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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头白发如落雪……世事如此,谁也不能逃脱。
宝相龙树微微抬头,伸手挡住了刺目的阳光,他看着一望无际的碧色天空,轻声道:“宝花你可知道,人生中最难过的事并非不相识、得不到,而是得到了,然后又被拿走……我不怨恨他,只恨我自己,我弄丢了最心爱的东西,弄丢了那个初次见面,就自知会纠缠一生的人。”
兄妹二人相对无言,而另一厢大日宫那里,左优昙离开之后,师映川发了一会儿呆,随后下了床,理一理衣发,走到外面,此时午后带了花香的春风自廊下徐徐吹来,花草香味混合在一起,淡淡沁入心田,水晶风铃发出清脆之声,春风绿了柳叶,雪白柔绵的柳絮无声地四处飞舞,十分轻盈,师映川站在暖暖的阳光里,周围鲜花静放,他站了一会儿,叫过一个侍女,吩咐道:“去取我的笛子来。”不过片刻的工夫,一支玉笛就被送到师映川手上,笛子尾端缀着茜红色的缠金丝如意结流苏,师映川将笛就唇,吹奏起来,他吹了一段,觉得有些累,便将玉笛握在掌心,沿着石径慢慢走着,自有两名侍女立刻跟上,小心照看,生怕有半点差错,师映川如今怀着身孕,虽然连江楼并非待下人苛刻之辈,但也要分是什么事,若是师映川与腹中胎儿有一点问题,所有照料的下人必是一个也活不得的,又怎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失?
周围都是花木掩映下的亭台楼阁,总体来说固是雅致,却又透出十分的大气,这是千年底蕴,恍恍如仙境一般,师映川一身绛红色金线麒麟绣纹的宽袍,腰带松松系着,不曾过紧,以免束缚腹部,微风习习吹动着他衣袂,红衣玉容,是这画卷中最鲜活明媚的一笔,末了,师映川来到一处小湖,阳光下,水波粼粼,有水榭临岸而建,又有石桥曲折如蛇,蜿蜒连入,师映川举步上桥,进到里面,一时凭窗观水,倒也惬意,只是他如今怀孕容易犯困,不知不觉间就伏在桌上打起了盹儿,却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已多了一个人,连江楼穿一件玄青长袍,束以黑带,俯身在青年发上一吻,青年周身有一丝甘甜的气味,连江楼微合双目,脑海中隐隐作痛,恍惚又是旧日誓约重现,稍纵即逝……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烦扰,无穷亦无尽。
这时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感,师映川幽幽醒转过来,他发现了身后男子,不觉一下展颜,笑得无邪,那堪称造化杰作的纤长手掌轻抚上男子的胳膊:“你怎么来了?”连江楼并未应对,只道:“……再过数月,孩子便要出世,我已拟了几个名字,你看如何。”说着,将一张卷起来的白纸展开,交给师映川,师映川将纸拿在手里,下意识地看连江楼,这是他的爱人,也是他的仇人,更是曾经的他立志要一生一世去追逐其脚步的目标……师映川不让自己拿纸的手出现一丝一毫的颤抖,有千言万语在喉头打转,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无人可以听到的叹息,支离破碎,他没看那纸上写的一大串名字,只是含笑道:“不必看了,就让我来取名罢……嗯,让我仔细想一想……唔,有了,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叫作灵犀,好不好?”
