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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延基闻言兴奋的挥舞着拳头,为好友由衷的高兴。
“嗯,只是这些年我为了生计四处奔走,学业早已搁下了。我只怕……”
李括轻揉了揉额头,沉声道。
“怕什么,括儿哥,你的才学在弟兄几个中是最出色的,若不是你阿爷被奸人陷害,你要为生计分神,说不准你已进士及第了。况且男子汉大丈夫,生当成就一番大事业!”
张延基见李括竟有一丝自卑,高声为他打气。
“嗯,此事我还得和娘亲商量,毕竟在国子监求学要花去不少银两。虽然贡生可以享受全宿全食,每月还有一两银子的补贴,但笔墨纸砚这些东西样样都需要添置,娘亲现在身体又不好,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
李括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进进出出一番计算下来银钱确是捉襟见肘。
南霁云轻拍了拍李括还稍显稚嫩的肩膀,和声道:“括贤弟,你们书生科举那套为兄是个粗人不懂。只是为兄也觉得延基小兄弟说的在理,男儿生立于世或执三尺青锋戍国守边或以圣人之道济世安民。若每日绕陷在生活琐事中,岂不枉费双亲生养之恩?况且令尊被奸人所害,你若不出仕为官如何替令尊洗刷冤屈?听南大哥一句话,尽管放心去那个什么劳什子国子监求学。令堂的生活自有你大哥我和一帮兄弟照拂,你无须担心。”
“谢谢大家。”
李括冲众人一一点头致意:“李括不会让大家失望的,我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替阿爷洗刷冤屈!”
“哈哈,这才像我的好兄弟!”
南霁云给了李括胸口一拳,大笑道。
众人一番嬉戏打闹后便在客隆茶馆内用了晚饭,待得月挂苍穹,星系天幕,众人皆觉困乏难挡,一时纷纷相辞归家。
待得众少年离开,杜景田便蹑手蹑脚的回了内堂。
轻关上房门,点起一盏油羊灯,小娘便轻坐到了绣床边。
借着昏暗的烛光,轻拿起一支剪子,依着早先比对记下的尺寸,杜景甜默声为李括裁起了衣裳。
不知为何,小娘总觉得心中有些失落。小七哥过几日就要离开茶馆去国子监求学,我再也不能整日腻在他身旁让他给我编草蚱蜢了……微微用力裁下了袖口,小娘轻叹一声。杜景甜啊杜景甜,小七哥是去求学长本事的,是好事。你怎么能那么自私的拖累他,分他的心呢……可,可确实是见不到他了啊,那个死小七肯定半年都不会来一次!哎呀,真是烦死了!手下微一用力,小娘竟是在胸口的位置扯出一道碗口宽的口子。
糟了,这可怎么办!这是给小七哥做的第一件衣服,竟然弄成这样,那个死小七又该笑我手笨了!
正自懊恼间,忽觉一阵杜鹃花香飘入屋内。被这沁人的清香润的神清气爽,杜景甜忽然计上心来。
轻抄起一支顶针,拨开一卷细红线,比着绣被上花纹的模样杜景甜在胸口处的口子上一针一线的绣起了一朵盛开的杜鹃花。
明月高悬,清风和煦。从屋外望去,透着一层清薄的浆纸,却见一个妙龄小娘径自赶制着一套深衣。烛影跃动间,清幽恬丽,满是柔情无限。
第十五章 朝歌(五)
翌日清晨,长安的日空由灰易白,由白转黄,须臾的功夫便又泛出了一抹耀眼的金色,老天爷轻挥了挥手,便将暖人的光辉洒遍长安城千万街户里坊。衙吏早已敲起了震耳的街鼓,声声鼓响从承天门传将出来,从城北至城南,泽及四阙,唤醒了千万人家。坊门尚未开启,青砖黑瓦间却早已升起了缕缕炊烟。长安县打更人揉着微陷的黑眼圈,歪着足步朝着县衙行去交班,路上遇到几匹纵马扬尘而来的公子哥,忙闪身避至路旁的排水沟,便是如此,还是溅污了一身自家婆娘新裁的粗布衣裳。指着肇事者远遁的身影咒骂了几句,打更人便意兴阑珊的提着下摆朝前路挪将而去。气愤又能如何,这便是生活。一日连着一日,一天赶着一天,晓声隆隆,转日催月。时光便如同石磨一般慢慢撵着,转着。虽不轰轰烈烈,但质朴平和中总还蕴着那一抹对生活的期盼。
安德坊临湖二十三巷一间小跨院内,李括坐在灶房锅台前兀自拨弄着柴火。少年昨日彻夜未眠,卧将在床榻上,只一闭眼便会闪现这十几年来与娘亲相依为伴的场景。自小便要撑起整个家,李括自是心思坚韧。但便是如此,少年一想到要与娘亲分别心头仍是落得空空的。只是阿爷的冤仇不能不报,自己终归是要走科举这条路的,自己决不能让阿爷失望,不能!
