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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无极却突然道:“五皇子有什么来意,直接说吧。”
“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凤五目中闪过希冀的喜色,欠身一礼道:“两位请进舱内说话。”
“不要。”孟扶摇皱眉,她直觉的不喜欢狭窄空间,直接拒绝,“除了十强者前五位,天下可以偷听我们说话还不被发觉的人还没生出来,你想说什么,放心说就是。”
“好。”凤五斟酌了一下,缓缓道:“我长话短说,璇玑皇嗣之争,向来是各国都知晓的最剧烈的一个国家,去年夏,父皇突然生了怪病,一日日沉重,新主承继越发成了朝堂后宫之中最紧要的问题,皇后要求立嫡子女,荣贵妃要求立长,宁妃要求立贤,三方各有势力争执不休,整整吵扰了近半年,半年里皇子皇女莫名死了好几个,去年冬,陛下病势最重时,终于颁下诏书说新主已立,却又不说是谁,只说是皇女,臣子们自然疑虑纷纷,但按照规例我朝新主向来只在四月正式登基,如今形势严峻,离登基之日还有数月,陛下对新主身份秘而不宣,也许只是为了保护她,至此也算安静了些。
“谁知有次我妻子从宫中侍应回家,却立即要我收拾细软赶紧离开彤城,我不知所以,见她语气神情十分焦急,便坚持要走一起走,她说第二天还要去宫中侍应,我们便约好当晚宫门下钥之前,我在城门外十里亭等她一起离开京城。”
凤五说到这里,脸上现出苦痛神情,孟扶摇和长孙无极对视一眼,心知大抵,人是等不到了。
果然凤五道:“我那夜等到月上中天,等到晨曦初起,都没有见到她,我还想等下去,我几个忠心仆人知道事情不好,将我敲昏了带走,后来我试图悄悄联络京中故旧,帮我打探我妻子消息,但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说到这里,转头悄悄一抹眼角渗出的泪水,无声吁一口长气,回过头来勉强笑道:“让两位见笑,我……我和我那妻,十分恩爱,彤城中人人都知道凤五夫妻举案齐眉琴瑟相合,我那妻出身不高,小吏之女,而我皇族向来不得与三品以下官员通婚,当初是我千辛万苦死缠烂打坚持要娶,我又没有母家势力撑腰,母亲只是宫中一个五品采林,再不能为我说什么,为此我失爱于父皇,最后还是靖国公唐家看我们可怜,收了我妻做义女,从唐家嫁出去,才入了皇家的门,我妻命苦,嫁过来后未能随我享受到一日的皇家富贵,反倒时常被那些出身大家的妯娌们取笑,皇后贵妃也不待见她,别的皇子妃都只是每月两次请安,不过来宫中说说闲话,她就得经常入宫伺候皇后,做些宫女太监完全可以做完的事,经常妯娌们来请安济济一堂嗑瓜子闲话,她连个座都没有,站着侍奉端茶倒水……”
凤五絮絮说着,清癯的脸已经因内心疼痛而扭曲,哽咽道:“是我没用……是我不能给她好日子,亏她每次从宫中回来还笑吟吟的,说皇后给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竟一直信以为真,若不是……若不是有次无意中亲眼撞见……”
孟扶摇轻轻一声叹息,对璇玑皇宫的恶感又重几分,心道璇玑皇后最好不要给她遇见,遇见了老大耳刮子煽她!
“我妻极贤。”凤五镇静了一会,勉强压抑着声音道:“自嫁我后,她便道璇玑皇子皇女皆可继位的旧例,实在是个无声的杀人刀,她总劝我,万万不要介入皇位争夺,只管做自己的闲散皇子便好,荣华富贵使用不尽固然好,却还要看是否有命去享,我听她的,每日里只去衙门应个卯,平时只在家里和她吟诗做菜,我喜欢厨艺,历来被兄弟们讥笑不耻,认为我身为皇子操此贱役,给整个璇玑皇族丢脸,她却道,宁可活着被人轻视,也胜过死了被人敬仰,她的话真真一点不错,瞧不起我的兄弟们,如今大多死了……”
孟扶摇默然,心想这女子确实通透,有些事旁观者看起来要割舍很简单,当局者却往往易入迷障,何况她备受欺辱,换成常人八成要撺掇丈夫夺位好扬眉吐气,难得这女子大度淡定,荣辱不惊,凤五当真好眼光。
也难怪凤五,吃个菜也念念不忘考验夫妻深情,大抵寻以此怀念当初恩爱时光吧。
“那她到底听见了什么,招致祸事?”孟扶摇沉吟。
“不知道,那晚她神色匆匆只催我快走,我再三问,她只说,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只在送我出门时说了一句……”
“什么?”
