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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寻思着,身边何未染将灯笼给她,尔后弯腰跪在湖面上,挽起袖子,从湖里将那枚田螺捞了出来。黄梅调猛然近了许多,李苦儿抬高灯笼,淅淅沥沥的水珠从何未染的手上滑落,她的手心,仰面躺着的,果然是个空空的田螺壳。壳内泛着蓝色的磷光,十分明亮,李苦儿忆起那夜,并不是自己眼花。程霞姝的嗓音分明地从田螺壳里传出,原来如此,那贼便是它了。
“你为何要夺程霞姝的天赋?”何未染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威严,话音刚落,黄梅调戛然而止,那田螺壳也变得黯淡无光。何未染眨了眨眼,似在奇怪手中妖物的胆小怕事,再瞧瞧李苦儿,突然笑道:“不如,我们进去玩一圈儿吧。”
李苦儿小嘴微张,惊疑片刻,问:“可是,我们这么大,这田螺壳的口这么小,如何进得去?”
何未染眯眼,笑得更是狡黠:“这你不必担心,走吧。”说话间,李苦儿只觉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强烈的吸力,随即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她紧紧闭上眼,用力抓着何未染的手,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再睁眼,周围已经换了一个模样。
她们站在一条长长的甬道口,因为蜿蜒,所以看不到尽头。甬道壁上镶满了泛着盈盈蓝光的夜明珠,美得如梦似幻。李苦儿不禁叹服,有生之年竟能见证如此幻景,说出去又有谁能信。
“何姐姐,我们真的在田螺壳里么?”
“是啊,还是只爱敛财的田螺壳呢。走吧,我们再到里面去看看。”
两人沿着甬道继续走,越是往内,便越是明亮,不知转过几个弯,两扇红色的大门挡住了去路,那是两扇半圆形的门,将前路堵得严严实实,不知是什么材质,朱砂一样红,大理石一样滑,冰块一样冷。门上镶着一排排硕大的金珠,华丽无比。
李苦儿推门,手一下子就被冻麻了,使不出丁点儿力气。她收回手,呼呼地哈气,可怜巴巴地看向何未染。何未染摇摇头,抓起她被冻麻的手呼了一口气,暖融融的感觉瞬间进入皮肤,手上也恢复了力气。李苦儿五指空抓两下,深感神奇,一抬头,何未染已伸手将门推开了,看起来便如推开自己的房门一般轻松。
出乎意料,门的那边,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小型宫殿,虽小,却宝物众多颇是气派,有水晶玉璧,有酒泉潺潺,有雕梁画柱,有白玉石桥。石桥那边,是一方紫檀桌案,桌上有金脚的酒樽,有翡翠的盘碟,樽中有酒,盘中有鱼,显然,刚刚有人在这里享用过。
两人走过石桥,越过桌案,才发现桌案背面的屏风后,还有一张床榻,那床榻是玉石做的,层层叠叠的帘幔将床榻遮掩得严严实实。何未染走过去,掀开帘幔,李苦儿躲在一边观望,远远地往里瞧,云锦绣的被子里,不知什么在瑟瑟发抖。
是人是鬼?李苦儿见何未染伸手要揭那被子,心中不由惴惴,可别开个吓人的妖怪出来。
“高人饶命,高人饶命……”
被子里传来颤抖的女音,不是程霞姝。何未染毫不犹豫地揭开被子,里面的少女便暴露出来。那少女看起来与李苦儿年岁相仿,圆圆的脸蛋,黑黑的眼珠,脑袋两边还罩着两只白玉田螺。她的嘴紧抿着,下垂着,简直快哭了。
“你先交出程霞姝的天赋,我便考虑该不该饶过你的性命。”
“呜呜呜……”那少女望着冷着一张脸的何未染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又从床榻上爬起。
“我真的没什么坏心,只不过,只不过喜欢那姑娘唱戏好听,一时鬼迷心窍才忍不住……”少女一边抹着泪哭诉,一边扭动了床边的机关。
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床榻平移数尺,露出一个坑洞。那坑洞有床榻的一半大,浅浅一层,下面有水,水里趴着数百只小田螺,活的。那少女又抹了把泪,蹲下来在田螺堆里挑挑拣拣,挑出一只便要仔细辨认那田螺的相貌,半晌,才选定了一个,递给何未染道:“高人,这里面的就是那姑娘唱戏的天赋。你看我这般老实,放过我可好?”
