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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主任疑虑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手术室。
患者右心室破裂,血液充满胸腔,开胸之后,赫然一片血红之海。小心翼翼地拔出水果刀,下一步便是修复破裂口。闵玥右手持吸引器以最快速度吸走血,左手不断地用纱布压迫试图止血,但出血量太大了,始终看不清出血点。
血库送来的血量有限,不可能无限填充无底洞,如果不能快速缝合止血,患者很可能因失血过多而死。
紧急关头,李主任下达指令:“把心脏拿出来。”
“啊?”闵玥有一瞬错愕,但在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候容不得片刻迟疑,闵玥遵从指示,赶紧照做。
戴着无菌手套的双手插。进血泊中,托住心脏,缓缓举起。没有血液阻碍视线,李主任很快找到破裂口,迅速缝合。
清理干净胸腔后,松开止血钳,恢复心脏跳动,假如各项指标正常,便能关胸顺利结束手术。
意外却突然发生了。
心跳复跳的那个刹那,一股血柱喷射出来,从脖子到额头,溅了闵玥一脸。像是有雨滴落入眼里,闵玥条件反射地眨了眨眼,再睁开,眼前一片血红。
担任一助的胡易道最快反应过来,伸手用纱布按住了出血点,观察了位置,道:“有条大血管破了。”
李主任脸色一暗,示意麻醉医生重新开始手术。为了避免有漏网之鱼,第二场手术进行得格外仔细,闵玥顶着满脸血,仍尽职尽责地履行二助的责任。
她没戴防护眼睛,额头上的血珠划过眉毛,一滴滴砸在睫毛上,悄无声息地流进眼底。心外科手术的场景十分血腥,但闵玥觉得今天的视野前所未有的红,整个世界仿佛被红纱笼罩。
又过了一小时,手术终于结束,患者抢救回来了,闵玥长长地舒了口气。血液已经凝固在脸上,黏糊糊的,她忍不住抬袖子去蹭,一抬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套里也满是鲜血。
李主任也看见了,皱眉问:“手套怎么破了?”
“可能剪线时剪刀不小心刮到了吧。”闵玥答。
她的口罩、帽子、手术衣都有血迹,口罩外的半张脸更是被血染成了花猫。
李主任的眉头越皱越深,语气十分严肃:“赶紧洗一洗,用酒精多擦几遍。”
“好。”
“流进眼睛里没有?”
“好像流进了几滴,不多。”闵玥初生牛犊不怕虎,仰着头,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一个异常刺眼的红点,是干涸的血迹。
李主任彻底黑了脸:“你怎么一点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不戴防护眼镜,沾上血也不第一时间洗掉消毒,许脉没教过你吗?”
闵玥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到了,怂怂地垂下头,不敢回话。
胡易道拍拍她的肩膀,帮忙解释道:“李主任的意思是,这个患者的血检结果还没出来,并不能确定他是健康的,所以我们要格外小心。”
“以后我会注意的。”闵玥小声回应。
李主任又焦虑又担心,忍不住多说几句:“我知道你想进步,想表现好,但是首先你得保障自身安全,再谈治病救人,明白吗?”
闵玥忙不迭地点头。“明白明白。”
见她一脸纯真,完全不知道害怕,李主任很无奈:“你经历得太少,还是不明白。算了,等许脉回来再教你吧。”
回到病房,洗完澡,已经凌晨五点了,天光擦亮,旭日即将升起。
再过三个小时,就能见到师父啦。闵玥拥着甜蜜的期待,沉沉睡去。
浅浅地睡了两小时,闵玥被闹钟吵醒,严重的睡眠不足使得她全身异常疲惫,脑袋晕沉沉,太阳穴的神经一跳一跳地疼。
费劲地爬下床洗漱,没什么胃口,托邓桑从食堂带包子豆浆回来,食不知味地吃完,哈欠连天地开始工作。
一直等到晨会开始,许脉都没出现,闵玥隐隐地不安,怕她有事耽误了,又要推迟回来的日期。
安慰自己说不定师父是去找院长汇报工作了,可能马上就会出现,闵玥的视线时不时地飘到门上去,期待有人将它推开。
晨会进行到一半,值班室的门真的被推开了。闵玥率先冲上去,笑盈盈地喊:“师父你回……”
话没说完,硬生生地掐断,走进来的不是许脉,而是上次见过一面的医务科的人。
他们一出现,准没好事。闵玥赶紧后退两步,像在躲什么病毒一样,生怕退避不及沾染上不幸。
医务科的两位环视了一圈,开口:“昨晚在急诊科参与抢救心脏插刀患者手术的医生,都在这里吗?”
