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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无声的墓地。
薄湄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哀伤和震惊,她下了马,拴好缰绳之后,便一步一步得走过去。
每一步都在试探,每一步都在怀疑,最终她转过身去,从马后解下的自己带过来的工具袋,她从里面掏出一把雪亮的铁铲,就这样走过去,顺着隆起的坟包一铲一铲的挖下去。
薄湄拴好了裙边,她就这样越来越用力的挖着,当她终于从黑色的泥土中看到一段白骨时,她就哽咽的停下了。
薄湄就这样跪下来,她用手拨了拨,又看见了几段白骨,从白骨的长度和形状来看,这就是父亲的手……
“不,不……”薄湄捏着那根白骨,瞬时痛哭不已,她极力压抑的一切都如山洪爆发般在她体内充蚀着她的情感,“我一直认为,您没有死,您拥有整个国家,您拥有一切至高无上的权利,您永远不会犯错,您永远站在那里,没人能威胁到您,也没人能阻挡得了您,您将永远活着。”
实际上,这五年来,薄湄经常告诫自己父亲已经逝去,可事实上,她从来没有正视过这个事实,她比任何人都要顽固。她一直在想各种各样的方法去逃避,去忽视,这样会让她好过一些,她常常希望那个吊死在众人面前的薄徵焘不过是个阴谋,是个诡计,薄徵焘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
“父亲。他们说你是个贪、赃枉法的乱臣贼子,我不相信。”
“他们在你死后指摘您的种种过失,他们认为您……在将我们的国家引入一个极度危险的道路上,我不相信。”
“他们……只不过是……一群……”薄湄冷笑着擦干眼泪,“没有理想,安于现状,毫无想象力,只有野心却没有野胆的人,您知道他们没有别的本事,他们只能一个又一个团结在一起,就像亿万只蚂蚁爬上了一头大象。”
薄湄顿了顿,她跪在那里,骄傲的说:“父亲,我爱您,我永远以你为荣。你的信仰就是我的信仰,你未完成的事情就是我未完成的事情。”
“某一天……”薄湄将那截白骨握在手心里,很快,她就感觉到有骨头上的碎骨扎进了她的掌心里,细微的疼痛好像能无限连接她与她父亲之间的距离,“我要碾死那亿万只蚂蚁。我会让那个想出来在众人面前吊死您的人,自己给自己套上绳子……父亲,你会和我站在一起,对吗?像小时候一样拉起我的手吧,告诉我南国是我们薄家的,没人可以抢走,这个国家是我们的后花园,我们想栽培什么就栽培什么。”
五年来,薄湄从未如此心安理得过,她摒除了所有外界繁杂的声音,最终还是选择了那个心底她本来的声音,她选择跟随本心的指引时,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她不再畏惧所有人为制造出来的恐惧。
摊开手,薄湄看到那段白骨的的一小段已经扎进她的掌心里。
红色的血,翻开的肉,还没有化成灰的白骨。
薄湄就这样盯着看了一会儿,便拔出这段骨头,小心的擦拭干净后便放在了口袋中。
所有情感和言语,在她重新动铲子填平坟墓的时候,又重新收敛入心。
被挖开的坟墓,就这样被规规整整的抚平。
就在薄湄准备离开的时候,远远的,她看到詹谨怀骑在马上,正向这边奔来,他身后还跟着亦步亦趋的王秘书。
薄湄站在原地,等着詹谨怀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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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秘书其实很意外,这个时候,小辈们已经开始赛马游戏,这一片早就被圈起来禁止入内,不大可能有人进来。
就算是进来了,也不大可能奔这头来啊?
