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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继续平静地过着,暑热渐渐退却,老天爷已经变了脸,三天两头倾盆的大雨夹杂着些许的寒气,听说镇上许多人得了风寒,让茅大夫忙得焦头烂额。李苦儿倒好好的,只是看着大雨下个不停,也不爱往外跑,除了王府洒扫和下田干活,便是呆在家中折纸银锭。七月半要到了,她要折许多许多纸银锭,烧给爹娘和李家先祖,好让他们在阴间过得阔绰一些。李家人丁单薄,到李苦儿这代只剩她一个,论起旁的亲戚便远了,她也不认识,反正年年都只有她一个来烧纸,也不见他人。
七月半眨眼便到了,李苦儿折了一大箩纸银锭,眼睛都要花了。按着清水镇的习俗,七月半鬼门开,这一日,白天要祭祀先祖,夜里则不宜出门。
清早,扫完了庭院,吃好了早饭,她与何未染说了一声,便打算回家拿东西与隔壁刘家一起去上坟。五年来做这些大事,便是跟着隔壁家刘家婶子学,两家世代是邻居,就连祖先的坟头都是挨着的。
“哎,等等。”李苦儿顿住身形转过头,又听何未染道:“今晚我们一起去稻川放河灯吧。”
“今天?”李苦儿犹豫了,虽然这是早一个月便约定过的,但也没说是七月半啊,那邪门儿地方,又在这么个阴极了的日子。
“非今晚不可么?我们这里,晚上都是呆在家里不出门的,说是,在外头容易撞鬼。”她的眼里尽是挣扎,心慌慌的。
“怎么,怕了?”何未染笑着揉了揉李苦儿的脑袋,道:“与我一起也怕么?在湘城,每逢七月半晚上,百姓们都会去河边放河灯,超度水中亡魂。你看,这里有这里的民俗,那里有那里的民俗,不都是对的,但若说哪个错了,也不尽然。撞鬼,抑或是超度亡魂,都需具备许多条件,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我这么说,你明白么?”
李苦儿被说得一愣一愣的,问她明不明白,有点儿明白,其实也不特别明白,却还是点头道:“反正只要有何姐姐在,我什么也不怕,如果能超度阿绪,那就更好了。”
“乖。那便说定了,吃完晚饭,我们便出发。”
两人约定好,李苦儿便撑着伞回去了,雨已经比前几天小了许多,也算是老天开眼,知道这一日百姓们要燃烛焚香烧纸钱。
一到家,隔壁刘叔已经在院子里备牛车了。他家有一头黄牛,常是犁地之用,有时候也会上了缰绳拉牛车。
“苦儿回来了啊?快收拾收拾,咱们该走了。”刘叔手上紧着缰绳,与李苦儿说完,又冲自家里屋道:“孩子妈,好了没啊?苦儿都回来啦!”
“知道了知道了!我把碗洗了就来!招子,你快把东西搬车上去。”
李苦儿看他们忙碌,自己也不由加快了速度。幸而昨晚就把东西备好了,一筐纸银锭,一小篮香烛,还有一个大食盒,放了五花肉、小鲫鱼、豆腐皮、五味盘、白米饭,加上酒壶酒盏,以比往年丰富许多了。李苦儿一边将东西搬上牛车,一边想:要不是何姐姐给自己那样的活儿做,恐怕今年爹娘好不容易上来一趟,还是吃不饱的。
“苦儿姐,放着我来!”说话的是刘家独子刘招,今年十二岁,半大小子,大家都叫他招子。刘叔刘婶想要儿子做个读书人,每天逼他去上学堂,他其实极不乐意,常来敲李家大门,求李苦儿帮他做功课。李苦儿又不是什么才女,不过跟她爹识字读书到九岁,后来也没人教了,书看了不少,但不求甚解,就是想求也没人给她解,所以书上的大道理学得颇为粗糙,实在帮不了太深的,多是糊弄过去。招子觉得这糊弄的就刚刚好,不算太差,也不算太好,看起来特别真实。也因此,刘招对李苦儿这位邻家小姐姐颇是依赖。
东西都搬上了,两人坐在车上等刘婶,刘叔也穿好了蓑衣斗笠准备妥当,嘴上又催促了刘婶几句,才见她端着两盘糕点跑出来,一个劲儿笑着说:“瞧我糊涂得,早上蒸的糕都忘了取,招子、苦儿,你们快接着。”
李苦儿知道这其中一盘是给她供爹娘的,感动极了,道了谢,连忙将糕点放进去,怕被雨淋坏了。三人坐在牛车的篷子里,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篷子上,听起来更大了。
两家的坟在郊外,挺远的,其实清水镇上的人,死后大多会葬在那里的坟山上,因为曾有位德高望重的道人来看过,说那里的风水好,作为阴宅可福延子孙。但要问这是不是真的,也没人感觉得出。
牛车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此时山下已栓了好些马车牛车,乡里乡亲到了不少了,大伙儿也不怕有谁来偷马偷牛,这么多祖先看着,哪个小贼有那胆子,也不怕自家大人在地下蒙羞?
