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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睡着的还是吴邪自己,张起灵彻夜无眠。
体力严重透支的结果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而睁眼就看到闷油瓶的脸,已经是这几天来的第三次,也不会感到错愕了。
吴邪不好意思地抹了把嘴角淌出来的口水,睡得太死了,什么时候睡着的一点印象也没有。突然他面色一变,转而看着张起灵目光闪烁,试探性地问道:“我睡着以后有没有又醒过来,说些……奇怪的话?”
张起灵面无表情摇头。
暗松一口气,看来昨天一天累的不光他一个,老痒也累得够戗。
这么一来吴邪又想到一个问题:“这么说你昨晚又没睡?”
张起灵不表态,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吴邪泄气地塌下肩膀。
“谢谢。”像是怕语言不够诚恳一样,张起灵走过去在他的肩膀上抚慰地按了按。
这种老朋友般的亲密举动让吴邪有点高兴,“没什么。可能只是你还没习惯,慢慢地就好了,能睡着的,别灰心。”
“好。”张起灵居然在微笑。
吴邪晕乎乎的,估计跟干了一整瓶老白干的效果差不多。
“我的情况有点特殊,有的时候,我的身体不受本人的支配。”作为收容他的人,吴邪觉得有必要跟张起灵坦白一下自己的病情。
但无论怎么修辞委婉,表达出来的内容总是挺吓人,一般人难以接受。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低很轻:“我有分裂症。”
这是吴邪第一次对阿宁之外的人提及他的病。即使在互助小组,面对一个个某种程度上和他同病相怜的人,他也从未如此坦白。
归根结底,那些曾经来自别的正常人的歧视眼光始终驻留在他内心深处,变成无法消退的伤疤。
不说不提,不代表不在意。
出乎意料张起灵倒是一副早知道的样子:“我见过了,那天,在疗养院的走廊。”
是那次莫名其妙的打斗。那个时候的吴邪,眼神完全不一样,一个人的眼神恰恰是最难伪装的部分。这两天观察下来,主动寻衅也不像是吴邪的性格会做出的举动。再加上刚才他睡醒后又有那么离奇的一问,前后一联系,张起灵已大致能猜出个大概。
吴邪没想到他比想象中更快地接受了真相,一时倒也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张起灵问:“有危险吗?”
“嗯?”吴邪还在恍惚,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模式多数是他问闷油瓶答,这时对方主动提问,他没反应过来。
“像两个人格不合之类的,会有危险吗?”可能张起灵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关心吴邪。
被关心到的受宠若惊,有点语无伦次:“不……不,没有危险,你不要害怕,老痒是我的好兄弟,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把老痒当作唯一的朋友。哦,对了,他叫解子扬,我叫他老痒。”
也许是吴邪眼中的感动表现得太过明显,也许是其中哪句不经意的话触动了他,张起灵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吴邪鼻腔有点发酸。
张起灵告诉吴邪追捕他和暗杀他的至少有一方是军队的人。
吴邪想来想去,除了他已故的老爹,生前曾有一段时间作为特聘技术顾问跟军方打过交道,其他各路亲戚中,想不到还有谁能跟这扯上关系。
难道是上一辈的历史遗留问题?他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真是冲着吴一穷家人来的,那么首当其冲应该是作为遗孀的妈妈,然而这些军人的矛头明确指向他吴邪。
如果说仅剩一种情况使得吴邪什么时候招惹了军方而不自知的话,尽管十分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推测,但是也许跟齐羽有关。
张起灵说:“我觉得要抓你的和在找我的,可能是同一批人。”
这个信息又不亚于一个重磅炸弹,其实关于张起灵这个人,吴邪知之甚少,一份真假不明的保安工作,难以估计的身手,对危机有野性直觉和具备反侦查意识,严重到需要靠药物抑制的睡眠障碍,现在又可以追加一条,军队黑名单上的在逃人员。所有这些合在一起,合成这个极简却又复杂得要命的男人。
吴邪问:“小哥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不知道。”一贯坚定的眼光竟也会流露片刻迷茫,“事实上我也很想知道。”
张起灵记忆的伊始是在病床上。
大约两年前他于拉萨市医院苏醒,据说他维持植物人状态已经躺了一年多,在那之前没有人认为还有醒过来的可能,当地的医生把他的苏醒称为奇迹。
而他付出的代价是所有的记忆。
没有任何一件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关于他的全部信息就只有当初重伤入院时做的简单登记,也只不过一个名字而已。醒来之后的他跟昏睡时差不多缄默,日光之城纯粹的日光照不进他的黑眼睛。
医生的女儿非常喜欢他,恳请他留下时藏族姑娘的笑脸像烂漫的格桑花。
除了名字之外一无所有的汉人,已经没有哪里是非回不可的地方了,任何人都会选择在当地定居下来,开始新的人生。
但张起灵不是任何人,张起灵就是张起灵。
他说:“我要找回一样东西。”
姑娘说:“什么东西?去哪里找?”
