪,看着真是傻得不行。
笑完了之后李林风摸了摸脑袋,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事儿一样,伸手拽住了章台柳:“我……哎,大夫,你跟我来一趟。”
章台柳疑惑地任凭李林风把他拽到了裴元面前。他本来以为是裴元还有什么要交代的,结果裴元也是皱着眉头一脸莫名。李林风转头冲章台柳笑了笑,然后忽然矮身跪到了裴元面前。
“师兄……”李林风粗粗地喘了口气:“求您做个证,把柳大夫嫁给我,成吧?”
说完他就给人磕了个头,声音里忽然就带上了冰凉的哽咽:“求您了……算林风求您了成不,我是真心想要大夫好的……”
他哭得肩膀都在抖,整个人好像一时间消瘦了一整圈。也是了,铁骨铮铮的汉子,能撑得起一身重甲,却怎么也撑不起生死和相思。裴元面色一沉,刚想说点儿什么,章台柳就在一边沉沉地出声打断道:“我愿意。”
他抬眼看着裴元,身‖体却跪到了李林风的旁边:“我愿意。”
“大夫……”
“嘘。”章台柳握了握李林风冰凉的手,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微笑。接着他也端端正正地给裴元磕了一记,声音里已是满满的痛苦:“师兄,成全我们吧。”
“……那么,”裴元带着悲悯神色的脸大半都被夜色盖住,“自此刻起,李林风章台柳,结为夫妻。”
他闭上了眼,广袖在风中烈烈翻飞着:“睢阳先烈为媒,万花裴元为证,你们可以分开了。”
这一夜是章台柳短暂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幸福日子。他自小出生在恶人谷,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成天混得如同地府里疯狂的小鬼一样。自从七岁时第一次嬉笑着杀了人之后,他此后七八年的岁月都被鲜血层层覆盖。直到十几岁他受重伤被送入万花之后,这世界才头次在他面前展露了完全不一样的风光。
于是他就赖在了万花,把花间离经都学了个八九不离十。穿上翩翩墨衣,一转笔一握针,他收了骄狂和粗鄙,用疏离和清隽,来打造了一个风流安闲的万花子弟章台柳。
他本以为这种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结果他遇到了李林风。
李林风和章台柳是完全不同的人。他出身洛阳将门,父亲是鲜卑之后,母亲闺姓为李,所以李林风也毫无异议地成为了天之骄子。他知进退守礼度,进入天策府之后,更是将星一般的存在。
他从不和任何阵营的人过分深交,也从不涉足朝堂政事,所以他对人心几乎一无所知。三坛酒毁了他一辈子,但他自己却觉得李林风何其有幸,此生能遇上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章台柳。
李林风永远都不可能意识到,自他答应要赔那坛毒酒开始,他就已经成为章台柳此生最令人骄傲的战利品了。
从一见面开始,章台柳就不自觉地使出了他若掌握的所有的伐谋之术,只是为了暗暗断绝李林风的一切后路而已。他自己深陷泥潭快要死去,死前却无论如何也要拉着他此生最心心念念的人一块儿去死。什么三年赔偿,什么睢阳一面,全都是章台柳算计到李林风心尖儿上的结果。
章台柳不是这天下玩手段玩得最溜儿的人,可用这些来对付一个李林风,也是绰绰有余了。
他赢了,也输了。
赢得不光彩,输得也狼狈。
但总有人饮之如饴。
——下阕·战争篇·END——
☆、下阕 完结篇 上
两个月后,阳关听雪。
阳关依旧是那个阳关。风也吹来雨也打来,直等到朔风夜吹雪,它也不过就是那个阳关。关山月还是千年前那轮关山月,来来复复变化着的,不过是浸透阳关的那捧心头血罢了。
阳关雪,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
阳关也其实并不美。戈壁,荒漠,占据半天的月光在沙地上映出一条条奇怪的纹路,干燥又肮脏的雪就在月光里艰难狠毒地上下翻飞着,像是人命,像是家国。另一半边天则被生产雪花的黑云沉沉地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