四个人将祭祖用的东西一提溜,便上了山。坟包在山腰上,雨天,路不好走,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到了坟前,长久没来,已经长了许多杂草。李苦儿放下东西,先将杂草除了,才把供奉的东西一一备好,摆上吃食,倒上小酒,点上蜡烛,插上线香,李苦儿撑着伞为香烛挡雨,瞧着爹娘简陋的墓碑,不禁悲从心来。
“爹,娘,苦儿来看你们了。”
20、竹香肉粽(一) 。。。
雨水冲刷着万物,打在李苦儿的纸伞上,落下,又缓缓渗进她脚下的黄土。她抹着眼泪,袖子都湿了一片,身边刘家三人见状也不愿打扰,默默地布置祭品。
李苦儿哭完了,吸着鼻子觉得害臊,蹲下来又给先祖们斟了酒。刘叔端着一个酒杯走过来,手腕一转,一杯水酒横洒在地上,道:“李哥儿,咱也好久没一块儿喝酒了,这一杯是敬你的。你跟嫂子在下面便放一百个心,苦儿懂事能干,我们老刘家也会好好看着她,不让人欺负去。你呀,平日闷了就在下面跟我家老爷子下下棋,他老人家活着的时候也就你能做对手……”
刘叔说了一大通,李苦儿听得泪又忍不住往下流。她知道她不该哭,告诉爹娘自己活得坚强勇敢,只是这种事,又哪里是能克制的?
旁边刘婶儿开始烧纸了,呼唤刘叔去拜拜,李苦儿抹了泪也开始烧纸。按着旧俗,烧纸也有讲究。先在地上画个圈儿,将纸银锭堆在圈里,西北角要留个缺口,方便下面的亲人进来拿。烧前还得点几只纸银锭放在圈外,权当答对那些没有亲人送钱的孤魂野鬼。
火烧得很旺,即使天下着雨,李苦儿一边拜着一边嘴里嘀嘀咕咕:“爹,娘,列祖列宗,苦儿给各位送元宝来了。你们在下面要吃好用好别省着,下回苦儿还会来送元宝的……”
四人等纸银锭彻底烧成灰烬,才收拾东西坐牛车回家。这一到家,已是午后了。李苦儿估摸着王府的午饭是赶不上了,正巧刘婶也邀她一同吃午饭,便不去王府了。
又是鱼又是肉,菜都是供过的,回了锅,虽失了原本的新鲜劲儿,却因供先祖食用过,留有他们赐予的祝福,且是平日很少会去买的东西,所以吃得也格外珍惜。饭后,李苦儿与刘婶一同将碗洗了,便披上蓑衣戴上斗笠下地干活儿去了。芹菜和萝卜长势很好,还都是小秧子,却也算是强壮的小秧子,李苦儿几乎可以想象它们成熟丰收的模样,干活儿都有力气了些。
下午,雨逐渐停歇了。李苦儿直起腰看天,时候差不多了。回家去脱了蓑衣,又戴上一把纸伞,便到乔王府去做工。地湿淋淋的,灰尘都没有了,只需扫去路上被雨打下来的树叶,倒是方便。
期间,路过两个前院侍候的丫鬟,正说着事儿,李苦儿无意听见了,才知道下午王爷和三位王妃临时起意去庙里烧香吃斋还要过夜,明日中午才会回来。李苦儿一寻思,王爷他们去庙里了,何未染不就没事了么?思及此,拿着大扫把在地上草草划拉了两下,便去何未染的屋子找人。
果不其然,何未染正是在自己的屋子里,门敞着,她就坐在门口就着天光看书。李苦儿觉得她这会儿就像个读书人,才女,安安静静的,知书达理,高贵端庄。再看自己,为了省点蜡油钱,好久没看书了。
“苦儿来了啊。”何未染看见了她,合上书,朝她招手。李苦儿笑嘻嘻地跑过去,边跑边问:“何姐姐,又在看什么书呀?”