何未染接过田螺看看,放进袖口,又看向剩下那一堆,问:“这些呢?”
“这些……”少女眼神躲闪,吱吱呜呜道:“不是什么要紧的……”
“要紧的什么?”何未染追问:“你不老实说,我今日便毁了你这小妖。”
“啊?”少女身子颤颤,只得老实:“就是一些变戏法的天赋和舞乐的天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本事……不过除了你手上那个,都不是这个镇子上得来的,而且已经好久好久了,那些人都死了……”
“所以就不必还了是么?”
“高人高明。”
“呵,倒是个油嘴滑舌的小妖,你以为这样便能骗过我了?”
“这……这……”少女惶恐,眼里却已没了泪:“其实,我并不是什么妖精。我叫螺女,我的主人,就是曾经住在这里的田螺精,她修行了足足一千年,终于在百年前,上天当仙人去了。我是她的螺壳,本应与她一同成仙的,奈何那位指点她得道的上仙,赐了她一样宝物,一枚青玉螺壳。她有了新壳,便舍弃了我,将我留在人间。我没有了她,灵力日渐孱弱,只得随波逐流,漂浮于世。后来我发现,若是将凡人的天赋抢来养成田螺,我便能得以维持,慢慢地,我的灵识有了实体,就是我现在的样子,虽说没有什么大本事,却也不怕被那些鱼虾戏弄了。”
何未染看着她,叹了口气道:“其实,你已经成妖了。田螺精的舍弃使你怨恨,恶念早已侵蚀了你的灵识,狡猾的螺女,于凡人而言甚至比生命更珍贵的天赋,滋养了你的恶念,让你堕落成妖,往后你若继续作恶,必将自食恶果。”
“什么?……我成妖了?怎么会?!你骗我!”螺女万般不信,脸上似有黑气流窜,将李苦儿吓得不由往何未染身后缩。
何未染皱眉,两指点在螺女眉心,红光闪过,那黑气悄然消失,螺女也恢复了平静。
“如今你已修出灵体,若能潜心修炼,多做善事积德,便无需在摄取凡人的天赋了。今日我便放过你,望你好自为之。”何未染说着,牵起李苦儿的手,迈出宫殿,走出甬道。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李苦儿猛地张开眼……
“我怎么在……这里。”她揉着眼睛看向四周,天已经亮了,她正躺在何未染的床上,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难不成是做梦?”
李苦儿挠着脑袋仔细回想,脑子混沌得让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起床穿衣,推开房门,庭中已有丫鬟忙碌。她们告诉李苦儿,何未染早已经去后厨做事了,待李苦儿离开,又开始嘀嘀咕咕说悄悄话。
李苦儿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跑到后厨,才得知早饭的时辰都过了,大家忙的是今日的午食。李苦儿踏进灶房,何未染正在灶边忙活,见了她来,笑道:“懒虫,可算是起了。今日是处暑,听闻这边处暑是要吃鸭肉的,我正打算做呢。”
李苦儿正饿着,见何未染又要做好吃的,忙凑过去看。
“饿了吧,先吃个肉包子。”何未染从蒸笼里抓了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给李苦儿,继而道:“我要做的是田螺老鸭煲,不算难做,却也讲究。高汤需要精心熬制,做到浓而不腻,鸭肉需选两年以上的老鸭,蒸得酥而不烂,香料药材不能缺,却不能过于繁杂掩盖其本身的味道,还有田螺,虽主要是提鲜之用,也要先行爆炒,这样才能鲜香入味。对了,今日我要你帮我做件事。”
“啊?”李苦儿正想着这田螺老鸭煲和那个梦境的关系,突然被何未染拜托了事情,还愣愣的反应不及。“何姐姐,你尽管吩咐。”
“你去打听一下花翎班程霞姝的住处,待我这老鸭煲出锅了,你也给她带一盅去。”
李苦儿自然甘愿,只是何未染的用意,是不是能说明那一切幻景,并不是梦?