张起灵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去哪里找,也不知道要找的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必须去找。
一无所有的人踏上寻找之路。
吴邪脑海中勾勒出一幅画面,长路漫漫,流浪的旅人从天与地的尽头走来,问他去做什么,他说去找回丢失的时间。
不敢说全然理解,但他终于开始有些明白张起灵身上那种与世隔绝的疏离感来自何处,这种不确定感,是因为他根本连自己都无法确定。
好像有只手在心脏上重重捏了一把,吴邪忽然有一种上去拥抱他的冲动。
“我会记得。”
张起灵转过来望着他。
吴邪笑道:“如果这次你再忘了,没关系,至少我会发现。”
张起灵没有说话,眼睛里似乎多了一些什么内容。
等是等不来结果的。
下午时张起灵独自出去了一趟,带回来的东西让吴邪一下瞪圆了眼睛。枪械匕首之类且不提,他居然还开了台车回来……比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很快就要展开第一步行动。
“晚上我会去疗养院,把你的东西带回来。”说话间吴邪看见张起灵把匕首插进小腿的绑带。
否决了吴邪随行的提议,天色完全沉下来时张起灵坐进车里对扒在窗口耍赖的人说:“进去,淋湿了没衣服换。”
汽车在暴风雨里穿行。
深夜的疗养院笼罩在静谧之中,避开护士台的灯光,黑影迅速掩进病房,继而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
突然一道劲风直袭脑后,黑影灵活地向右侧避让,同时左腿直扫对方下盘,却什么都没扫中,正纳闷的一瞬,下巴就吃了一记重拳,紧跟着拳头落在他肚子上,正是刁钻的位置,直把他疼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趁他吃痛缩起来那一瞬,对方铁一样的胳膊已经绞在脖子上。
“操!”被紧勒脖子的人从牙缝里硬挤出一个字。
张起灵原本拿到东西就准备走,没想到门竟在这时被人推开,一道黑影鬼鬼祟祟摸了进来。
他掩藏气息,掩蔽在暗处,看到这人进来后果然开始翻抽屉,才出的手。
此时他的手臂勒住那人脖子,用的力道都是有讲究的,不会勒死人的同时又能让人体会到被窒息的痛苦而丧失战斗能力。
走廊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显然他们都已听见,这时再僵持下去就不明智了。
张起灵挟持着对方来到窗前,准备从窗口逃走。对方显然也跟他想法一致,于是松开手臂各退一步。
跳下去的瞬间,张起灵借着一道闪电的亮光看清那张胖脸上是一脸的错愕。
矫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铁线般的雨瀑中。
9。
没有什么比暴雨天断电更让人郁闷的了,整片区域一瞬间暗下来,包括路灯在内,所有的店面、住户,全部归于黑夜的笼罩之下。
突如其来的停电搞得吴邪很想发火,恐惧却先愤怒一步到来。
屋子里没有一丝光,厚重的雨云将月光也全部盖住,除他之外空无一人的斗室,以往这种情况是绝对避免出现在吴邪日常生活里的,他住处的每个房间都能随手找到手电或是蜡烛。
手边没有任何能发光的东西,他彻底成了睁眼瞎,绊了地上的一个包裹,撞了桌子腿,或许他该庆幸张起灵的房间里没有过多的家具。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坏的。
最最糟糕的是,他一个人。
过快的心跳,不祥的、密密实实向内挤压的黑暗。
吴邪慌张地摸到打火机,颤抖着手指去拨动开关。
哒、哒、哒。
期待中的火光却迟迟不来,他的手指抖得厉害,手掌出汗,小小的打火机有几次险些滑脱出去。吴邪像攥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攥打火机,锲而不舍地继续一下下地按着。
“亮一下,亮一下……”他祈求。
该死的墨菲定律总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跳出来彰显它的存在感。
塑料打火机在撞上墙壁后发出“啪”一声,这一声里包含了吴邪全部的愤恨,狠狠地扔掉打火机之后,他所剩无几的勇气仿佛也随之销声匿迹。
眼皮失去它的存在意义,睁眼还是闭眼没有差别,他屈膝坐在地上,背抵着床,绝望而恐惧地等待着。
那种怪声终于又来了,不知从哪来的窸窸窣窣意义不明的声音,像鬼魅在耳语。虽然明知是徒劳,吴邪还是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然而那些鬼语好像根本就是从他自己脑袋里发出来的,即使捂了耳朵清晰依然,唯有忍受。
黑暗中时间也失去意义。
当张起灵带着一身雨水回到家,屋子里异样的静默让他直觉不对,刻意压低脚步声,直到隐约分辨出床前那一团,才试探道:“吴邪?”
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回应。
确认没有危险,他扭亮手电,看是看清了,却无法形容此时吴邪的状况。双眼闭得紧紧的,两手抱着头埋在膝盖,原本高高的个子现在缩成一团,怎么看都有点……可怜。
这副样子让他一下想起那个蜷缩在电梯角落发抖的人,张起灵放缓脚步靠近,蹲在他身前,他还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
张起灵将手覆在他的额头上,他的手上还残留着雨水。
这是什么地方?
吴邪记得自己明明已经走出很远,四周的景色却从未发生改变,他环顾四周,放眼望去皆是混沌虚空。没有天地之分,没有了时间的流逝,也没有第二个人。
这是吴邪的意识深处。
走了太远,他忽然觉得很累,就躺下来,在这个除了他自己什么也没有的地方,他很想睡,他慢慢地闭上眼睛。
“吴邪。”
是谁在叫他?
这个声音十分熟悉,熟悉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
吴邪强撑着就快合上的眼皮,可它实在太沉重了。
不行了,好想睡……
“醒醒,吴邪。”
这是闷油瓶的声音,闷油瓶在喊他。
不能睡着,睡着之后吴邪就不存在了。
不能这样,他要回到小哥身边去。
吴邪终于睁开了眼睛。
距离他脸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他看见了张起灵还在滴水的脸,那张脸上他最喜欢的部分正专注地注视着自己。
吴邪从未感受到醒着是这样美好的一件事。他还是他自己,还能以吴邪的名义被张起灵这样注视着,实在太好了。
内心翻涌着滔天巨浪,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所能做的只有双臂一展紧紧抱住了眼前这个人。
吴邪也不知道自己会什么要哭,只是眼泪不停地流出来而已。
突如其来的拥抱并未让张起灵感到多意外,不断有温暖的液体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淌,形成一道温温热热的水流。
张起灵反手抱住了他,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