他笑得灿烂,连江楼抚一抚他的头发,和颜说着:“就依你所言。”师映川笑容满面地偎进连江楼的怀抱,然后在连江楼看不到的地方冷然闭目……一个人几乎分成了两份,一份用情至深,深陷情海且难以自拔,而另一份却可以用如此不动声色的冷静去巧手勾勒,刻画出日后那等几近玉石俱焚的惨烈,这等心性究竟从何处生来,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两人回到千莲殿,师映川现在没有什么可做的事情,平日里就是练练字读读书来打发漫长的时间,他铺开纸,写了一会儿字,见连江楼站在身旁静静看着,便笑道:“你瞧瞧我的字,是不是写得比从前有些长进?”连江楼点一点头:“……不错。”师映川黑玉般的眼睛在连江楼脸上一扫,唇角微弯,道:“对了,你会画画,不如给我画一幅?你还从来都没有给我画过像呢,我看看你画得怎么样。”连江楼道:“我于丹青之道并不如何擅长。”话虽如此,却已取了笔,师映川站起来理一理衣冠,去不远处的春榻上坐着,笑道:“好了,你画罢。”
外面日头暖洋洋的,师映川一开始还能保持着端坐不动的姿势,但他毕竟怀孕嗜睡,精神不比往日,时间长了也就渐渐倦怠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半勾着脑袋几乎就快要睡着的师映川忽然只觉得一只手在自己头顶上拍了拍,他猛地一激灵,顿时睡意全无,抬头就看见了连江楼那张英俊的面孔,一时师映川打个哈欠,懒洋洋地问道:“……画好了么?”一面问,一面站起身来,走过去看,只见书案上放着一张刚刚完成的画像,墨迹尚未干透,一角用玉狮子镇纸压着,师映川低头细细看去,上面画的正是自己,只不过在看到这幅画像的一刻,师映川突然就想起了那幅已经被自己烧毁的《怯颜图》,上面所绘的燕乱云,与这幅画上的自己何其相似,从前自己还没有被困的时候,虽然与燕乱云容貌相似,但也仍然一眼就看出不同,可此刻瞧着这画,却是有些分辨不清了,不但五官轮廓十分相像,那神韵之间也有着微妙的吻合,看起来都是那种风情妩媚到骨子里的绝代尤物,只不过燕乱云看起来总有一丝硬利坚傲之气在内,使得天下男子似乎都无法真正地征服她,倔强决绝之极,而此刻这画上的人却是一味地慵懒从容之色,仿佛春水一般极柔极媚,柔到极处,便能克刚,百炼钢也要化为绕指柔……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就是这样。
师映川忽然笑了一声,说道:“画得不错啊。”他说着,忽然转身抱住连江楼,下巴抵住对方的肩头,幽幽叹道:“我有些嫉妒了,心里泛酸,因为看到这画,我就突然想起了我那个早逝的生母……虽然你说过你并未对她动过情,但我觉得你对她……至少也总有一点点的不同罢,是不是?面对那样一个女人,天下间哪个男人能够真的完完全全无动于衷?”
面对伴侣这样的话,换作其他男子,定然就是一大堆的解释乃至赌咒发誓,忙不迭地撇清自己,但连江楼没有那么做,他只是拍了拍师映川的后脑,道:“……总想这些无关之事,对身体无益。”师映川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地一咬,哼道:“我就是这样爱胡思乱想,我就喜欢这样,就这个脾气,你管得着么?”虽像是赌气似的言语,但声音轻婉,咬得也不重,看起来却是在撒娇了,连江楼抚摩青年的长发,许多往事在心中一一流过,这心中就生出说不清的迷雾,一时间两人正静静相拥,忽听外面有人道:“……禀莲座,赤武帝到访。”
☆、二百九十五、故地重游
两人正静静相拥之际,忽听外面有人道:“……禀莲座,赤武帝到访。”师映川听见这话,顿时猛地一凛,身体也随之僵了僵,突然间他推开连江楼,直接出去了,连江楼知道他深恨赤帝姿当初设计引他入套,导致身败被囚,这也是人之常情,一时间便命人好生跟在青年左右,小心照顾,自己则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就去了前殿接待客人。
赤帝姿此次前来乃是与连江楼商议寒冰泉之事,之前赤帝姿虽然以此骗得师映川中计,但此事却是不假的,那寒冰泉渐有干涸之势,确实需要极南之地的万年玄冰来代替,而若是想要将这大洋数千尺之下才有的东西顺利取到一部分,非大宗师不可得,至少也要集合四名宗师之力,一时间二人正议着事,突然间却有脚步声款款临近,片刻,有人掀开珠帘款步而入,缓缓走来,软底的鞋子踩在光洁地面上,殿中明亮的日光照着雪白面孔,如云出岫,只身而来,仿佛将整间大殿猛然照亮,一袭绛红色金线麒麟绣纹的宽袍,衣上精心刺绣的图案有一种咄咄逼人的美,万般华彩尽笼其间,除了师映川之外,还会有谁?