“她说,她怎么这样啊……”
“男的他,还是女的她?”孟扶摇追问。
凤五摇头,半晌他慢慢伸手,捂住了脸,声音和泪水一起从指缝里缓缓溢出:“她其实那晚就应该和我一起逃,但她偏偏要第二天再去宫中,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怎么就这么笨,没想出她是给我留出时间出城……”
黑暗的舱房,狭窄的通道,苍白清癯的男子倚壁而立,无声流泪,空气中有种水上独有的湿咸味道,属于思念和疼痛的泪水的气味。
“所以你在这水上以政治食经,钓我们这两条鱼?”孟扶摇缓缓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早先的时候,我没有这个打算。”凤五撸鼻涕,用一块不甚干净的帕子擦鼻子,孟扶摇不忍卒睹的转头,听他道,“我当时心丧欲死,飘零各地,在各地水上、小镇、山野都做过菜,也就是个发泄而已,最近才接到唐家消息,就是靖国公唐家,一门忠良,小公爷十分人才了得,诸皇子争位,朝中臣子纷纷站队,只有唐家一直不偏不倚,他告诉我说,我妻子那晚在回家之前,先去过国公府,和他谈过,他也没说谈什么,只说要我想办法截住你们,告诉你们前路有险,请你们务必小心,在十一皇子势力下的北境,最好走水路,只是水路难免不便,如果可能的话,水上漕帮尚未受十一皇子控制,利用他们的力量最起码可以绕过一半设伏,中路尽量遇山而行,‘紫披风’骑兵难以进山,于是我便想出了这个政治食经的法子,想来你们会受吸引……”
“然后呢?”孟扶摇目光闪动,微笑,“然后就以这个实质内容有限的通风报信的情分,来换取我们帮助你找回妻子或者报仇?”
脸皮还不够厚的凤五羞愧的低下头,默认了。
孟扶摇看看他,叹口气,转头对微笑不语的长孙无极道:“你看,人人都当我冤大头,这位好歹还给了个云山雾罩的消息,那位华郡王,啥也没有便去撞我家门了。”
长孙无极摸摸她的头,拍小狗似的道:“谁叫你爱管皇族闲事早就出了名。”
“我爱管?我爱管?”孟扶摇指着自己鼻子欲哭无泪,真是天大的误会啊,她什么时候爱管闲事了?不都是因为偏巧涉及长孙无极战北野宗越嘛,她只是觉得受人恩惠不能不报而已!
转头看看一脸希冀的凤五,孟扶摇用目光询问长孙无极,长孙无极轻笑,附在孟扶摇耳边低低道:“鄙人永远唯孟大王马首是瞻。”
他每次在孟扶摇耳边说话都语气流荡,半带撩拨,撩得孟扶摇浑身发软又发痒,赶紧蹦过一边,瞪他一眼,又看看凤五,想想他爱妻失踪,孤身飘零,揣着一怀牵挂妻子的忧伤,蛰居渔船之上烧火卖菜,煞费苦心的大谈食经只为了向他们求助,一个皇子混到这个地步,也实在是忒惨了。
不,应该这样说,身为璇玑的皇子皇女,也实在是忒惨了……
半晌孟扶摇咕哝道:“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了……”一转头道:“殿下啊,你的话我记下了,奉劝你,今日之后就不要再在这里做大厨了,隐姓埋名去找我的属下,跟他们一路回京,保不准还遇见老熟人华彦,一起拉拉交情,他华家,多少也该有点势力的。”
她递过去一个盒子,道:“这是面具,你改了装,到前面永和县城墙根儿下等,我会安排人去接你一起回京。”
凤五连连感谢接过,这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竹管儿,道:“唐小公爷托我带给孟王的。”
孟扶摇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心想说这人是个书呆子那是鬼话,看这个东西,如果她不正式表态,他便不会给吧?