“还是那本。”何未染弯起嘴角,道:“活儿都做完了?”
李苦儿颔首。
“今日上坟,都还顺利吧?”
李苦儿又颔首。
何未染起身,对她说:“你随我进来,我有东西要送你。”
“送我东西啊?”李苦儿太不好意思了,都不知道怎么接话才自然。跟着对方进屋,但见何未染俯着身子在翻捣梳妆台抽屉,找了好久,才找出几根红绳。
李苦儿见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松了一口气,道:“何姐姐送我绳子做什么?”
“我早前从书上学了一种编手绳的法子,很是好看,但我这年纪戴手绳也不合适,一直没机会编。趁今日这闲工夫,就想编一根给你戴,可别嫌弃姐姐我手笨才好。”
“啊?真的呀?我怎么会嫌弃呢,喜欢都来不及。不管何姐姐编出什么样的手绳,我都喜欢。”李苦儿心中喜悦,忙伸出手腕给她比对。
何未染拿捏着红绳绕着李苦儿的手一圈又一圈,心中有数了,便叫她坐在旁边喝杯茶吃点儿点心,自己则是坐在门口编起手绳来。
李苦儿闲不住,捧着茶杯过去看她编。她编得很细致,是极复杂的手法,盯得人眼花缭乱。再看看何未染的脸,才发现她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念什么,没发出声音。李苦儿皱起眉头,却不敢打断,只看她手下翻飞,编了半条,精致,又从腰间取出一枚可爱的铜铃铛,一同编了进去。
“来,伸出手。”
李苦儿捋起袖子将手伸过去,何未染就着她的手腕收了尾。
“好了,喜欢么?”
“喜欢。”李苦儿眼睛亮亮的,摇摇手腕,又摇摇手腕:“咦?为什么铃铛不会响?是不是坏了?”
何未染却笑着道:“自然没有坏,你只记得时刻戴着便好。”
李苦儿不太懂,明明不会响,却说没有坏,世上哪里有不响的铃铛?
两人去后厨随意吃了些晚饭,便收拾了些东西,又请管家备马,往稻川去。
日光渐暗,空气也阴冷起来。坐在马上,何未染拉扯着缰绳,将李苦儿护在怀中。李苦儿穿得不多,竟也不觉得冷。
再次来到稻川,还是上回采山药的那座大山前面。一到这里,诡异的阴寒之气便让李苦儿觉得很不舒服。她又想起那天阿绪在她背后叫着:“苦儿妹妹,救救我,救救我,它又来了,它不会放过我的。”那个“它”是指什么?不知道,却似乎是十分恐怖的东西。
天黑透了,特别吓人,何未染自包袱里翻出一盏折叠灯笼,支起来,点上棉芯。灯笼的亮光融化了黑暗,李苦儿向何未染靠近了些,似乎这样就能得到安全感。
她们找了一块大石头,相对而坐,将灯笼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