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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哆嗦着小短腿,为她捧来一件黄栌圆领袍和三件中衣,恳求她赶紧换上。
慕轻尘好像想通了一般,不再磨蹭,取过衣服,绕进屏风。
出来时已恢复以往的从容不迫,神情淡漠和气,嘴角还是那般,挂有两分讥诮和不屑。
牛菊花当即敬佩得五体投地,只差道一句,壮士珍重!
他们一同行至殿外,在小雏菊渐次凋谢的花圃旁,慕轻尘突然停下步伐,一把抓住牛菊花的双手。
她抓得很紧,甚至还微微颤抖。
牛菊花被她惨白的面色吓坏了,哽咽道:“您……您放心吧,不论发生何事,奴才都陪着您,您对奴才的好,奴才记一辈子……”
“不,菊花,你若真的想报答我,就为我做一件事。”
牛菊花鼻翼发酸,重重点头:“您说,只要是您的吩咐,奴才一定办到。”
慕轻尘眸底浮出一线温柔,想不到落入这般田地还有人守在她身边,真好。她眉宇夹有忧郁,拍拍牛菊花的包子脸,幽幽道:“去慕国公府,给我爹娘带一句话。”
“您说,我记着。”
“跑!赶紧跑!一刻也不要耽搁!”
牛菊花眨眨单纯的眼:“?”
您行i房出了错,跟他们有何关系。
“拜托你了菊花!”慕轻尘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
牛菊花反应不及,猜想慕轻尘做事向来叫人捉摸不透,自个儿乖乖照办便是:“嗯?奴才……奴才这就出宫。”
他说着,撒开脚丫往月门处狂奔……
“菊花!”慕轻尘如鲠在喉,不舍地喊住他。她承认情况迫在眉睫,她不应该任性,但是,就让她为自己活一次吧,再看一看这个与她同甘共苦多年的小胖子,让她将他的音容刻在脑海里,“活下去!”
牛菊花:“……”
啥玩意儿?!
慕轻尘又道:“你要……好好活下去!”
算了,还是先去慕国公府吧。牛菊花敷衍的“嗯”了一声,扭动灵活的肥肚腩,一溜烟地跑远了。
慕轻尘苦涩的笑笑,都安排好了,我可以放心上黄泉路了。她阖上双眼,缓缓仰起头,泪水从眼角滑落,一路滑过面庞,滑到脖颈,再次睁开眼时……妈呀,太阳好刺眼!!
她揉揉被刺疼的眼球,想了想,转身回了趟寝殿,出来的那一刻,她若有所思的捂了捂住腰间,再度恢复了从容。
呼兰殿。前殿。
一派富丽堂皇之感。
桂嬷嬷目光炯炯,站在高大的蟠龙柱前,等待着慕轻尘,左右还垂立有两个小太监。
她是宫里年纪最大嬷嬷,两鬓已经斑白,伺候太后三十余年,地位颇高。说起来,她已经许久没见过慕轻尘了,在见其绕出偏殿时,老脸不禁一红。
她游走后宫多年,什么娇艳的美人见过,唯独慕轻尘这样容颜明媚,宛如初夏朝阳的,还是头一次见。
慕轻尘身姿挺拔,步态稳健,路过她时并未停留,只轻飘飘的吐了两个字:“走吧。”
桂嬷嬷盯着她的背影,觉得有些奇怪,为何瞧出一种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大概是年纪大了,心神恍惚所致。
“尘儿给皇祖母请安,”慕轻尘不敢看常淑,只将目光歇在她青色的裙裾处,心痛如绞。
太后安坐于桌案后,不经意地瞥了眼站在身侧的常淑。扶扶头上金灿灿的发簪,神情暗藏汹涌:“哼,好你个慕轻尘啊,胆大妄为,如此戏耍我天家公主,天家颜面何存呐!”
行i房之夜闹出家,真是反了!
