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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骨-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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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阳春看了他一眼,声音却小了下去:“公子派出去的人,没找到满天红和小楚将军的下落,他二人自从出了东相城之后,便被夜蜉蝣追杀,想必……公子,万一……”
  周兰木心中一滞,面上却没有露出什么来:“万一什么,继续找。”
  “公子为什么要把他放出宫去?”陆阳春走到了他跟前,“自从得知他们没有如期到入云……公子便不言不语,话也不爱说,整日除了上朝,就把自己关在朝明殿批折子,谁也不见,公子……”
  “西野的事,你也看到了,”周兰木叹了口气,打断他,“伏伽阿洛斯知道大印皇权更替,借机在西北边境生事,甚至把这样的信送到我手中来,他敢如此狂妄,必有他的理由。若楚韶不走,必要带玄剑大营迎敌,我心里没底,我可以冒险,不能让他冒险。”
  六日之前,伏伽阿洛斯在边境突然发难,夜半偷袭了西北十二城,将两座城池收入囊中。占领了两城之后,他所带领的西野军队并未像从前一样继续攻城略地,而是原地休整,给周兰木送来了一封信。
  信上只道,为贺大印新皇,西野希望与大印在两国交界线北端的姻痴山上举行一场会面。
  从前大印曾有公主往西野和亲,在两国交界的山间恸哭人世嗔痴姻缘,此山也因此得名。百年前大印攒足气力,十二场战役让西野元气大伤,不得不退回姻痴山以西,直至如今的殇允大君即位,西野才重新不安分了起来。
  可他从前也吃过几次败仗……玄剑大营尚在,哪里来的底气直接把信函送到他手边?
  周兰木没想清楚,所以不敢冒险。
  但如今的情形……又不得不去,新君即位时间已定,会面定于即位之后,若不去,丢的便是整个大印的颜面了。
  “公子,无论有心无心,他犯了错,也付出了代价,您就算不杀他,也该一辈子陌路人的。”陆阳春道,“可您这样护着他……”
  良久,周兰木才淡淡地答道:“他是我弟弟,亲人离散早亡,只剩我一个,我不护着,还有谁能护?”
  言罢,他便拂了拂袖子:“去罢,派人继续找,找到了解决夜蜉蝣的事,直接送到入云去,只要平安,便不必来回我了。”
  陆阳春仍不死心:“公子……”
  周兰木敲了敲茶杯,加重了语气:“去罢。”
  待他身影消失在朝明殿之后,周兰木才垂着眼睛,伸手按了按眉心。
  从前在狱中时才有这种感受……无助与恐慌仿佛锋利的动物爪子,一爪一爪地在他心中不断抓挠,留下鲜血淋漓的痕迹,痛却瞧不出来。
  “死了便死了,本就该死的,”周兰木淡淡地自言自语,似乎在说服自己,“我本来也没想留你的性命,不是么?”
  不是。
  从一开始,从他一封一封看完了楚韶密室匣子里封的那些信——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情感宣泄。他发疯一般把每日的心事写得清楚明白,所有的谋算也和盘托出,竟真的认认真真地盘算着等一切结束之后,把这些信一把火烧个干净,寄到黄泉路上再跟他解释。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
  周兰木捂着心口,感受到心中一阵寒凉的钝痛。
  他猛地睁开眼睛,本想站起来,却直接从椅子上栽了下来,淋漓密集的痛楚席卷全身,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腕子,那串红松石被他自己扯断了,此刻手腕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抱着头在地上翻滚了两下,好不容易才取出了怀中的白瓷瓶。
  周兰木紧紧地捏着瓶子,目光赤红,仿佛要吃人,此刻若有人推门进来,一定会以为他已经彻底疯了。
  “哐啷”一声响,瓶子被他远远地扔到了房间的另一边,竟然没有摔碎,还在地上“骨碌骨碌”地滚了两圈。
  周兰木大口喘着气,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跄着捡回了那个白瓷的瓶子揣回怀里,然后重新重重地坐回案前。
  从前这样的日子过得还少吗?为何如今只是想起,便有这样尖锐的痛楚……
  他头昏眼花,半天才看清自己面前一张陈旧的地图,宗州以西的十二城以红色标注,姻痴山脉深沉的阴影笼罩在一侧,仿佛一团黑雾。
  笔在手中抖得厉害,周兰木不断地告诉自己平静,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最终他终于平静了下来,执笔在一侧写了个“善,朕必如期与大君晤面”。
  又写了一句“姻痴山前,舞韶关北,有城扶孜,邀君同游”。
  写完了这两句,他便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把笔扔了出去。蘸满了墨汁的毛笔“滴答”一声,在姻痴山的小三角上落下一个漆黑的墨点。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换地图到西边,会一会 殇·异族靓仔·中二病患者·允


第91章 姻痴会
  倾元三年,满天红第一次见到烈王。
  那时候他不过是个细胳膊细腿的少年模样,瞧着半分伤人的威慑力都没有。他毁容出逃,将前来追捕的西野人杀得一个不剩。
  烈王沈望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蹲在一个人的尸体旁边仔细端详,沈望见他浑身血迹,瘦弱可怜,却不知他心中想的是,怎样把这人的脑袋从脖子上拽下来。
  他被沈望带去了宗州。
  在他的庇护之下,自然更加安全,西野人知道他毁了神庙,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在这期间他与沈望相处融洽,沈望几乎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对待,每一次沈望含着赞许瞧着他的时候,他总有错觉,这人在透过他看着别人。
  后来满天红才知道,他真的有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儿子。
  知道这件事是在某一个夜里,他偷偷溜出军帐,却无意间偷听到了沈望同一个人的对话。
  似乎是身份极为贵重的人,沈望对他很是尊重,为了掩人耳目,帅帐之外连守卫都没有。他轻轻地从一侧飞身掠去,藏在了帅帐之上。
  他听见沈望说:“北方部落惹是生非并非一日之祸,大印与北部联盟这一战太过要紧,一定要胜,要胜,便不能留下草种,春风吹又生。”
  对面带着兜帽、看不清脸的人却沉声道:“朕只是觉得早些结束也好。”
  沈望却道:“穷寇不追,何日才能结束?”
