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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吴邪的现状,医生给出的诊断是:不明原因的昏迷。因为他的枪伤早已愈合,身体各项指数也都维持在正常人的水准,可就是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胖子却有一种直觉,这并不是事实。
他觉得吴邪现在的状态,打个比方,有点像主动把自己禁闭在壳里,不愿醒来。
吴邪喜欢死线,因为有期限至少他会知道是哪一天,没有的话,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
够了,被操纵被摆弄,为过早上演的结局而担心受怕,这一次必须由他来决定。
今天,就是那一天。
“少鸡巴废话,你们,和我,还不都是一回事。”中间的吴邪忽然这样说,“他妈的根本不重要。”
没有人说话了。
“没有一个梦永远不会醒来,你们都不过是我做的一场梦而已。”
“没有双重人格,没有老痒,没有齐羽,从头到尾,都不过我自己一个而已。”
说话的吴邪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他永远不会知道一个人的眼神竟然可以如此空洞。这种绝望是毁灭性的,掏空了他的全部。
“统统给我滚,就是今天,就是现在,马上。”
不知何时起,吴邪的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他独自坐在那里,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从一开始,他就是孤独的。
吴邪审视着床上的自己,这才是最真实的他,没有什么特别出众能力的平常人,但他经历过的不平常的事合在一起,可以写一整部书。
吴邪对他说:“吴邪,你不需要同情。”
剔除掉所有虚构的表象,留下真实的内核,原来他的世界如此寂静。
而所有的回声,全部都来自同一个声音。
——“别怕。”
——“嘘,不要怕。”
——“不要怕。”
无法忽视,难以忘记。
“这没有意义。”吴邪对自己说。
他的眼神好像钢铁一样坚硬,柔软的泪水却从那里面不断地流下来。
并不是伤心,如果还有机会,他想对张起灵说谢谢他,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毕竟在需要时给过他渴求的温暖。
但他知道不会有这个机会,因为吴邪已经为他自己、和他们的结局做出了抉择。这样废物的虚拟人生,即使再无机会从头来过,也该结束了。
所以会哭,大概也是因为不舍。
不过不舍也没有用,他要走了。
吴邪的手搭在门把上,对着空气发问:“你为什么还不走?”
沉寂许久,背后竟传来回答,“因为我的话还没说完。”
“你就是我,你要说的,我都知道。”
“不,老吴,我和齐羽不一样。”
吴邪转过来,老痒已回复到本身的样貌,不再和他相同的脸。再看到老友熟悉的面孔,纵使知道只是虚像,吴邪心里还是难以言说的滋味。
“依照齐羽的性格,消失得这么容易,你不觉得奇怪吗?其实你有一句话说对了,齐羽,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老痒看着他,脸上浮现一层苦笑,“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是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存在的。”
人格分裂是个骗局,一切源于一个富有创造性的卑鄙计划。
计划中,他们将幼年吴邪拘禁在地牢,绝对黑暗的环境,与世隔绝的禁闭,剥光他的衣服磨灭他生而为人的尊严,靠这些手段来摧毁他的人格。同时对他进行催眠,使他相信自己的精神状况出了严重问题,到这一步,再对催眠状态的吴邪进行第二次催眠,人为地植入一个全新人格。
如果这一切进行顺利,那么新人格会按照他们所想,逐步获取吴邪的信任,最终从吴邪保密级别最高的大脑里得到他们想要的资料。到那时,吴邪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也许会被彻底抹去。
一开始,他们希望植入给吴邪的新人格就是张海客。在历经无数次失败的实验后,吴邪虽然终于如他们所愿,在双重催眠下逐渐接受了自己已经人格分裂这个假相,却不知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第二人格并不是预先设计好的海客,反而是难搞得多的齐羽。
“所以吴邪,齐羽就是你。”老痒笑道,“或者说,就是你小子的催眠状态。”
齐羽从来都不是一个独立的人格,可以说没有吴邪的话,也不会有齐羽了。
对这真相吴邪并不太吃惊,自然地接受了这种说法,很合乎逻辑,与那些怪异的记忆片段能够完全吻合上。
经过这么多,或许已经没有什么再能令他震惊的了。
他问老痒,“那么你呢?你到底是谁?”
老痒不说话了。
“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你,因为我谁都不是,你可以把我当作是你过世的朋友解子扬,但事实上我并不完全是他——我毕竟是你自己思维的产物,一定程度上也杂糅了你本身对老痒这个人的认识——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吴邪点点头。
“刚才我提过,他们一直企图从你和齐羽这儿挖掘的一些秘密……”他复杂地看着吴邪,“其实在我被要求强行介入,成为你的‘第三人格’时,那些信息已经被放入我这部分的记忆里了。所以无论是你,还是齐羽,他们都无法从你们身上找到任何东西。”
“是三叔,他要求你这么做的。”吴邪用的是肯定句,在听到这个不太像老痒的老痒说到他被要求强行介入时,吴邪就已经明白了。
老痒证实了他的猜测,“没错。”
当年救出吴邪之后,吴三省用相同的方法,给全面崩溃的吴邪植入了一重新的人格,并借用了亡故的解子扬的名义。
老痒保护了吴邪和齐羽,并且生命仿佛一直在吴邪的身上得到延续。
36。
眼见的,不一定为实,耳朵听到的,可能也是有心人刻意想让你听的内容。
经历了精神上的反复折磨,吴邪对自己分辨是非曲直的能力已经怀疑到了极点。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忽然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眼前这个老痒是真的“老痒”吗?会不会是他们安插在他脑子里的又一个“张海客”?那么他说的所有听起来很真的真相,也许都是事先排演好的?
