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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客死他乡。
这样看来,她死在那场地震里,倒不失为一件好事了。
江慕之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
笑意逐渐收敛,慢慢变得苦涩。
就是不知,她死后,又有谁会为她痛彻心扉,又有谁会在每年的清明时节,跪在她的坟头,焚一炷香,消一壶酒。
阿谌,唐叔,唐婶,除此之外,还有谁?
还有谁呢……
江慕之望着遥远的天际,逐渐出神。
雨忽然就大了起来,往寝室方向走的学生有不少没有带伞,慌慌张张低着头猫着腰,就近躲进了一旁的中心食堂。
江海大学的教学区和学生公寓用一座天桥连接,天桥修建了不短的时间,楼梯又是用水泥砌成的,风吹日晒,自然是坑坑洼洼的,往常还看不出不方便来,这一下雨,处处都是积水,倒是明显了。江慕之四个人又都是爱干净的女生,走得很是艰难。
还没下天桥,江慕之就眼尖地看见不远处的房檐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停住了脚步。
那细致好看的眉眼一如初见时般惊艳,只鼻梁上多挂了副黑框眼镜,盖住了波光粼粼的温柔眸子。女孩的身上穿了再简单不过的白体恤和牛仔裤,却出了奇得好看,她没有像江慕之记忆中那样,无论何时都含着抹浅浅笑意,反而眉头紧锁,薄唇紧抿。
不知是在想什么。
只是,不论是哪个她,身上都有那么一抹气质让江慕之为之动容,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仿若宿命。
江慕之一时忘了动作,目光闪烁,呆呆地站在了那里,那愈发磅礴的雨幕,仿佛一道迷雾,笼罩在了容非瑾的身上,如梦如幻,恍如隔世。
“咳,注意点注意点,哈喇子要掉下来了。”刘谌轻咳了一声,玩味地看着江慕之,打趣了她一句:“知道你喜欢学姐,可也不至于看呆了吧。”
江慕之这才回过神来,装作若无其事般迈开长腿继续向前走着,故意将伞倾斜了一个角度,把自己整个人都藏在了里面,睫毛黯然地垂着,在脸上落下一层阴影,低声训斥道:“胡说什么。”
刘谌挑了挑眉,笑得更嚣张了:“怎么,你敢说你不喜欢她?”
“你要是敢说,我就再也不说了。”
江慕之脚步一顿,撑着长伞,转头定定地直视着刘谌,她想要否认,告诉刘谌自己不喜欢容非瑾,抖了抖唇,在心里默念着。
——不喜欢。
告诉阿谌,你不喜欢。
她尝试了许久,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移开了视线。
果然。
江慕之挫败地低下了头。
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她都没有办法说出这违心之语。
还记得她离开前,刘谌听说她要回江海市,来找她时,那深邃的眸子好像能看透一切:“你是……为了她?”
“不是,我……我是想为灾区贡献一份力量,那里毕竟是我的家乡,我很多重要的人都……”
这话还没有骗过刘谌,她自己就先说不下去了。
最在意的唐绵的父母,早被她接到了身边亲自照顾,她的父母也早就随了兄长移民澳洲,曾经的朋友们也都在天南地北,那个千疮百孔的城市,除了容非瑾,又哪里还有她重要的人了。
刘谌又问:“你还爱她?”
江慕之没有说话,只是点燃了一根烟,夹在被熏得发黄的修长的手指之间。
刘谌噌地站起了身,目眦欲裂,居高临下地指着她的鼻子骂:
“你知不知道,你过去,稍不留神,就可能得给她陪葬!而且,说不定人家什么事没有,你却把自己赔进去了!”
“你能不能长点心,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为了她出柜,和父母断绝关系,还有,还有阿绵……”
刘谌忽然哽咽了。她说到了这个名字,触及到了内心多年以来的禁区,只觉得心痛难忍,可她又不能不说,她想让江慕之回想起唐绵死去时的惨烈,那昔日娇艳的容颜血肉模糊,看不分明,若不是唐绵坐在江慕之的车里,怕是连她的父母都辨别不出。
她几乎是撕开了自己血淋淋的伤口的同时,又掀开了江慕之心上覆盖在一团腐朽的血肉,可她实在是怕了,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好友,怎么能眼看着另一个也折了进去……
“可是她呢?”
刘谌悲哀地说,忍不住把声音又提高了一个度,几乎是吼了出来。
“她转身就和张祺洛结婚了!”
“你如今,就是把命给她,让她多看你一眼,又有什么用!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江慕之!”
刘谌说的这些,江慕之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可她还是不忍心,也不甘心,她甚至是抱着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的无耻念头,想在有生之年再见她一次。
若是可以一起陪她赴这黄泉,是不是她就可以自欺欺人地以为,她们之间,真的就是年少时说的永远。
她低垂着眉眼,熄灭了一根烟,又点燃了一根,在吞云吐雾中黯然说道:“她不爱我,又怎么能怪她?”