常淑紧皱的眉宇锁着焦急,想为慕轻尘开脱,却见对面的桂嬷嬷向她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切莫轻举妄动。
无奈之下,只好忍下话头,水晶般的双眸夹杂愁意。
慕轻尘撩开衣摆,跪在凉亭的石阶下,叩头道:“尘儿是有……苦衷的。”
哟呵,这都能有苦衷?
老太后怒了,我家淑儿端慧淑雅,让你和她困觉还委屈你了不成!
“尘儿自知罪无可恕,不求皇祖母饶恕,只是此事我父亲并不知情,求您宽宥慕国公府上下,绕他们一条性命!”
常淑:“……”
怎都扯上性命了?戏是不是有点过!
太后冷哼一声,训斥说:“绕了他们?若真如此,其它驸马岂不是日日儿戏,往后再出一个‘你’又当如何啊!”
“请太后放心,”慕轻尘越说越高声,眼底闪过狠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拔出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抵在咽喉处,“我以死谢罪便是!”
“阿——”
宫人们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往后瑟缩,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哭喊着“驸马别做傻事啊”“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有话好好说”。
场面登时乱作一锅粥。
太后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差点因脚下不稳摔跤,幸得桂嬷嬷眼尖手快,冲上前扶住她。
常淑如花的面容失了颜色,惊慌失措地喊道:“轻尘,快将匕首扔了!”
她提起裙摆,作势上前。初月姑姑同婢女慌乱地扑来,抱住她的腰,劝她莫要去,惨叫说,万一驸马爷伤着您可如何是好呀!
“公主,”慕轻尘看向常淑的目光充满怜惜,“答应我,好好活着!”
常淑:“?!”
不愧是被雷劈过的脑子!!
“皇祖母!”常淑担心极了,生怕慕轻尘弄伤自己,二话不说,跪倒在太后脚边,拽住她老人家宽大的衣袖,“淑儿求您,饶恕驸马吧,她是淑儿的驸马,她有错,淑儿也难辞其咎。若您要罚,就连同淑儿一道惩罚了吧。”
慕轻尘感动不已,种种情绪触及心湖,不禁热泪盈眶。我的公主还是舍不得我的,此生能与她相遇,了然无憾了……
“太后,事到如今,你先息怒,”桂嬷嬷恳切的帮腔,“驸马虽有错,但罪不至死啊。”
太后吓得三魂七魄都散了,捂住噗通噗通跳的心口。
“本宫……何,何时说过要她取性命了?”
这孩子也太彪了!!
契约驸马上线
她们这方的动静闹得不小,惊动了金吾卫,各个手持长矛,跃身冲了过来。
常淑断喝道:“不可轻举妄动!”
下一个弹指,老太后却白眼一翻,晕了过去。发顶的金簪颤了颤,从发间滑落,砸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太后!太后!”桂嬷嬷死死掐住她的人中,喊说,“快宣御医,太后晕倒了!”
“皇祖母。”常淑冲到太后身边。
场面的混乱在这一瞬间,达到鼎沸。
慕轻尘吓了一跳,丢掉手上的匕首,正欲拾级而上,就见一个黑影迅疾如电向她飞奔而来,她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已经被其狠狠一撞!
撞击只发生在一刹那。
慕轻尘措手不及,只觉五脏六腑都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给震出嗡鸣。
脚步往后虚浮数步,一个腾空,栽进望月池。
池水清澈,在盛夏的清晨里,甚是凉爽怡人。慕轻尘不会水,身子被水中漩涡蜷紧,耳朵闷闷的,在水底本能的挣扎。
常淑失去颜色的脸又平添几分惨白,她惊呼一声,不顾初月姑姑的阻拦,擀下披帛,“噗通”一声跃进池水,拼命地游到慕轻尘身边,钳住她的手腕:“轻尘。”
岸上的金吾卫神色一变,扔下手里的长矛,争相恐后的往池水里扎猛子,就连方才的黑影,也跟随他们一起。
黑影唤了一声:“淑儿!”