李主任上前一步。“都在场,你们有什么事?”
领头的那位从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纸,展开给众人看。“这是昨天那位患者的血检结果。”
然后在某行字上敲了敲,提高音量,公布了爆炸性的消息:“HIV抗体显示阳性,已经将该患者转入感染科,所有参与抢救的医护人员,现在都跟我去疾控中心接受职业暴露评级。”
值班室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在场的每个人都无比清楚,HIV抗体阳性代表什么,假如不幸感染,又意味着什么。
没有人能够承受这种厄运。
闵玥手中的病历本哐当砸在地上,金属夹子与瓷砖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如防空警笛,震得她头脑空白,僵在原地。
耳边嗡嗡嗡响个不停,她看到很多人围上来,嘴巴一张一合,焦急地冲自己说话,可是一个字也听不见。
闵玥呆呆地小幅度摇头,怎么会呢,为什么呢,该怎么办……
李主任十分气愤,进手术室前,他特意向患者母亲询问过有无传染病,除非她真的不知情,否则就是故意隐瞒病史!
但现在没时间去追究责任,必须尽快接受评级,假如疾控中心说需要服用阻断药,那么越早服药,阻断成功的几率就越大。
李主任关键时候镇得住场,一手拉住震惊的胡易道,一手拉住吓傻了的闵玥,冷静地做出判断:“别慌,现在都跟我去疾控中心,害怕是没有用的,你们是临床医生,知道该怎么做。”
刚才太过害怕,甚至忘记哭,现在稍微回过神,眼眶瞬间就湿了。闵玥亦步亦趋地往外走,泪眼婆娑,我才刚当上住院医师,好不容易认了许脉做师父,一切都刚刚开始。
假如万一只能到此为止了,该怎么办?能做什么呢?我真的不知道。
陈思恬和邓桑也是满脸的难以置信,然而除了目送他们走远,并不能帮上什么忙。
内心沉重的担忧压得两人说不出话,沉默着送他们坐上医院的公务车,等车消失在视野中,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一点点理智,思考下一步怎么办。
邓桑颤声问:“要不要跟墨爷说一声?”
陈思恬的手微微颤抖着,她说:“你打给墨爷,我去一趟心内科病房。”
知道她要去找沈霏,当面告诉她闵玥出事了,邓桑点点头,掏出手机,转身走去僻静的角落。
自己是怎么坐上车,怎么走进的疾控中心,医生问了些什么,闵玥都毫无印象,大脑仿佛死机,读写功能都出现异常,空荡荡的脑海中,只飘着一句话——
“患者从未接受相关治疗,CD4细胞每立方毫米只有16个,体内病毒活性很高。你的评估结果是二级暴露,感染的风险很高。”
四肢冰凉,胸腔里本该活蹦乱跳的位置一片沉寂。
好像听懂了,又似乎并不明白。闵玥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挪出诊室,茫然地站在走廊上往外望。
艳阳高照,街边的树叶绿得发亮,人声鼎沸,热闹的俗世红尘。闵玥静静地看着,如被抛弃的局外人,心很冷,很孤独。
胡易道从另一间诊室出来,看到这一幕,吓得心脏骤停,飞快跑上来,拽住她的胳膊猛地往回一拉。“你想干什么?”
