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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医官清晨便来了,陆攸之已自己起来束了发,狱中没有小冠;便只用葛巾缚了;披着外袍斜倚在榻上。那衣裳不知是谁的;长肩大袖也不合身,愈显得陆攸之清峻瘦削。医官见他饭也未吃,药也未吃,少不得絮絮抱怨他不惜身。陆攸之只道“吃不下”,又问:“可有人说要你们看顾我到何时?”医官愣一愣,讪讪笑道:“自然是参军用得着一日便来一日。”陆攸之听得弦外之音;也不再问。
少顷医官端了新煎的汤药来,陆攸之喝了一口道:“今日药味有些不同,略苦些。”
医官道:“不曾改方子;是参军自己未吃东西口里发苦罢?”
陆攸之笑道:“也无妨;将死之人;甜的苦的却是一般。”
医官唬的脸上变色,直道:“参军这话从何说起?”
话犹未完;门外进来两人,一人大声道:“带陆攸之。”
陆攸之也不理他,只说:“我要沐浴更衣。”
那人道:“赵将军和诸将都正在中军等着;参军别难为我们传令的。”
陆攸之心下立时明白赵慎昨夜所说“帮忙”便应在眼下。这既然是要杀他以警众人,又哪能容他衣冠齐整去唱擂台?他此刻心想着人之将死,啰嗦着矫情倒显得生怯,又不由漫生出洒脱之气;笑道:“罢;罢,前朝名士放浪形骸;扪虱而谈,亦是真风流。”他闭目吸气,心里这般赴死亦不算狼狈,于是睁眼对那二人道:“走罢。”
那边中军帐中,赵慎居于正位,诸将跽坐两厢,见主将神色郑重,却不知有何事。一时一个小校进来对赵慎耳语几句,赵慎点头起身,目光缓缓扫过诸将,座下不由皆屏气凝神。
谢让在下首,看着诸人神色肃然,可其中数人的眼神却游移,显见是各揣心事。谢让暗暗叹气,他从军中微末小吏,得赵竞赏识,一步步擢升到主簿,更因为忠心稳妥而被赵氏父子视为心腹,军中的渊源故事;甚至轶闻秘辛他也全都知道。
当年赵竞治军,赏罚予夺全凭一人做主;可偏偏他就有一套教人掏肺腑的本事,帐下兵将全都死心塌地,军令面前连王命都敢不遵。领兵之将帐下尽是死士是主上的大忌,高元宠为此事花了无数心思,奈何赵竞手下那时当真是水泼不进。五年前赵竞暴毙,高元宠哪能放过机会,遣了数名将官到洛城,说是主将新丧,要人手帮赵慎打理军务,实则是打那两千骑兵的主意。赵慎彼时城府谋略尚浅,自觉凭一己之力弹压不住;只能私下求贤揽士充实幕僚,陆攸之便是那时进得军中。谢让忆起此事,想来竟是为了防自家人招了敌军奸细入室,真是天大讽刺。
后来几经交锋,高元宠亦知晓赵慎不肯任其摆布,为了中原安定终究不曾逼迫太甚;赵慎总算稳住局面。可军中到底被插(河蟹)进高元宠的眼线钉子;这些人平日里无事亦要指手划脚为难掣肘,如今外敌围城,哪晓得他们会不会再借机生事。
如今重兵围城,外援不知何时能到;城内军中又不全然同心同德,谢让这月余来愁得多生出好些华发。他知自己的毛病是容易陷身琐事,没举重若轻的气概,此刻局面之下,也着实帮不上忙,惟恐辜负了赵竞当年知遇托孤的情意。但见赵慎自己倒是越发有一番大将风度;心里才稍安些。
只听赵慎道,“在座诸位看看,来人中少了谁?”
