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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都六年了,”风歇叹了口气,长长的密道中一路燃灯,在前方却是一片黑暗,秦木想着应该是到出口了,“你跟了我六年,我却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倘若风氏皇朝此番当真被倾覆……你便去找内八部的桑大人,让他庇护你出中阳,在大印任意一块土地上安身置命罢。你是我贴身侍卫,卫叔卿不会放过你的……”
秦木看着他即使在这种情境之下都一片淡然的面容,面上抽搐了两下:“我……”
不知风歇在黑暗当中触动了一个什么机关,面前一片漆黑的石壁突然缓缓地分到了两侧,露出了密道的出口来。走的时间太久,外面竟已是黄昏了,夕阳残余的绯色在天空中幻化成美丽的图案,似乎还能听到极望江静静流过的涔涔水声。
可他却把手按到了自己腰侧的佩剑上。
风歇与他做了一样的动作,可他清楚地知道,风歇如此,是不知来人是谁的防备,而他却是明知来人是谁,却仍然不能免去的担忧。
况且戚琅当初早就意味深长地告诉过他,倘若楚韶此时有什么不利于他们的动作,便趁他不备,先下手为强。
红色的夕阳光缓缓地照在出口处站的那个人身上,他穿了军营中最常见的盔甲,一手握着已经出了鞘的剑,嘴唇抿得很紧,露出几分不常见的淡漠之色来。眼睛低垂着,也不看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歇一愣,按在剑上的手不自觉地收了回来,他嘴唇颤了两下,什么都没有想地冲他跑了过去。
楚韶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受了好多伤,指尖都在流血,他怕疼,虽然在外人面前能忍,但在他面前,哪怕是手指破了一个小口子,都要咬着唇皱好久的眉,如今受这些伤……痛不痛。
心中千言万语。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风歇却没有注意到他面上细微的表情,只是急急地向他走了过来,语气仍有几分不自然的、带着欣慰的责怪:“算你聪明,还知道提前从这里逃出中阳,你遇见他们了吗,有没有受伤……”
在这样的时候……
在这样的时候,你还关心我做什么呢?
“唰”的一声,剑光突然晃过了他的眼睛,风歇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剧痛便从右肩传了过来。
楚韶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他冷冷地把刚刚刺穿了他右肩的剑收了回去,剑似乎好久没有见过血了,贪婪地沾染了一身的红。
这剑是他当年送的。
剑上“卿相”两个字,是他闲来无事之际亲手刻下的,费尽心思只是想让他某一年的生辰过得开心一些。
风歇捂着右肩,在他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血从他肩膀处缓缓地漫了出来,叠在从前的血迹上,瞧着旖旎艳丽。
“小楚将军果然一诺千金,如此我便放心了。”卫叔卿仿佛鬼魅一般从楚韶身后走了出来,笑呵呵地说道。戚琅跟在卫叔卿周围,见他如此,面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但终究还是强自按捺了下去。
痛,好痛。
他不是没有受过伤,但从未有一次这么痛过。
风歇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楚韶,但楚韶始终是一脸的淡漠,甚至冲卫叔卿拱手行了个礼:“卫公谬赞了。”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因为剧痛,风歇的声音断断续续,他恨声说着,“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背叛我……只有你——你为什么……”
楚韶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努力按捺下心中的情绪,口中嗤笑道:“我为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罢了。”
太子府的细作。
能够自由出入书房的人。
十年前布在春深书院的骗局。
他以为他不过是想为自己求一些庇护。
可他原来是想要自己的命。
风歇跪在地上,觉得自己终于把一切都想清楚了,若说前几日他还对楚韶所说的话心软了一分,现如今这几分的迟疑都凝成了冰渣,密密麻麻地刺在了心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从最初到最后都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哈哈哈……”风歇捂着自己的伤口,面上居然露出一个笑容来,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努力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只为如此?”
卫叔卿在他身后站着打量,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楚韶扭过头去不看风歇,唇齿碰撞之间却尽是残忍至极的话语:“只为如此。”
“你想……要我死?”风歇一字一句地问他,楚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却正好撞上他红了的眼睛,“只为……那些东西,你就想……要我死?”
卫叔卿一手搭在了楚韶的肩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楚韶闭了眼睛,冷声道:“我只想要……卫公所许下的权力和财富罢了,你是死是活,与我没有……没有半分关系,你……”
他话语未落,便看见风歇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扑了上来,从他手中抢过了那把剑。
有一个瞬间,楚韶甚至以为他想要自戕,霎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风歇抢过那把他送出去的剑,甚至连迟疑都没有,便努力地把手中的剑扔进了身后了静静流淌着的极望江。
风歇直直地看着他,眼睛一片血红,因为失血嘴唇却是惨白的,他颤着声,一字一句地说:“好……好……不枉我养你这么多年,你自去求你的权势,拿着我的东西,不嫌手脏吗!”
手抖了一下,楚韶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人用力攥住,痛到几乎不能继续跳下去,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一分一毫细细地凌迟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往后退了一步,心痛欲死,但面上却未露出一分来。
戚琅急忙往前走去,一把扶住他:“小楚将军也辛苦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太……把废太子带下去先行收监,待卫公解决完其他问题后,再做处置。”
风歇捂着肩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他看着卫叔卿,失态地冷笑道:“卫公……多年隐忍,戏演得可真够好啊,可惜……我身边之人反叛,鹦鹉卫又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你以为这天下就算送给你,你便坐得稳吗?”