“阿绵那……也是我的错,你当初临走前说的没错,是我,自私自利,是我,天煞孤星,天生就是个祸害。害了自己还不够,还要扯着多年的好友下地狱。”
“阿谌。”江慕之抬起了头,站起了身,定定地直视着刘谌,一字一顿,神情肃穆:“江慕之这一生都没有求过谁,被赶出家门时没有,潦草就业郁郁不得志时没有,被女友抛弃时也没有,可现在,我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也看在天上的阿绵的面子,若是我此去有什么不测。”
“唐叔和唐婶,就拜托你了。”
江慕之在刘谌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恭恭敬敬地给她鞠了个躬,眼里泪光点点,愧疚地不敢抬头看她,低声哽咽道:
“辛苦你了。”
辛苦你受苦受累照顾阿绵父母,辛苦你孤苦无依一人活这世上。
刘谌又气又急,早就不似平时那样高深莫测沉稳得体,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气急败坏道:“你若是真心真意为唐叔唐婶考虑,就应该留下来!当初是谁跪在阿绵的坟前对天发誓说要照顾他们一辈子,为他们养老送终的,你难道忘了么!不是我!他们不容易,三年前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了,你还要他们失去第二个么……”
“江慕之,你……”
后来刘谌说了什么,江慕之已经记不大清了,那时她一意孤行,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道是自己已经道过别,拖着行李头也不回地就离了家,甚至连唐叔和唐婶最后一面都没有见成。
那时有多决绝,现在就有多愤恨。
江慕之多么希望,自己现在,在面对刘谌的调侃时,可以坦然地说一句,她不喜欢。
也可以在容非瑾戳破她们之间最后的窗户纸时,目光清澈地看着她,说,我不喜欢你。
如果不喜欢,她的发小是不是就会相安无事,无忧无虑地活过这一生,唐叔和唐婶就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而她也不会和父母恩断义绝,不会在张祺洛和容非瑾结婚时背井离乡,半生孑然一身,也不会为了容非瑾拼了一条命也在所不惜,最后也就不会落得那梦境中的一般下场。
——众叛亲离,抱恨黄泉。
第4章
若是能让江慕之自己选择,她宁愿自己是真的死在那场地震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回到年少的时候,成为十八岁的江慕之继续活下去。
有些事情,不是说骗自己还未发生,就真的没有发生的。
生死尚可挽救,感情却怎能磨灭?
她对容非瑾的爱与恨,早已深入骨髓,那些消失在历史的长河的过去,就像是用锋利的刀子,一笔一划地刻在了她的脑海,巍然不动地伫立在她的世界里。她还是会在无数个辗转的寂静长夜中,无法入眠,还是会在午夜惊醒时分,忽然就泪流满面。
就算她拥有了这具年轻的身体,也没有了那时的飞扬那时的心境,就像把一个迟暮的老人强行塞进一个年轻的躯壳,表面上青春靓丽,内里却早已腐朽不堪千疮百孔。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化作一缕幽魂,去到十七岁那年,为狼狈的自己撑起一把长伞。
从此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
你我,也再不相干。
江慕之与容非瑾的初识,发生在一个同今日一样的雨天。
那时她还在江海大学附属中学上高三,与江海大学只隔了一堵墙,从江海大学最偏僻的那条小路出来,就能看到海大附中的大门。
2016年6月5日,距离高考还有两天,海大附中组织送考。
江慕之提前一周问过江亦农,送考那天要不要来接她,如果接她,她就不报名坐校车了。
江亦农略思索了下,那天大儿子要回学校,他得去送他。刚想要拒绝,一抬头却看见小女儿佯装淡定却按捺不住用期待的眼神看他,愧疚一下子就涌上了心头,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就点头答应了。
听到肯定的答复,江慕之的唇角难以抑制地翘起,像是得到了喜爱玩具的孩子,眼睛亮晶晶的,却故作矜持地沉声道:“好。”
高中三年,近三十七个月,一百五十六个星期,她每周都要回家,却是江亦农第一次答应来接她。
她第一次觉得,高考真好。
江慕之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是周一,下了瓢泼大雨。
因为雨势太大,考前动员改在了高一教学楼一楼的报告厅内进行,高一高二参与的送考活动不了了之。
动员结束后,学生们该坐校车的坐校车,该等家长的就到大厅里等家长。
学校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原本萦绕耳边包裹着江慕之的欢声笑语嘘寒问暖也消弭在空气中,江慕之大包小裹,手上还拎了一把伞,浑身僵硬地站在大厅里,心情逐渐从喜悦、变为忐忑,最后变成绝望难堪。
整个教学楼里,就只有她一个人,穿着天蓝色校服。
下课后,还有学弟学妹们,远远地看着她窃窃私语,似乎是在好奇这个学姐为什么不回家。
江慕之被看的又羞又恼,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可她的自尊心告诉她,那样只会显得自己更像一只可怜虫。
她强撑着冷着脸,紧抿薄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一定是路上堵车了,或者是雨下得太大了,车子被淹了,抛锚了,再就是出了车祸,车子被扣下了……
江慕之越想越玄乎,思维甚至发散到,若是父亲真的出了什么事,母亲该有多难过,哥哥的大学也上不下去了,她得好好学习,出人头地,扛起养家的责任……
可是,她内心更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
——哪里有那么多的意外,父亲没来,无非是雨太大了,他要送他的宝贝儿子回学校,就把答应了她这个便宜女儿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而她这个被抛弃的可怜虫,居然还在这里替他找借口。
醒醒吧,江慕之。
你在那个家里,永远都是多余的存在。
江慕之终于决定看清这现实,不再欺骗自己,冷着的脸,忽然讽刺地笑了一下。
何必呢?
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在这家里没有人会在意自己,可为什么还是会期待,会奢望,父亲能来接自己,为什么被忘记了,还会难过,还会心伤,她不是早就习惯了么?
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