19、田螺老鸭煲(六) 。。。
七月十一,花翎班程霞姝又回到了戏台上,这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清水镇,大家都猜测着其中发生了什么,李苦儿却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昨日自己送去的那盅田螺老鸭汤。毕竟那盅汤,与别个都不一样。
阿初端走了供老王爷享用的田螺老鸭煲,何未染又特意单独炒了一颗没有剪尾的田螺,取先前留下的鸭汤一同又炖了半个时辰。这汤汁泛着乳白的颜色,干净,除了那颗田螺,看不见任何配料。何未染用竹筷将田螺夹出丢弃,李苦儿却注意到,那田螺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她问何未染:“田螺肉去哪里了?”何未染说:“融化了呀。”李苦儿起先是不信的,拿了勺子在汤里翻找半天,确实是找不着田螺肉。她又问何未染:“田螺肉怎么会化呢?”何未染直言不讳:“因为那本就不是田螺肉,而是程霞姝唱戏的天赋,一切不过是螺女的幻术罢了。”
这就对上了,这就对上了呀!李苦儿终于可以确定,昨夜自己并不是做梦,只不知为何,那事前后的记忆却是空白的。
她心里百般纠结,还是提着食盒一路打听着找到了花翎班。程霞姝自然是在的,却坐于窗边独自喝着闷酒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郁郁寡欢。她醉了,醉态尽显,眼神迷离,双颊绯红,说话的声音也是飘的,但她似乎还是记得李苦儿的,说要请她喝酒。李苦儿为难死了,她觉得程霞姝一定是醉得狠了,不然哪里会要请她这样一看就是与酒无缘的小姑娘喝酒。
她对程霞姝说:“何姐姐叫我带了汤来,你尝尝。”李苦儿不愿意告诉她事情的真相,似乎并不因为这其中有多少不可思议,而是何未染并没有许可过她能将这事告诉他人,李苦儿美滋滋地觉得,这是她们两个人的秘密。
程霞姝只喝酒不说话,她醉着,李苦儿的说辞似乎并没有在她脑子里留下任何印记。李苦儿无法,只得掀开食盒,将那汤盅取出。汤还是热的,打开盖子,鸭汤的香气自然的散逸出来。程霞姝闻到这香味,闭上眼,颇为享受的深吸一口气,继而突然睁眼,中邪了一般,从李苦儿手里夺过汤盅,全然不顾形象地仰头灌下。李苦儿吓坏了,怎么也想不到往日里举手投足都温婉如水的名角儿,会有这样的举动。愣愣地看她咕噜咕噜灌完了鸭汤,然后又似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悠悠软倒在桌案上,李苦儿又傻眼了。“不会被毒死了吧?”她探了探程霞姝的鼻息,还好,活着。
收拾了汤盅食盒,她便离开了。如今知道了程霞姝已然恢复的消息,李苦儿也算松了口气,可另一方面,又彻彻底底认识到何未染并非凡人,她全身是谜,让人看不透,与谁都不一样。
“即使是妖怪,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妖怪吧。”李苦儿舒了口气,突然觉得豁然开朗。
日子继续平静地过着,暑热渐渐退却,老天爷已经变了脸,三天两头倾盆的大雨夹杂着些许的寒气,听说镇上许多人得了风寒,让茅大夫忙得焦头烂额。李苦儿倒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