按照以往围猎前的习惯,现任的詹总理总是会先过来吊唁一下前任薄总理。
这吊唁是秘而不宣的,除了现在已经不在京里头任职的王秘书,无人知晓。
隔得太远,其实也看不清站在墓前的女孩儿是谁,王秘书还当是哪家的孩子走错道儿了,走到更近一点的时候,他忍不住按了按马。
站在那里的不是别人,竟是“死而复生”的薄湄。
詹谨怀也放慢了一点速度,他的高头大马走得越慢,就越让人有压迫感,那马眼儿盯着薄湄,薄湄却只看着坐在马上的詹谨怀。
阳光在这时候骤然浓烈起来,晃眼,极其晃眼,晃眼到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詹谨怀眯起了眼睛,他感觉到早上刚刮过胡子的下巴和脸颊有点隐隐作痛,他望着站在那里的薄湄,渐渐就忘了向前摆缰绳。
薄湄用手挡在额前,阳光太晃眼了,她要看清此刻詹谨怀脸上的表情才好。
“王秘书,你让我和她两个人。……单独。就我和她两个人。”詹谨怀回头朝王秘书说了一声,王秘书低声回答道:“好的。”
王秘书看了一眼詹谨怀,又看了一眼薄湄,随即掉转马头朝山坡上跑去,他要去高处盯梢,免得其他人过来看到这一幕。
詹谨怀下了马,他拴好缰绳,一步步走向薄湄。
薄湄仍旧没有动,她望着詹谨怀的眼睛,直到他真的走近了她才低下头去。
“你长大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詹谨怀这样说时,他忍不住自嘲的弯起嘴角,其实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她的眼睛,她的额头,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她的耳朵,她这张没有半分瑕疵的小脸,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她是薄徵焘的女儿。
“好久不见。詹叔叔。我希望我擅自过来看我父亲,没有让您感到不妥。”
“不,不,我感觉这非常好,你父亲生前最疼爱你,他一定很想见到你。”
只说了两句话,两人之间就陷入了可怕的锁寂中。
薄湄适时的抹了两下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她抽噎着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目光未有半分闪烁的看向詹谨怀。
这一眼,让詹谨怀目光一凛。
她实在太像她父亲了,这样正视着她,就像是看到了年轻的薄徵焘。
“詹叔叔,您常来看我父亲吗?”
“不是经常来,忌日,围猎会,或者我经过这里时,都会过来。我带了你父亲最喜欢的瑶台玉凤。”詹谨怀转过身去,从马上取下了那束纯白的花,他嗅了嗅花的香味后又转过头去,就这样看着薄湄。
薄湄觉得他的眼神里有很复杂难解的东西,就像上次在詹家他说她的鬓角上有花瓣一样……薄湄看着他走过来,她眨了眨眼睛,詹谨怀将花捧到她面前,就像是要这束花是要送给她的一样,他弯起嘴角,“给你。你给你父亲吧。我想,他会很高兴得。”
“谢谢您。”
詹谨怀背着双手,他跟在薄湄身后,出神的盯着她弯下腰去献花的样子。
“你过来多久了?”詹谨怀问。
“不知道。看到您,我感觉恍如隔世。”
詹谨怀点点头,他双手背过去,“我看到你也觉得恍如隔世。在我印象里,你还是个这么点大的孩子。”
詹谨怀比了个四五岁孩子的高度,“在你很小的时候,我还有机会常常见到你。等你大一点,你父亲都鲜少让你参加除了在你家举办的大部分聚会。我就不常见到你了。你对我还有印象吗?”