然而就在师映川出现的一刻,就在赤帝姿的目光落于对方雪白容颜上的瞬间,突然这个留着一头漆黑齐耳短发的英俊男人神色剧变,整个人明显微微一震,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突兀地怔在当场,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来人的脸,眼底深处有几分恍惚之色,袖中的手亦且微微攥紧,但很快,赤帝姿全身绷紧的肌肉又慢慢松缓下来,脸上的神色模糊不清,眉心当中那一小片如同火焰形状的古怪蓝色花纹似乎在微微扭曲,他不是没有见过师映川,然而那时的师映川纵然与燕乱云生得十分相似,但也只是相似而已,可此刻眼前的这个红衣人那清瘦的面容,原本线条清砺,有男儿刚毅之态,却只因为瘦了许多,几道肌肉的移位变化,就有了异样的改变,一眼看去,几乎就是燕乱云活生生站在那里!
连江楼见师映川出来露面,不觉微微皱眉,道:“……你如今身子不便,如何就出来了。”师映川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看着黑发如乌木一般的赤帝姿,片刻之后,才嘴角扬起一丝极有分寸也极微妙的笑色,眼波流转,淡然道:“既是听说有故人到此,我又怎能不见上一见呢?”
他面上带笑,神色极为沉静安宁,只是那目光却冷如冰霜,依稀透着寒气,这时赤帝姿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冷静,目光亦清透如旧,嘴角微微一抽,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看着师映川,师映川却并不与他对视,只淡淡一笑,两手抄在袖中,再未有丝毫神情变化,声音柔和地道:“我今日这般光景,都是拜赤武帝所赐,阁下的这种‘恩惠’何其深厚,我是不能忘的。”说着,一面微垂下睫毛,笑容愈深:“……日后若有机会,师映川总会有所‘报答’的。”
话到此处,除了笑容不变之外,青年的面目神态之间已是说不出地阴冷诡谲,不过忽然又一转话头,笑悠悠地道:“不过仔细想一想,倒也是正常,各大势力共同占据天下,多少年过去,早已形成一套相互平衡之道,而这平衡是不能被随意打破的,否则就会引发不可知的后果,而我的出现,就是要一手毁去这个平衡,打破既有的局面,如此变数,谁会允许?我自然就是在自取死路了,莫说是赤武帝这样一向与我非亲非故之人,就算是……”
话到这里,青年脸上已是晦暗不明,笑容森森:“……就算是连郎,在我壮大到已经极度危险的程度时,不也一样选择了将我镇压?所以啊,这么一想,就又有些心平气和了。”
就在这时,宁天谕的声音却突然响起:“今日赤帝姿既然来了,那你现在立刻便向连江楼提出,让他向赤帝姿索要六如散的解药!你已服下百花乱元丹的解药,现在体内的四道禁制已经解开三道,只要武帝城的六如散再解开,到时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天下之大,还有谁可以再将你囚禁束缚?”师映川微微一怔,在心中下意识地道:“向他……索要六如散的解药?”宁天谕低声冷笑:“不要忘了,侍人不但怀孕不易,就连产子也一样不易,别看季玄婴顺顺利利给你生了两个儿子,可他是什么修为,什么身体素质?自然不同的,至于普通侍人,若是没有武艺在身,但身体强壮的话,大概也还可以勉强挣扎过来,若是既无修为,身体情况也普通甚至孱弱,那往往一生产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