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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天正蓝，气温正暖。晚霞还没来得及铺开，晚风已经迫不及待地送出。
沈梨拉着他一口气奔出教学楼。左拐右拐，仿佛背后有什么怪物，不迅速转入拐角的话，就会被追赶的怪物记住身影。
一路慌不择路，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钻进了办公大楼和少年宫围墙之间的死路通道里。
这里原本不是死路，后来中间砌出个堆放杂物的空间，里面塞满旧桌椅，通道就变成了死路。
沈梨贴着墙壁，用通道外几棵树遮挡着身影。
她额头上全是汗珠，跑了一会儿，脸蛋红彤彤的，也分不清楚到底是热还是羞了。
她就是直觉地认为，她撞破了一些非常不好的行为。能做出这种行为的都是很混蛋的孩子，她撞破了混蛋孩子的不好行为，她死定了！
当然，也有其它一些莫名其妙的心情。
比如说，一个不应该她这个年纪接触的画面在眼前徐徐铺开，多少让她感到不安，想要跑得远远的，拒绝接受。
辛辰顺从地跟她到了这里，虽然什么都不了解，但他很给面子地随她背靠在墙上，一起警惕。
与沈梨那种顾不得周围的情绪不一样，辛辰一点也不紧张，还很有闲工夫观察周围。
他稍微抬了抬眼皮，用略带惊讶的视线盯着沈梨紧紧拉着他的手，然后移开视线，把身体摆正，维持着和沈梨几乎一模一样的姿势。
满脸都正儿八经写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你拉着我”以及“假如你戳穿了我，我就会告诉你，我是为了安慰你，才体贴地不提醒你的。”
然而沈梨现在压根没管这些。
她只是不住往外瞄。
贝斯手姐姐和吉他手哥哥一直没有追上来。
倒是下课铃叮铃铃响起，整个少年宫都腾地热闹起来。
有些孩子迫不及待的冲出校门，有些孩子不着急，还想留在操场的游乐区玩大圆环。声音越来越嘈杂，也越来越能掩盖他们的踪迹。
这种吵闹到让人觉得安全的环境，让沈梨吁了口气，终于渐渐冷静。
接下来是漫长的迷惘。
沈梨突然意识到，当他们渐渐长大，一个年级升上另一个年级时，面对的不仅仅是越来越多的课业，还有越来越复杂的环境。
小孩子们的行动总是很一致。
一致流行同一种捉鬼游戏，一致鄙视异性，一致害怕老师。
只要一致的，就是好孩子。
可沈梨迄今为止见过的高中生们，行为全都不一致。
有人不爱学习，有人顶撞老师，还有人在教室拉手拥抱……
这种不一致，让习惯了绝对服从的小朋友们无所适从，惴惴不安。
沈梨不知道是惆怅，还是失落地沉下一口气。果然伟人说得不错，好孩子都是相似的，不好的孩子却各有各的不好。
沈梨忧愁地凝视了很久地面，终于意识到她可以行动了。
她想把和额头边濡湿的头发别到耳朵后，然而手臂晃晃，才发现她竟然和辛辰，手牵着手！
一霎那，刚刚才看过的不纯洁的画面再一次被迫从脑海中挤出来！
牵手，拥抱，接吻……
不纯洁！
沈梨刷的，连耳朵都红了起来！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变成贝斯手姐姐！
她忍不住瞥了辛辰一眼。
辛辰一幅日常的淡定无害、又有可能在算计什么坏事儿的表情，看不出来有没有注意到这边。
不过沈梨很快就知道他真没注意还是假没注意了。
她想若无其事地把手松开，辛辰却很过分，不肯放手。
他在假装没注意！还露出“我是为了安慰你，才故意不提醒你”的表情！
太过分了！
小沈梨板起脸，看向他：“辛辰。”
“什么？”
“你……”她绷着神色，张开嘴。
“你怎么……你不许……”
沈梨试了好几次，也没好意思把“牵手”说出来——看到贝斯手姐姐和吉他手哥哥后，这两个字就像被带上了诅咒，被赋予了另一层让人面红耳赤的含义。
不能说。
说了会有可怕的后果。
辛辰看起来压根不知道她要说什么，还目露鼓励。
这种鼓励让沈梨在心里狠狠咬了一口牙。
他故意的。她要是说了，那就是在混世魔王鼓励下说出口。她要是不说，就是被鼓励了还在别扭。
他真坏！
沈梨不得不换个话题。她放低声音——即便如此，也要保持教导主任一般的严肃仪态。
“你去艺术大楼做什么？”
辛辰除了在牵手问题上不配合她，其它都很配合。她压低声音，他就跟着压低声音。
“老师让我提前练一下英语致辞。”
沈梨不客气地表示不公：“还没英语考试呢。”
辛辰空闲的那只手抬起来，小声提醒她：“也还没架子鼓考试呢。”
“……”
同样作为被老师认定的第一名，被老师偏爱的爱徒，小沈梨不好意思再鄙视他的特殊待遇了。
她只能抬起脑袋看看天色。
太阳终于给四周的白云描起金边，霞光初现，落在地上的光线一寸寸变金。
又过了一会儿。
“辛辰。我们回去吧。”
沈梨犹豫一下。
从上面冲下来完全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冷静下来后，要考虑的事情就乌云似的堆积起来。
排练不可能中断，也就是说，她还是得回去面对贝斯手姐姐和吉他手哥哥。
那还不如早点回去，免得被说成是迟到。
“好。”辛辰欣然应允。
“那你能不能……”
“什么？”
沈梨憋了好久，咽下去：“没什么。”
沈梨稚嫩而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她摇摇头，刚要动，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又手了回来，她透过两棵树之间的缝隙诧异地看向外面。