卫叔卿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他往前走了一步,曾经一派和善超脱的眼神之中闪烁着几分阴狠和狡诈:“我根本不想要这天下,从头到尾都没想过,此番作为,也只不过是为戚长公子铺路罢了……承阳啊,你可知,我与你父皇、与戚昭、与盛千沈望一同长大,我最初也只不过想要做一个好臣子,与他三人一样,尽心尽力地辅佐你父皇,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可是——”
他的声音陡然凌厉:“可是你父皇是怎么对待我们的?我和戚昭费尽心力为他除掉了一向对他不敬的盛千,却换来了他无休无止的猜疑和忌惮。我一身才干,却为了保全自身保全家族连政事都不敢插手,只能做一个庸庸碌碌、只知道寻仙问道的废人,白白浪费了所有的好时光!”
“戚昭不懂收敛,便被他毫不留情地下手清理,我每天都怕啊,怕不知道哪一天,便轮到我了。不过后来我就想开了,你知道么,与其每日战战兢兢地恐惧你父皇下手除掉我,不如先下手为强。”
风歇咬牙忍着痛,冷道:“谋逆之人总会……总会给自己找这么多借口!我父皇治下太平安定,岂是你们——”
“借口?我才懒得找借口。”卫叔卿半真半假地笑道,他带了些怜悯地看着风歇,“承阳啊,你真的是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有的时候,毁掉一个王朝不需要狂风骤雨,只需要轻轻的一推——前些日子朝局太乱,亏得定北之乱大胜,才能得一口喘息的机会,可你偏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改革——”
卫叔卿走到他身前,直直地看着他:“你的改革——我不否认,条条都是漂亮的措施,就算是我们几人年轻的时候,都写不出这样漂亮的法令来,可是承阳,措施颁下去了,底下的人若不听话该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铸币者想趁着法令未严之时捞最后一波油水,西境物价飞涨。大贵族们利益有损,当然会想方设法地干涉改革。有他们的授意,不管是双关城墙,还是棠花令,都变成了酷吏强征的工具——民怨充野,贵族不满,物价难平,朝廷为了防西野拿了大量钱财养兵增补,在这样的时候,你又遇刺了,难管手下之事。”
“这墙堆得摇摇欲坠,迟早都有倒塌的时候,若没有人动心思,或许你恢复之后劳碌一番,还能挽回,但一旦有人动了心思——比如我与长公子——在这种脆弱的时候,只消不费力气地一推,便能让风氏皇朝一败涂地,只因覆水,便是难收。”
风歇听他一条一条地贬损自己的心血,只觉得胸口一阵滞闷,想必是沧海月生之毒所致,他红着眼睛,努力将这情绪压抑下去:“我自认为了王朝竭尽了心力,却不想只能让它越来越坏,落入尔等之手……”
“如今说这些有何意义呢?”卫叔卿笑了起来,他转过身,拂了拂袖子,“太子殿下与我说了这么久的话,想必也累了,来人,送殿下去休息罢。”
楚韶一颤,被戚琅一把扯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风歇却只是扬起头来,恨意充斥头脑,倒让他从来不曾落入人眼的傲气生生迸发了出来,他略一低眸,笑了一声,轻蔑地看了卫叔卿一眼,冷道:“不必扶我,本宫也是尔等能碰的吗?”
卫叔卿眸中的杀意一闪而过,却被他很好地掩饰了下去,他笑意盈盈地盯着风歇,一字一句地说:“承阳,典刑寺天字第一号昭狱多年未有客人,我可是为你好好地留着呢。”
第57章 定风·六
倾元二十三年中,戚、卫两家联手谋反,一夜之间调兵围城、策反皇室近卫、囚禁皇族,美其名曰“平改革之乱”,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不知为何,太子近臣、宁远将军楚韶居然背叛与太子多年同袍之情,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叛党阵营当中。辅政周氏几个掌权者于皇城正明门之外跪地请愿,见到楚韶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楚韶只是从他们身边默然地走了过去,一句话都没说。
卫叔卿站在正阳门之上的城楼上,看着为皇族鸣不平的周氏,眼神中阴冷之色愈发深重,他侧过头来,对着身边的戚琅比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三日之后,篡政戚、卫二世家联手,干脆利落地灭了曾在中阳与他们并立的周氏,斩周氏大长公子、二公子,追杀所有剩余子弟,同时擢楚韶为王朝上将军。
在这场史称“定风之乱”的政变当中,与戚、卫并立百年之久的周氏,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泯灭成为史书中一句无声无息的话语,让中阳各大贵族世家风声鹤唳。
这场倾覆天地的政变很好地把血都留在了金庭皇城之内,在平民百姓那里只成为了茶余饭后的一句谈资,不过是提起这位十二岁便开始名满天下的太子殿下,引来一句叹息而已。
而楚韶心中的浓重不安,一天一天与日俱增。
自风歇被捕之后,卫叔卿名上信任他,实际上却把他幽禁在了府中。
身边一个自己的人都没有,将军府又被戚、卫二世家的人围得密不透风,他只能依靠戚琅为他往外送信,再把信件给他带回来。
“如何了?”
戚琅从前院恭敬地进来,楚韶见是他,连忙迎了上去,急切地问道:“我的信你可带到了么,他怎么说?”
“小楚将军莫急,”戚琅扯着他,左右张望了一番,又把他拉到书房隐蔽处后,才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