众人面面相觑,终一时有人道:“不曾见陆参军。”
赵慎道:“正是;今日之事便由陆攸之说起。”一行说一行踱出来道:“此人你们都晓得,文才韬略都不缺,你们不少人也得过他的恩惠。可我今日召各位来,是为了将他明正典刑,斩首示众!”他也不待众人反应;便又说道:“陆攸之是西燕奸细。”
他话音刚落,座下议论声已起。前番赵慎纵使封锁消息,营中也已俱知陆攸之被押在监舍,私下猜测缘由的揣测甚多。只是军中谁不知道赵慎待陆攸之有如臂膀腹心;都不敢胡言。此时这事一下做实了掀出来,真如沸油中泼水,炸开了锅。
谢让不承望赵慎如此便说出来;敌军围城的节骨眼上;亲近之人里出了奸细,纵容肯大义灭亲,这到底是有损信誉威望的事。他见有几人似已按捺不住要发难,一时急的冒出汗来。
赵慎却只冷眼看着,见一白面黑须的将官起身道:“赵将军一向精干自诩,怎的在眼前出了这等事?”赵慎看这打头阵的正是程绩,他料定今日这伙外来的将官有一场好闹,心里已存着借机清理他们的念头,但此时尚不需计较,于是正色道:“此事确是赵慎失察疏忽。”
话未说完,程绩身边一人接话道:“若只是疏忽便罢了,只怕赵将军……嘿嘿……我们这些丞相派来的人在赵将军面前从来不得脸,倒是陆攸之一向受你青眼。谁知今日又弄出他是奸细的话,真是叫人不明所以,赵将军;你这心思……”说话的就是高又安,他说着伸出二指,自然是意指赵慎存有二心。
赵慎见他早早便跳出来,心中不由冷笑,又见几个跟高氏亲近的将军神色踌躇,心知再纠缠下去,军中这派系之争一旦摆上明面必要内讧起来,才是此刻大忌。于是森然一笑,道:“高将军说我有二心,我且要问你;你的心意便是至纯无二?”说罢也不待高又安回话,从袖中掷下一张信笺;喝道:“你这写与尉迟兄弟,攀亲论故的信是怎么说!”
高又安吓的一缩。他早先见洛城被围,只怕哪日城就破了。因早年间与尉迟中有几分架鹰斗犬酒肉朋友的交情,此时为留条后路,便给尉迟中写了信,却不知怎叫赵慎得了去,一时心慌气促,说不成话。
赵慎冷哼了一声道:“绑了!”
一旁程绩见势不妙,高又安若倒了,再攀扯出旁的事,自己的性命可还能在?一时也不知怎么恁的大胆,叫道:“赵慎,你这是借势压人,这信……这信就不是你做假的么?”
赵慎见他此刻出声,冷笑一声喝道:“你还敢做声?我且问你,你跟陆攸之的牵连是怎么回事?”
程绩万不想赵慎一句便问到这上面,登时面如土色,只“我,我……”的抖个不停,终于挣出一句:“我与他,何曾有牵连!”
赵慎道:“没有牵连,你三番几次去监舍打探,两日里足去了三回,却是为什么?”又道:“这时节你帐里便有西京产的葡萄佳酿,又是从何得来的?”
程绩当赵慎是个只知行军作战的武夫,哪料到这后生眼中也不揉沙子。一时如五雷轰顶,已瘫坐在地上,半晌讷讷道:“是他给我钱财,叫我为他去城里传递东西……可是,可是我并不知传递的是什么……”他言及此复又大叫,“我冤枉!”
赵慎见他如此,心中厌恶,冷冷道:“我本并不知道什么,只是诈你一诈,谁知你就招认的这么痛快。”他本就疑心,按陆攸之的谨慎性情,给他传递消息的抑或只是使钱收买来的帮手,并不知情。此番在程绩这里应验,想来军中未必有旁人真正牵涉,心里倒也稍安。
此时他立在帐中,众人皆要仰面瞧他;只觉他面目铁硬,望之生畏,无人再出声。
见高又安已经就缚,赵慎又道:“陆攸之何在?”帐外有军士道:“押在此处!”
赵慎高声道:“外敌当前,通敌便是第一重罪。将陆攸之、高又安这二人推出去斩首!”
高又安听得要杀他,一时明白过来,跳脚辩道:“我冤枉!我未通敌;那是故友通信,我族兄是朝中丞相,我怎会有二心?”