她收了,也没打开,道:“第三道菜呢?”
凤五黑线,没想到这女人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记吃,这么吊儿郎当的,到底以前那些翻云覆雨是怎么搞出来的?
他没奈何只好当真去洗手作羹汤,这回也不用故弄玄虚的一二三道了,做了满满一桌,荤素俱全,有效抚慰了因为不吃荤已经对前面两道菜怨念已久的元宝大人,孟扶摇和元宝大人扑在桌子上吃得眉飞色舞,长孙无极却每样浅浅尝尝,便放下筷子长叹:“我还是觉得前面两道最好……”
孟扶摇鄙视的瞅他——不是最好吃,是吃的方式最合你意吧?
吃完抹嘴,孟扶摇指着最后一道花花绿绿的素炒十蔬,笑道:“这好比你们璇玑皇子皇女,一团乱麻似的纠在一起,却又各有立场鲜艳分明。对付他们只有一个好办法。”
她端起菜盘,和元宝大人一人一半毫不客气分吃掉,听得凤五好奇的问该怎么办,大笑道:“一锅烩!”
完了碗一搁,拉了长孙无极便走,凤五突然想起一事,追问:“两位打算如何更改路线?”
那两人回身,一笑,齐齐答:
“继续旅游!”
…………………………
“为什么不继续玩?”孟扶摇懒洋洋躺在船上,不住的打饱嗝,“他凤五当真以为在这船上卖菜,那些花花草草们就不知道了?凤五一走,璇玑家的花儿草儿们虽然不确定我们的行踪,但一定知道和他已经和我们谈过,一定以为我们要改路线走偏僻道儿……大王我偏不改,偏不走!”
“是,是,你偏不走,璇玑皇子皇女们可不知道我们的孟大王,天生孤拐性儿,不撞南墙不回头。”
孟扶摇偏头,笑吟吟看那个闭目假寐的家伙:“同志,好像你对我很有意见?”
“不敢不敢。”长孙无极微笑,“但凡对阁下有意见的,据说现在都死了。”
孟扶摇哈哈一笑,摧平手脚躺在甲板上,仰望蓝天白云,听身侧流水悠悠,道:“这美好时光里谈生啊死啊的,实在很煞风景啊……”
“唐家小公爷竹管子里,和你说了什么?”
“很神奇很诡异的一句话,就十个字。”孟扶摇道:“阎王好见。”
长孙无极笑笑,道:“哪有这样通风报信的。”
“怕是有什么不好说吧。”孟扶摇道:“我怀疑花花草草们安排的人一定很复杂,我总觉得,不仅皇位无望的花花草草希望杀了我们引起三国纠纷,浑水摸鱼觊觎皇位,弄不好连璇玑新皇老皇,可能都没安好心,我们两个,竟然好像成为璇玑整个皇族的目标,每个人都轮流捅上一刀,啊啊啊……想起来真累。”
“既然无意中已经卷入,前路后路一样有险,向前走就是了。”长孙无极淡淡道:“诡局政争,不进则退,躲避未必有用,反而被动。”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孟扶摇凑过来,趴在长孙无极上方,“上次你家师妹说救了佛莲,到底是真是假?”
长孙无极睁眼,微笑凝视眼前如花唇辫洁白额头,伸手一拉便将孟扶摇拉上了自己胸前,笑道:“亲一下便告诉你。”
孟扶摇骂:“无时无刻不忘记占便宜的色狼!”扎手扎脚的要爬起,不知怎的船身却突然一晃,水上无着力处,顿时又栽了下去,长孙无极立刻微笑抱个满怀,手指一弹,一枚金叶子无声落在船娘脚下。
船娘赶紧眉开眼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