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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凯之颔首,邓健的话是有道理的,他默默记下。
事实上,他何尝不觉得事情没这样的简单呢?李文彬这种人锱铢必较,在他手上吃过苦,而且本来这李文彬的文章作为主祭文,却最后被他的文章完全掩盖了光芒,自然会想着法子报复他。
何况此次他的祭文惹出如此非议,李文彬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不过陈凯之却一点也不怕李文彬,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因此他笑了笑,显得轻松起来,反过来安慰邓健道:“师兄放心便是,我心里有数,倒是你,在翰林里,少和人争吵,于你无益。”
邓健却是瞪他,一脸不快的样子:“还不都是为了你,你倒是来教训师兄了。哼,罚你今日不许吃鸡。”
“有鸡吃?”陈凯之一双眼眸顿时发光,一脸开心地看着邓健,似乎这吃鸡还比文章的事情更令他在意了。
哼哼……
我为你着急上脑,你却云淡风轻,真是气煞我也,真是没心没肺的东西。
邓健气鼓鼓的,非常不悦地说道:“是呀,可惜没你份,今天我就全吃了。”
“是么?”陈凯之淡淡一笑,一双眼眸直直地看着邓健,邓健非常坚定地点头,下一刻陈凯之却在邓健没注意的时候,先溜去了屋。
邓健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进去。
“耍赖……”
……
光明在无形中度过,这几日,天气愈发的热了,陈凯之不得不穿上了汗衫去读书。
今日上午,依然是刘梦远亲自来讲授经史。
刘梦远功底深厚,只是讲课起来,颇为无趣一些,外头知了鸣叫,天气又闷,所以许多同窗都昏昏欲睡的,偏生这掌院在此,谁也不敢造次,只好强撑着。
陈凯之倒是精神好,坐得笔直,用心听讲。
读书不易,虽然肚子里有太多上一世的学问,总能让陈凯之一鸣惊人,可陈凯之更希望借助着自己过目不忘的天资,能学多少是多少。
其实经史这东西,虽然枯燥,除了考试之外,看着似乎也没什么用,可陈凯之深信,这种经过数百年淬炼出来的东西,一定有它过人之处。
上到了一半,突然……一声轰鸣。
轰隆……
突而其来的一声巨响,顿时令同窗们吓得面如土色。方才大家还都无精打采的,一下子都精神了,有人甚至下意识地抱着头,胆战心惊的样子。
刘梦远亦是给吓了个脸色发青,也不知什么事,起初还以为是惊雷,可朝外一看,外头风和日丽的,哪里来的雷?
只有陈凯之知道,这是王坚已经带着人——开山了。
他心里不禁咋舌,动静这么大?这可是要持续至少十天半个月的。
刘梦远总算恢复了冷静,便拉着脸道:“怕个什么,天塌下……”
下字还未出口,又是一声轰鸣,可谓是惊天动地。
刘梦远这次没法冷静了,整个人打了个哆嗦,面如土色地道:“这……这……究竟出了什么事?”
倒是同窗们方才受了惊吓,可慢慢的胆大起来,纷纷挤眉弄眼,觉得颇有兴趣。
到了正午,陈凯之吃了茶点,却有文吏来道:“陈举人,外头有位姓钱的公子寻你。”
姓钱的?
陈凯之想不起是谁,却还是起身,赶到了学宫的仪门,只见一人远远在等候,他背着手,显得很是焦灼。
陈凯之方才知道是谁了,正是那位西凉国的皇子钱盛。
钱盛见了陈凯之,眼眸一亮,三步作两步上前,朝陈凯之道:“陈贤弟。”
陈凯之则微微侧身,避过了他的礼,这才回礼:“见过殿下。”
钱盛叹了口气,道:“冒昧来访,实是不该,不过实是万不得已,还请见谅。”
见这个家伙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陈凯之心里狐疑:“不知殿下有什么事?”