薄湄摇摇头,又点点头,“您让我感到很亲切。”
詹谨怀弯起嘴角,“你也让我感到很亲切。”
詹谨怀的笑容像今天的阳光一样明媚和煦,薄湄望着他的笑眼,渐渐的,也露出了如花般的笑靥,詹谨怀深吸一口气,他不自然的抿了一下唇,他捏紧手中的马鞭,“回来就好。”
“我能常住在幻京吗?詹叔叔。”
“当然。孩子。你应该住在幻京,你本来就出生在这里,在这里长大。”
“谢谢您。”薄湄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詹谨怀立刻侧过头去,他摸了一下耳朵,“我们……回围场。”
“好。”
回围场也不像是回围场。
詹谨怀从头到尾都没有挥马鞭,薄湄也没有挥马鞭。
两人的马儿在闲谈中越靠越近,最后就成了并驾齐驱的样子。
王秘书在前面开路,起先还跑得挺快,后来不得不慢下来,他时不时的回过头来看他们,越看就越觉得眼前这画面不似当年却胜似当年。
詹谨怀整个人都非常放松,他鲜少用那样专注的目光的去看什么人,他在倾听薄湄说得每一句话,好似无论她说得每一字都非常有趣。
薄湄就更泰然自若了,从王秘书的角度看去,这孩子完全沉浸在回归故土的喜悦中,她笑得毫无掩饰,眼神如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朝露,一滴滴沁人心脾的坠落。
如果连王秘书都这么认为的话,那么站在不远处栅栏外等待的詹半壁和薄洄也只能勉强这么认为了。
薄湄策马而去的时候脸绷得很紧,现在回来了,脸上全是快要掐出水来的喜悦,当他们渐渐走近的时候,薄湄的笑声和詹谨怀的笑声已经混在了一起。
薄湄还在比划着什么,詹谨怀点头称是。
王秘书看了一眼詹半壁,示意她不要打扰。
薄湄笑着看了一眼詹半壁和薄洄,说:“我们一起回围场吧。赛马应该已经开始了。”
“父亲。”詹半壁唤了一声,她望着笑容还挂在脸上的詹谨怀,一刹那间她觉得这样的父亲十分陌生,令她的心湖结了一层薄冰。
“恩。”詹谨怀把目光从薄湄身上挪开去,“你们在这里等她?”
“是的。”薄洄回答道。
“总理,让年轻人先去赛马吧。”王秘书建议道。
薄湄歪过头去看着詹谨怀,“詹叔叔,您不和我们一起赛马吗?”
詹谨怀迟疑了片刻,詹半壁说:“父亲,您左腿的伤还没好。”
“詹叔叔,您的左腿怎么了?”
詹谨怀看了一眼薄湄,他确定的摇头道:“我很好,我们来赛一段吧?好么?你让着点詹叔叔。我知道你骑得很快。”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薄湄立刻扬起马鞭,一鞭子就挥到了詹谨怀的马屁股上,腾得一下,那匹等待已久的高头大马就疾驰而去,薄湄等它跑了一段,才追了上去,薄洄立刻不放心的追了过去!
詹半壁站在原地不动,她看了一眼明显吓得张开了嘴巴的王秘书,又看了一眼在马上风姿绰约的薄湄。
这才是真正的回猎场!
薄湄感觉到马群越来越近,人群也越来越近,风景从山坡湖泊和树林,变换成盛宴野餐和派对,太阳愈加猛烈,四处都支起了白色巨型遮阳伞,伞下坐着很多带着孩子的少妇,她们或坐或站着,都在朝赛马场中央看。
她们大多都不会上场,因此并没有穿骑马装,而是穿着并不易行走的裙衫,这样的天气,穿红着绿或者穿些清爽些的颜色总是多的,故而一身黑色的温禧反而在此时变得格外显眼。
她坐在一群少妇中间,闲适的拨弄着杯中的果汁,她偏着头看向场中,孔玉梁就坐在她旁边给她扇风,两人偶尔交谈两句。
风声消失了。
薄湄感觉到心中的风声也消失了,她目光笃定的看着温禧,直到温禧警觉过来看向她时,她才赶紧用力挥鞭移开目光。
眼前这情境若是落在五年前温禧眼里,不吝于大限将至。
就算是今天,她也为薄湄暗自捏了一把汗。
和薄湄赛马的不是旁人,竟然是詹谨怀??
两人一前一后的跨过高高的围栏进入场中之时,现场先是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再然后,大部分都有点无所适从,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