怀疑模式一旦开启,只会愈演愈烈,那些妄想在他脑中成倍放大,煞有其事,真真假假,颠倒错乱。
吴邪心中的动摇,老痒怎会感受不到。吴邪是痛苦的,他想要相信老痒,但这是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因为他根本无法信任的,其实就是他自己。
老痒露出一个苦笑,吴邪看他拿出一样小小的球形器物,在他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之前,老痒前后摇动了一下它。一种难以形容的音律从那枚小球的内部传出来,那原来是一个铜铃,来不及细想铃声熟悉与否,吴邪大脑一片模糊,意识飘往辽远的地方,有归于无。
他睁开眼睛。
已经天黑了?他花了一点时间来让眼球适应此间的暗环境,这是什么地方?他怎么会在这里?
吴邪想起来,之前他和几个小伙伴捉迷藏,他钻进书架背后躲起来,怀揣紧张期待的心情,竟就这样一觉睡过去了。吴邪在狭小的空间里挪了挪屁股,这个时候他听见了爸爸的声音。
“总之不必再说了,有损国家利益的事,我绝对不会做。”
吴邪雀跃地刚要往外爬,却听外面响起另一个陌生男声。
“吴博士,我想你对我们的合作关系存在误解,就我个人而言,是很尊重你的。”
这个人咬字的方式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吴邪好奇地探出一点脑袋,露出两个眼睛在外面。这下他看清了,别扭的口音,是因为说话的根本就不是中国人。第一次看到金发碧眼的老外活生生站在跟前,还会说中文,吴邪感到十分新奇。
“裘先生请回吧,多说无益,反正图纸已经销毁,里面几十万字的内容,无论如何是回不来了。再有什么,咱们就军事法庭见吧。”
老外没有马上接话,场面立刻冷下来。吴邪虽不明白大人们在谈论什么,但他能感受到那两人之间的凝重气氛,带给他无形的压迫感,他不敢露头了。
外国人沉吟了半天,才说:“既然如此,那么吴博士,依照约定,至少请你把‘裁决者’的设计还原出来。”
“这不可能,实验数据太多了,即使还原,我也不敢保证全无偏差。”
听完这句的老外忽然笑了,他从容地拔枪,指向吴一穷。
看到这一幕的吴邪惊恐地捂住嘴。
“博士,机会只有一次。”
尽管已经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吴一穷还是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直视裘德考,道:“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被枪管指着的当下吴一穷脑海里想的是,假如能以他一条命换一家安宁,那就值。他希望整件事彻底断在他这里,到此为止。
终有一死。
如果按照这个套路发展下去,吴一穷被杀是必然的事。
“‘裁决者’外观呈碟状流线型,内置小型聚变供电器、能量强化装置、纳米修复系统、感应雷达,飞行过程中利用等离子体规避探测系统……”
这无疑是最戏剧性的展开。
五岁的吴邪用他稚嫩的童音背诵着自己并不理解的艰深术语,尽可能凶狠地瞪着拿枪的坏人,在别人眼中却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吴一穷失声惊叫:“小邪!?”
吴邪以为爸爸由于没有回答出那个坏人的问题,所以要被杀掉,那么他来代替回答就行了吧?
裘德考却用极其锐利的眼光审度他。一米高的小豆丁,小脸上写满对他的厌恶和畏惧,尽管努力地想表现出勇敢的那一面,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其实害怕极了。
裘德考收起枪,蹲下来平视吴邪,“小朋友,你知道你刚刚说的那些句子是什么意思吗?”
吴邪戒备地盯着他不说话,他怕被看穿其实他完全不懂这些句子的意思,只是照着记忆中的样子把它们复述了一遍而已。
吴邪常练字,但凡抄过一遍的东西,他就能字句不差地记下来。他不知道这是一种天赋,还以为大家都一样。
“虎父无犬子,好极了。”裘德考哈哈大笑,他改变主意了。
“过目不忘——我以为只有在中国的武侠小说中才能见到。吴博士,令公子很可爱。”
吴一穷抱着吴邪,裘德考的话让他的脸色变得很差。
“爸爸,那个坏人还会再害你吗?”
“不会了,爸爸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不会有事了。”
“爸爸,我可不可以不吃药?很苦。”
吴一穷摸着儿子细软的头发,表情犹疑不定,最后还是说:“小邪乖,吃了它,你会变得勇敢,和坚强。”
吴邪扁着嘴,尽管知道爸爸不会欺骗他,但是他只觉得吃完那些药片就让他很困,随后一整天懒懒的连动都不想动。
听话乖乖吞下药片,吴邪苦得吐了吐舌头,还是努力笑着说:“我很勇敢,爸爸,我会保护你和妈妈的。”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触动了吴一穷心底最柔软的位置,让一个大男人抱着吴邪小小的身体泣不成声。
吴邪把头枕在他的肩上,沉重的眼皮一耷一耷,“爸爸,别哭。爸爸,我好想睡……”
他睁开眼睛。
“喂!醒了没!”有人在粗鲁地摇晃他。吴邪费劲地睁眼,眼皮感觉怪怪的,好像黏住了很难睁开一样。
他看清了这个正在推他的大嗓门小孩,是他的同班同学解子扬。
“你、你、你为什么哭啊?”解子扬看着他肿胀的眼皮,磕磕巴巴地问他。
吴邪刚上一年级,开学才一个月,他已经是班主任老师最不喜欢的孩子。因为他上课时总打瞌睡,教的东西那么简单,别的孩子都能记住并完成得很好,相比之下吴邪的反应迟缓又笨拙。
吴邪也不知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