赵慎喝道:“通敌是二心;你向尉迟氏谄媚乞好,动摇士气便不是二心?你妻弟为了几个钱财就罔顾军规,又怎么说?你莫道冤枉;待退了西燕军我自会去高丞相面前领罪;到时看他如何评断!”说着,凌厉目光向高系诸将一扫,几人竟被他气势震慑,无人敢再异议。
赵慎见高又安被推出帐外,众人皆是默默,转而道:“如今洛城被围,诸位说最紧要的是什么。”
众人不知何意,愣了半刻便纷纷做答,有的说“粮草”,有的说“战备”,有的说“发动百姓守城”,谢让瞥见赵慎看他,心中会意,坐直了身子大声道:“是人心!”
赵慎点手道:“且说说为什么?”
谢让朗声道:“上下一志;不存二心,将士用命,军心稳民心安,城才守得住。洛城城坚兵利,外敌一时奈何不得,但若是人心失散,内里先乱起来就要一败涂地。”
赵慎道:“正是此话。”他正色敛容,声气铿锵,宛如金石之响:“我赵氏一门守这洛城自太(河蟹)祖年间始,已有四代,忠于王命从无贰心。今日城虽被围,我亦决意坚守。这不单是忠义守节,也是为了给诸位交待,不教这手下弟兄失散。我父亲在时,常教我道,同袍之情甚于兄弟;为将者为保全麾下应不惜一身血肉。他当年冒天下之大不韪诛杀降军;便是不愿部众涉险。赵慎不才;不敢说能只身担当八千弟兄前程,只说如果贪图荣华,背弃诸位,便如此箭。”说着抽出一只长箭,一折两半掷在地上。
军中赵氏麾下的老部下见得此景,各自早已心绪澎湃,纷纷道:“将军如此说,我等敢不尽心。”
过了一晌,军士捧了两颗血淋淋人头,置于赵慎案前。
赵慎低头望那头颅,只见发髻披散遮面,鲜血模糊下俱看不出面目,一时道:“先前我的话实则未完,却叫高又安搅了。陆攸之为西燕效命着实可恶;然而究其缘由也是其情可悯。诸位知道我从前待他不薄,但是壮士断腕,我不能姑息。因此我今日明告诸位,我不管你有千般缘由,要损我洛城的,此人便是榜样。除了程绩,他在军中必还有帮手,但主犯已死,我也无意追究,只请好自为之。”
又命:“将陆攸之的头颅挂到城头,高又安的找棺椁乘敛厚葬了吧。”转身看见程绩尤在地上吓得发抖,道:“割了他耳朵,叫他去尉迟远面前把今日这段故事好好讲说讲说!”
他这一番又打又拉,尤其是下狠手杀了高又安,高系部众亦不敢多言。
这一番折腾了半日,众人各回其位,小心职守不提。赵慎亦回了帐中,却径自进了内帐,一掀帐帘,向内低声冷笑道:“陆参军,你可还好?”
第5章 习习笼中鸟
陆攸之手足都缚着,口中塞着白巾,动也动得不,话也说得不,只见满面惊怒。赵慎见了微一皱眉,转头问周乾:“怎么回事?”
周乾道:“一是怕他叫喊出声,二来……是防他咬舌自尽。”
赵慎听了,浓眉一扬,又看了陆攸之片刻,对周乾道:“那便这样绑着吧,在我跟前倒由着他,想死便死,想活便活”说罢一甩帘子走了。走到门口才低声问周乾:“做的利落”
周乾道:“将军放心,替死的是个西燕军被俘的斥候,这事只我们三个弟兄知道。”
赵慎道:“日后陆攸之的衣食便劳你照顾,此事不要再叫别人插手。”
周乾笑道:“小的侍候将军的起居这些年,此间再添一位也不打紧。”
赵慎眼光微瞬,一笑也未答言。
陆攸之在内帐四下看去,这周遭布置他亦没见过,但看陈设猜度出是赵慎的寝帐,想来平时闲杂人进出不得。他从前也常来赵慎帐中,见其间也置着卧榻便以为他便是在外间休息,却不知内里还别有洞天。
他回想刚才这一遭事,只觉血气上涌。心道赵慎把个替死鬼斩了头颅;却把他弄到这里,要是穿帮如何收场?又觉四肢被缚得铁紧,连知觉都快没了,心中更焦躁,却无计可施,只得忍耐。
一白日里无话,直到了初更,赵慎回得帐中,正是周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