少年握紧了拳头,狠击了几下糯米黄土砌成的灶台,长吁了一口气。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轻掀开了锅盖,小心翼翼的从墨黑色的铁锅中舀出了两勺粟米粥,轻放到一口青花大碗中。微吹了口气,从屉里拣出两个野菜勃勃用碟子盛好,与粟米粥一齐放到托盘中,少年便轻踮着脚步朝母亲所居的内室走去。
李括边走边想,入了国子监每月便有一两银子的补贴。国子监自是包食宿的,自己不需花什么钱,便可将银两托人带给母亲。一想到此,李括兴奋异常,脚步也愈发轻快。
悄声推开已褪了清漆的门扇,李括蹑手蹑脚的进了内室。小心翼翼的将托盘放在靠窗的小几上,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到李卢氏柔和的声音:“括儿,这便是要走了啊。”
朝李括轻挥了挥手,示意儿子过来,李卢氏轻声道:“括儿,今日你便要去国子监求学了,娘真为你感到高兴。你阿爷去的早,娘又没本事,没给你留下什么家业。这盒是你阿爷生时常用的文房笔砚,你带在身上兴许有用。”
“娘,孩儿不肖不能于娘亲膝下尽孝,孩儿,孩儿……”
李括眼眶染得通红,轻迈两步,生生跪倒在李卢氏身前。
“括儿,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
见自家儿子竟是跪倒在地,李卢氏慌了神,忙起身扶起了儿子。轻拂过儿子的鬓角,李卢氏柔声道:“括儿,你是做大事的人,千万不要因为娘心中有了羁绊。若是为了照顾娘亲荒了学业,你叫娘亲到了地下有何颜面去见你阿爷?”
爱怜的拂过儿子的面颊,李卢氏不得不感叹,儿子这副面容简直与他阿爷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深邃的眼瞳,高挺的鼻梁,匀称的脸庞。看着眼前的儿子,李卢氏仿佛看到自家夫君年轻时的模样。“括儿,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尽管去一心求学,娘亲这里还有小六他们照拂,你不必多心。”
李括默默点了点头,又冲娘亲深施一礼:“娘亲,括儿今日便去国子监点卯了,您多保重!”
少年不舍的转身,将文房笔砚装进早已收拾妥当的包裹,沉声离去。
李卢氏半倚在早已泛色的门框前,望着儿子远逝的背影,嘴角升起了一抹微笑。
长安务本坊国子监(注1)前,已是人潮涌动。各州县保举的乡贡生已齐聚京师,等候国子监祭酒大人主持入学典礼。李括背着一个宝蓝色粗布褡裢,随着各地而来的贡生向前缓步而行。
“括儿哥!”
张延基看到远处的李括,兴奋的大喊一声,不顾身后小厮的追喊,在人流中穿梭将挤,不一会便来到好友身旁。
“延基,怎么是你。”
忽在此地见到好友,李括不免有些诧异。
“呵呵,那个……”
张延基闻听此言双颊却是染了两朵红云,双手绞在一起,支支吾吾再不言语。
“哼,我家公子已被老爷保举,可免试入学国子监。”
那小厮打扮的少年挤过半个身位,挺了挺胸脯,傲声道。
张延基瞪了那小厮一眼,厉声道:“张福,多什么嘴。本少爷没教过你谨言低调吗?”