闵玥眼底一片水光,茫然无助地抬起头:“我还能做什么?”
她刚才面如死灰,又站在窗户旁,胡易道以为她想不开要做傻事,现在跟她对上视线,忍不住心酸起来。
平日里总是笑盈盈,眼底含着蜜,眉心缀着花的闵玥,眼眶通红,眸底爬满血丝,泪珠一颗接一颗扑簌着往下掉,眼神纯真而绝望,如一只摔落山崖,折断了腿,无助等死的鹿。
胡易道不禁眼角泛红,想要安慰,但不知从何说起。他亲眼看着闵玥一步步成长起来,她有多努力,就有多不甘心。
试问谁能接受在人生和事业都刚有起色的年纪,冷不丁地直面命运无情的宣判?
但医生从不放弃希望,哪怕只有芝麻一点大的微弱星光,都要牢牢抓住,决不放弃。
因为,假如医生都放弃了,那患者又该把希望寄托给谁呢?
于是胡易道说:“现在能做的,就是配合治疗,该吃药吃药,该检查检查,感染率不是百分百,还有希望不是吗?别放弃啊。”
全部相关人员都接受了评级,除了闵玥外,其他人均是一级暴露,不需要服用阻断药。
医务科填了表,领了药,交给闵玥,嘱咐她一定按时按量服用,即使副作用很强,也不能擅自停药,如有不适,立即与院方和疾控中心联系。
另外,考虑到她的精神状态不适合病房高强度的工作,院方考虑让她带薪休息一段时间,征询她本人意见。
闵玥现在六神无主,迷茫地听完一大串话,无法消化其中的内容。
李主任拍拍她的肩膀,建议道:“你可以在家休息几天,然后到门诊来上班。整天一个人闷在家里,反而会胡思乱想。”
闵玥看向胡易道,后者也是同样的意见:“我也觉得你继续上班更好。”
闵玥垂下视线,轻声说:“我听你们的,去门诊。”
工作具体怎么安排,是心外科的事情,医务科无需插手,后续还要写报告向上级汇报这次的突发事件,医务科的两位便先回去了。急诊科参与抢救的几位医护人员也有工作在身,安慰了闵玥几句,也离开了。
李主任安排道:“小胡你送闵玥回家,然后你也休息两天,再来上班。”
“好的,主任。”
回到家,闵玥鞋也没换,径直走进客厅,膝盖一软,跪倒在沙发上,脸埋进沙发里,一开始是小声的抽泣,而后哭声渐大,最终呜呜地大哭起来。
胖胖窝在贵妃椅上打盹,被这动静惊醒,打量了会儿,轻手轻脚地踱步过去,蹲在闵玥脑袋前喵喵叫,像在问你怎么了。
刚才在人前,她绷着不敢崩溃,现在周围没有一个人,她放声大哭,像是要把全部的委屈和害怕都发泄出来。
微弱的喵喵声被嚎啕的哭声掩盖住了,胖胖叫了一会儿,见闵玥不理它,便将自己团起来,毛茸茸的身子盖住闵玥冰凉的脖子,软乎乎的肉垫放在闵玥侧脸上,轻轻拍了两下。
闵玥扭头,看到未·知·数小猫,哭得更伤心了。“以后我不能照顾你了,你该怎么办啊。”
手机一遍遍地响,闵玥充耳不闻,抱着猫哭得天昏地暗,直到一首钢琴曲响起,那是她为许脉单独设置的来电铃声。
闵玥擦擦眼泪,吸吸鼻子,从包里摸出手机,按下免提键,一开口,鼻音浓郁:“师父。”
“你在哪儿?”许脉直接问。
闵玥哭得脑袋缺氧,晕乎乎地答:“在家。”
“你在家等我,我马上到。”许脉说完直接挂断电话,整个通话不超过10秒钟。
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