常淑听出这是向子屹的声音,可情况紧急,她一颗心全悬在慕轻尘身上,根本顾不上回应,吩咐游至身边的金吾卫带慕轻尘上岸。
岸边的太监们,都小心翼翼地伸着手,想要帮扶他们一把。
大华嘉盛二十九年,七月初六。新的皇家八卦诞生了——慕轻尘在行i房之夜出家后幡然醒悟,决定自刎于望月池畔。
寝殿。
常淑焦急地询问林渊:“驸马怎么样了?”
林渊揉揉因挨了板子而皮开肉绽的后臀,虚弱道:“公主放心,驸马只是呛了水,一会便能醒。”
他言罢,不由地想起前夜慕轻尘拿鱼肠剑威胁他的事,忙不迭的收回为慕轻尘诊脉的手,却反被抓住。
他迅速抬头,对上慕轻尘不知几时睁开的眼睛,其眸光盈盈闪动,射出一道杀气。
“慕……慕驸马醒了!”他挣脱开她的桎梏,喊了声公主,抱起药箱就跑。
常淑顾不上他,满心欣喜,提起裙摆坐上床,仔细打量慕轻尘苍白的面色。
初月姑姑情见于色,眉宇处的阴霾散了散,从侍婢手里捧过姜汤,央求常淑喝点。这夏日虽然炎热,可望月池里的水也是真凉,子珺的身子不比耶主,需喝点姜糖去去寒,方才稳妥。
常淑没心思,抽出手绢为慕轻尘擦拭额角的汗,未及,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问初月:“皇祖母怎么样了?”
她紧抿唇线,扶着床栏杆慢慢起身,朝外走了几步,避开慕轻尘。
“桂嬷嬷叫人来传过话了,说太后已经醒了,除了受到点惊吓外,并无大碍,只是……”初月姑姑变得严肃。
“只是什么?”
“只是皇上气得不轻……”
这也是常淑所担心的。她的父皇至纯至孝,定会迁怒慕轻尘,要换做以前,倒不用她操心,慕轻尘耍耍花招便能蒙混过去,可是眼下……慕轻尘根本不知自己在干什么!
“还有一事,”初月姑姑欲言又止,特意瞄了眼红花梨色床,“向子屹向大人一直在呼兰殿外,想要见您一面。”
不良帅是外放官,平日不用入宫,今日向子屹得华帝突然召见,也只是因十六王宅的安危一事。
方才他正由小太监引着去面圣,路过望月池时,瞅见金吾卫杀气腾腾的围攻拿着明晃晃匕首的慕轻尘。
他当了多年不良帅,身体的反应快过脑袋,本能的跃过池畔,趁慕轻尘晃神之际,推她下了水。
“后宫不问前朝,你让他走吧。”宫外已有太多她和向子屹的流言蜚语,向子屹怎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呼兰殿外。
“……驸马因他落水,估摸是想来赔礼的。”
“你转告他,这事不怪他。”
慕轻尘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床顶,车轱辘似的转,脑子有些发懵,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
——殿下当年为了六皇子的帝位之争,下嫁于我,洞房之日与我定下契约,许诺三年为期,期满后放我自由!
——呵,得不到我的心,就想先得到我的人!痴心妄想!
——公主,不要因寂寞爱上我!
——从现在起,做一个不近女色的人。
——我以死谢罪便是!
天哪,这些都是我干的?
我都干了些什么!
慕轻尘隐去瞳仁深处的杀气,双目渐渐变得呆滞,明媚如春日的脸庞,像冬日的阳光,绵软无力。
她冷不丁的坐起身,怔了须臾,回忆起之前的种种……翻身下床,夺过初月姑姑手里的姜汤,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到底。
印象里的慕轻尘大都是临危不乱的,即使近日坏了脑子,也是从容如水,温润如玉,鲜少像现在这样。常淑狐疑少顷,好似明白过来。
“我刚才是不是差点自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