  沉默一瞬又缓缓道:“你到此处本是不该,便带着杜源往南去罢,不必与我一道。”
  那人说:“此仗打完,我便带着承阳往入云去贺你长子生辰。”
  沈望笑道:“甚好,我在军中捡了一个养子,届时让你瞧瞧。”
  满天红在帐顶听得无趣,他似乎听说近日沈望与众将军出了些分歧,这带着兜帽的人恐怕便是如今大印的掌权者,两人一番言语,便各自去了。
  第二日,沈望整军往北去。
  他一直跟着沈望,这次也不例外,北部据说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此番往北去追,也不过是想要将余孽绞尽。
  大军在河边修整,一切本是风平浪静。
  直到夜间西野人的火把映亮整个帐篷,他才知道这不过是北部和西野联合设下的圈套。
  兵力悬殊巨大,又是有备而来,沈望带军苦苦守了一天半,最终还是没有撑住。
  毕竟主力的军队跟着杜源往南去了,消息难递,折返的时间也太长。沈望本来以为这只是北部的叛乱,却不知西野人也插了手,绞尽脑汁让他落进来,只是为了将大印最好的将领彻底消灭。
  他跟在沈望身边,被他护在身下,温热的鲜血顺着脖颈一滴一滴划下去。自少时他便在西野杀人如麻,从不曾有一刻,如今日一般感受到生命的可贵。
  穷途末路的将军跪在河岸边,背上插满了箭矢,他一手握着自己的铁枪,身上鲜血淋漓,即使只有他一人,远方的西野与北部士兵仍旧不敢贸然靠近。
  他听见沈望道:“我一生胜绩无数,自负狂妄,应该付出代价,只是最后的代价,却要赔上我无数兄弟的性命……”
  他听见远方有人用西野话低低说着什么,又被翻译为重华族语言喊出来:“沈将军,你是英雄,如果能放下手中的武器,西野将敬你为尊贵的上宾,你难道想随着这群喽啰死在这里吗?”
  他从沈望怀中爬出来,低垂着眉眼,生平第一次喊出那个称呼:“义父,你可有什么愿望未曾实现?”
  不到十岁的孩子,如此平静地望着他的眼睛,沈望一怔,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认真而艰难地说道:“我唯一所愿……便是你活下去。”
  满天红点头:“我一定会活下去,你没有别的牵挂了吗?”
  沈望握紧手中铁枪,良久才道:“我对不起我的兄弟们,理应下黄泉给他们赔罪,我对不起……我的妻儿,甚至连面都不曾与我的孩子见过,若你有朝一日能够碰见他……”
  这人救了他,毫无保留地护着他,连来历都不曾问过,只是对于弱小者天赐的悲悯之心罢了。西野人曾来寻过他,这人多次遇险,也护得他十分周全。
  满天红迷茫地看着他,他自小情感淡漠,并不知道如今鲜血流淌过去之后剩下的情绪是什么。
  沈望继续道:“我知道你是西野人,你朝他们去,说自己是被我抓来的俘虏……”
  满天红摇摇头,认真地道:“我会报答你,报答你的家人,你的孩子,你有什么话想对他们说?”
  沈望握紧手中铁枪,朝天哈哈大笑,笑声在空旷之地听起来苍凉无匹。
  “他说,他爱你,爱你母亲,对不起你们,”满天红躺在床上,好看的眼睛微微眯着,淡淡地说,“若有来世,他再护你长大。”
  楚韶跪在他床边,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后来我见到那个皇帝,承阳皇太子的父亲,亲自到归程河边去吊唁,”满天红道,“当时天下已经沸沸扬扬,不肯增援,忌惮名将,什么样的传闻都有。我问他,你为何不解释,他说,沈将军是天下名将,即使身死,都不该有污名,若那些将士的亲人有怨怼,便怨在他身上好了,他是帝王,不惧怕生前身后堆积的污名。”
  他叹了口气,徐徐摇头:“小楚将军,皇太子与他父亲,实在是一样的人,否则就算周云川写信求我,我也未必肯救他的性命。”
  母亲深恨倾元皇帝,抚养他到九岁,九年的时间都撑了下来,为何只因倾元皇帝到了一趟宗州,与她密谈之后,便笃定心思自尽而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憎恨任何一个人的资格。
  楚韶低着头,伸手抓住床沿,因为用力青筋毕现:“他……知不知道?”
  满天红道:“从前不知道,他唤我来救你之时,我便告诉他了。”
  “哈,哈哈……”楚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颤抖,他的语气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他知道了……还肯留下我的性命?”
  他猛地抬起头来:“我必须要回去,你跟着我一起,他若不是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天,不会把我放走的。求你,回去救救他,若你救不了他,便把我送回去,和他死在一起。”
  他微微一退,“砰砰”地为他连磕了三个响头:“你救我一命,护我至此,仁至义尽,我替我父亲多谢你。”
  *
  姻痴山的会面时日已定,两日前周兰木便已到达姻痴山下的扶孜城,伏伽阿洛斯也十分礼貌地为他回了信,说约定时间有事耽搁,待得一日之后,便进扶孜城来与他先行私下见面。
  楚韶步伐轻快地穿过扶孜城门前的那条道路,装作普通江湖人混入了一家小酒馆当中。
  满天红允了他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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