张福半耷拉个脑袋,嘟着嘴喃声道:“不是他问的吗,还不让人说了。”
“你说什么?”
张延基抢前一步,逼问道。
拉了拉好友的胳膊,李括笑道:“算了吧,他也是为你好。不过有你做伴,我在国子监求学也不会太寂寞了。”
二人正欲畅谈,却闻前面有人喊道:“祭酒大人出来了,祭酒大人来训话啦!”
被身后之人推搡着,二人无可奈何的随着人流向前涌去。
刚待二人站定,大唐国子监祭酒苏炳文已立于台前,挥手向众贡生示意。
待众人安静下来,苏炳文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吾闻余等皆乃各州县保举之英才,今入国子监求学,当克己守礼,发愤苦读。望余等谨遵圣人教化,胸存大志,早日学成为朝廷,为大唐效力。”
“祭酒大人威武!”
“大唐威武!”
“我等定当发愤苦读!”
台下瞬时变得群情激昂,一些激动的贡生用力挥舞着拳头,喝声道。
苏炳文向下压了压手掌,示意学子们安静。
“今日汝等初至太学,暂由国子博士引领至宿所歇息。明日卯时于文华殿点卯,由国子博士分配科目。期间三次未到者将逐出国子监,望汝等珍重。期间学艺优异者,某将上奏圣上,为汝等作保举荐。有朝一日,大唐定以汝等为荣!”
“大唐威武!”
“陛下万岁!”
祭酒大人这一番话说得人热血沸腾,就连一向对科举不怎么上心的张延基也兴奋的挥舞起了拳头,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完全忘了自己当初央求阿爷来国子监求学只是为了陪伴好友。
“少爷,少爷。别喊了,祭酒大人已经走了!”
张福见自家少爷仍沉浸在激越的氛围中,小声提醒着。
“哦,那我们也进馆吧。”
张延基挥了挥袍袖,率先迈步走入国子监鸿文馆。
京畿国子监乃大唐最高学府,每年接收来自大唐各州县的优秀贡生,新罗,扶桑等过的留学生进学。国子监由大唐学识最为渊博的鸿士巨儒担任教习博士,向国子监的学子提供最优质的教习资源。
开元初年大唐天子李三郎下令命工部修葺扩建国子监,并亲笔题写匾额。
时至今日,国子监已是一座占地近半坊的宏大建筑群。整座国子监分为四馆。崇文馆为中心场馆,为日常国子博士教习大唐学生之所。西面的崇仁馆为教习新罗,扶桑等留学生的场地。东首的安仁馆是专供皇室勋贵子弟学习之所。后跨院的延嘉馆专供各地学子歇息宿留。
李括与张延基由着教习引领来到后跨院。延嘉馆依据各学子身份不同又分为四等,列为承恩,光天,百福,归真四轩。由于有朝廷五品以上文官保举,二人得以入住第二等的光天轩。
行过两段穿手游廊,穿过一座小花园,二人便来到了他俩在国子监的居所……临静阁。
张延基首次离家,见到屋内众多新鲜事物兴奋的指指点点。直气的教习厉声喝止,多次警告他注意言行仪态。
李括多次替张延基向教习先生赔礼保证才让他脱身。望着教习拂袖远去的背影,李括轻叹一声:“哎,让我怎么说你,还是一副小孩心性。以后切不可乱来,违了圣人教诲。”
张延基吐了吐舌头,低声道:“我也是太兴奋了,括儿哥咱俩能分到一间跨院真是命中注定啊。”
“你啊!”
轻拍了下好友的前额,李括无奈的苦笑一声。
注1:据《唐两京城坊考》记载,国子监位于务本坊,祭酒为国子监最高长官,相当于今日中央大学校长。
第十六章 朝歌(六)
一夜无话。
第二日寅时(注1)一刻,李括便已起身。一番梳洗更衣,已是三刻时分。见张延基还在梦中神游,李括无奈的摇了摇头。缓步走至好友床榻前,轻敲了敲他的床头,和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