是另外两个她不想在他们独处时出现的人。
温萌和陈杨帆！
***
办公大楼下面这一片全是健身器材。
许多社区都能见到的黄蓝色健身设施，一直以来在孩子们心里都有一个根深蒂固的印象，叫“老年人活动中心”。
因而那边儿童游乐设施区域门庭若市，这边却门可罗雀。谁也不想年纪轻轻就被嘲笑玩老年人设施。
温萌和陈杨帆一点都不怕，他们站在漫步机上，像坐秋千一样随意地轻微晃动。
说话声音十分清晰，连丝丝的不开心和不甘心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们老师今天让辛辰去排练英语致辞了。”
少年宫春末的花还没谢，带着热度的空气更能传播香味，呼吸间燥热与草木气息全融合在了一起。
“还没有英语考试，但是大家都觉得辛辰会是第一名，同学这样想，老师这样想。”
温萌顿了一下，有点艰难：“我也这样想。”
曾经信誓旦旦说的要当英语班第一，被接二连三的失败——以及，她自己吐出来的这句话冲溃。
温萌显然有些沮丧。
陈杨帆微微笑了笑，难得没有安慰她，而是提出问题。
“温萌，你为什么那么想拿英语班的第一？你好像只想拿英语班的第一？”
温萌愣了愣，看见陈杨帆无奈地耸了耸肩。
“你没有争过奥数班的第一。温萌，其实不是因为你妈妈总是希望你考第一，对不对？”
温萌低了低头。
她握着漫步机的扶栏，随着晃动，指根关节微微发白。
好半天，她点点头。
“对。”
温萌视线似乎进入了虚空，没有定点。
她沉默了很久，那边玩大圆环的孩子强制性换了一拨人后，才摇摇头：“你知道我爸爸和妈妈离婚了。”
“嗯。”
“其实……”
温萌咬了咬嘴唇，斟酌着，用极其缓慢的速度表达。
“我爸爸说和我妈妈不合，所以离婚，我知道是在骗我。……他喜欢上了另一个阿姨。”
“他连样子都没做，刚和我妈妈离婚，就马上又和另一个阿姨结婚了。”
说到这里，她不屑地扯了下嘴角，面露讽刺。
“而且那个阿姨还带着个和我一样大的男孩。”
五年级的女孩，即便是比同龄人都成熟很多的温萌，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上结过婚带着孩子的人。
陈杨帆皱了皱眉。
温萌抿抿嘴。
“那个男生，也在英语班。”
陈杨帆大概这就彻底明白了，露出了“噢”的表情。但他没有打断温萌的话。
“我就是想给我爸爸证明，我比那个男孩厉害，我想让那男生对我——就像，就像……辛辰说的那样，对我咬牙切齿又超不过我。我想让我爸爸后悔。……还想让他回来。”
温萌声音小了两次，第一次是提起辛辰名字的时候，第二次是说想让爸爸回来的时候。
她叹了口气，很失落。
“虽然我确实成绩比那个男孩好。但是，只有第一名才最显眼最被人重视。”
“你看，大家说起英语班，都只知道第一是辛辰，不知道第二名是我。期末颁奖致辞，也都是辛辰上台。”
温萌有点茫然，甚至还带上了些因为自己能力不足始终不能如愿的愤怒。
“我不甘心。”
第13章
温萌和陈杨帆绝对想不到，不远处那两颗杨树后，有两个同学在屏息凝神听他们说话。
也许温萌和其他孩子相处时，那种因为高度不一样而无意中诞生的居高临下的疏离，就来自于她成长时所受到的伤害。
沈梨对她深感同情，同时，也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在场感到不安。
这是温萌的小秘密。
不应该听取别人的小秘密，就算好奇也不可以。
沈梨很羞愧。
她不情愿地看到了贝斯手姐姐的小秘密，还不情愿地听到了温萌的小秘密。她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些。
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思索了一会儿对策后，很有领导做派地挺直身子，拿出成熟自若的口吻。
“辛辰，我们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
辛辰歪了歪身子凑近她，随她看向外面。然后压低眉毛，鼓鼓脸颊，露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的表情。
“你想让我引开他们，对不对？”
“对，”沈梨正色，“反正对你来说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算盘就会打在我身上。”辛辰抬手弹了下她额头，很小声，“小甜梨，你还说自己不是超级大魔王。”
“我不是。”沈梨严肃反驳。
她不安地朝艺术大楼的方向望一眼——虽然被灰色的水泥墙完完全全阻挡了视线。
沈梨一本正经：“我只是觉得，你和他们又不熟。秘密被不熟的人知道了不会那么尴尬。再说了，我也不会……”
沈梨不自然了一下。
“不会什么？”
“就是……”沈梨吸了口气，突然抬起胳膊。
她学着他的样子，露出中世纪贵族一般道貌岸然的模样，身子晃啊晃，表情像乖巧无害，又像在算计什么。
学得有模有样。
那样子不像是在模仿辛辰，更像是浑然天成，天生就会。
停下来后，沈梨立刻恢复她的正经表情，严肃地摇摇头：“我不会这些。我不喜欢骗人，也不喜欢做坏事。”
辛辰沉默一下：“……小甜梨，你学我学得真像。”
他顿了顿：“看得出来，你是个正直善良的小姑娘。”
沈梨瞪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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