钱盛又叹出口气,才道:“上次我拿了你的那幅行书,命人快马加急送给了父皇。”
陈凯之不禁一脸同情地看着钱盛,其实他不需要钱盛来揭晓,大致就能知道答案了。
第264章 卧薪尝胆
当日在白马寺,陈凯之的题字,本是为了讽刺法海禅师。
可是这位钱皇子,却是感同身受。
西凉国虽还是以儒生治国,却也有佛国的美誉,西凉国在各国之中,实力最小,不过统辖十三州郡之地。可其寺庙,却是多不胜数,号称有寺四百八,朝中更是设立国师等职,西凉的天子,除了依靠科举出仕的读书人治国,同时许多国计民生的问题,亦是依靠着那大大小小的和尚。
正因为如此,陈凯之在书中大致地对这西凉国有些认知,西凉国内部,常年的动荡,一方面是寺庙大量兼并土地,引发了儒生的不满,矛盾极为尖锐,另一方面,因为寺庙昌隆,引发了宗室内部一批人的忧心,于是便有了拥佛派和灭佛派之别,双方为此进行了近百年的斗争,甚至一度引发了巨大的政治危机。
如今的西凉天子,显然是位笃信佛教之人,拥佛派大获全胜,因此无数人遭受了杀戮和罢黜,至于这位钱皇子,若不是因为他的宗室,只怕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如今将他送到了大陈来做质子,本质上就是一种流放。
这家伙,居然还想靠着陈凯之的题字,想要说动他的父皇,好让其回心转意,其结果,可想而知……
陈凯之在心里也忍不住为其感到难过,但即便同情钱胜,他也不会表现出来,没人愿意被人同情,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处在优势之中,如果直接表现出来,恐怕对方反而会暴怒。
因此陈凯之只是笑吟吟地看着钱盛,道:“想必因为这个题字,反而使殿下遭受了斥责吧。”
“何止是斥责。”钱盛摇头,一张面容里满是担忧之色,但他依旧很不甘心,觉得自己没错,他叹息道:“我的儿子在西凉,已被拘禁了。”
陈凯之不由咂舌,他的儿子,可是皇孙啊,虽然几乎可以想象,钱盛被“流放”在这里,而和他亲近的人一定会被秘密的监视,可一旦这些秘密的人走到了台前,选择了直接拘禁,这就说明,钱盛已经到了危机四伏的地步,甚至可能遭受杀身之祸。
在西凉天子的眼里,什么皇孙皇子,什么血脉至亲,显然都不及自己的修行重要。
这样六亲不认的国度,真是让人觉得可怕。
陈凯之为他默哀,忍不住感慨道:“哎,最是无情帝王家。”
钱盛听了这话,身躯一震,像是这句话戳中了他的心窝子,他顿时双目通红,嘴角微颤着,难过得哽咽起来。
“若是畏死,死无所惧,只可惜西凉数百年的基业,竟被这样的糟蹋作践,你可知道西凉已是危在旦夕了,如此贫瘠的小国,有寺庙数百,所占的土地,竟是国中良田的三成,不但不用缴纳税赋,反而宫中年年赏赐,百姓们已经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每年还需捐纳各种香油、烟烛,若是再不改弦更张,只恐……只恐……”
他说着,面容竟是掠过丝丝恐意,不过那恐意在他的脸上转瞬即逝,很快便恢复了常色。
顿了一下,他深深地看着陈凯之,道:“此番我来寻陈学弟,是知道已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这些日子,每晚在睡之前,都想着不知道自己明日起来时,是否还能见到第二日的太阳;因此,想来见陈公子一面,也算是了了当初在白马寺里的一面之缘,那一番教诲,至今铭记在心。”
语气凄婉,说罢,他便朝陈凯之深深作揖。
“就此,拜别。”
他双目含泪,面色苍白,转身要走。
陈凯之深深凝眉,看着眼前那抹落寞的身影,心里涌起酸楚之意,随即他叫唤道:“且慢。”
钱盛驻足,蓦然回头,不解地看着陈凯之:“不知还有什么见教?”
陈凯之面带忧色,双眸凝视着钱盛,郑重说道:“如你所言,只怕用不了多久,可能你父皇就会派来使节,取你的性命了。”
这一点,陈凯之已经是可以确认的。
那一幅字送去了西凉,西凉天子势必震怒,所以才有了扣押皇孙之举。
可接下来呢?
那些围绕在西凉天子身边的国师们,肯轻易罢休吗?
他们肯定要寻一个名目,杀鸡儆猴,让所有人看看反对修行的下场。
钱盛自己要作死,而他远在大陈,早已远离了西凉的庙堂,这时候,若是那些国师们隔三岔五的在西凉天子耳边“美言”一番,依着那西凉天子的尿性,钱盛还会有命在吗?
估计用不了多久,自己在也见不到钱盛了。
钱盛却没有半点惊惧之色,甚至带着几分冷静淡然地朝陈凯之点了点。
“你不怕嘛?”陈凯之格外认真地问道。
钱盛勾唇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在唇边化成一抹苦涩:“这没什么可怕的,君要臣死,父要子亡,也只好一死以谢君恩而已。”
陈凯之忍不住皱起了深眉,道:“那你就这样甘心?”
钱盛摇摇头,一张面容满是凄然之色:“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了。不甘心又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
看着丧气的钱盛,陈凯之心中不禁涌上更多的酸楚之意,下一刻,他朝钱盛轻轻摇头:“其实是可以挽回的。”
钱盛呆了一下,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陈凯之。
这个时候他还有救?
陈凯之双眸微微一眯,满是失望地道:“钱兄赤诚之心,这本没有错,可错就错在,太幼稚了。”
骂你,也是为你好啊。
陈凯之见过聪明人,也见过蠢人,不过钱盛这样幼稚,偏生还想牵涉进庙堂之争的人,却是鲜少看见,说句难听的话,若不是因为他是西凉天子的儿子,只怕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钱兄,想要得偿所愿吗?”陈凯之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清澈的双眸里含着淡淡的笑意。
这句话,有极大的诱惑,已是走到了绝路的钱盛不禁一呆,整个人完全惊住了,他看着陈凯之那双含着笑意,透着魔力的眸子,仿佛是不管陈凯之说什么,都令他没来由的信服。
就是因为这股没来由的信服,令他在这绝望囚牢中猛然的又似乎看了一个希望的小口。
他的嘴角轻轻一颤,激动地开口:“还请赐教。”
陈凯之见钱盛激动的样子,便知道自己已成了他唯一的救命草。
他在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便正色道:“想要得偿所愿,首先要做的,就是自救,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现在是因为那个题字引来的杀身之祸,那么就必须想办法从这里下手。”
“啊……”
陈凯之此时显得很是自信的样子,这是他的套路,在给人出谋划策之时,若是显得不够自信,连自己都骗不过,怎么能让别人相信你呢?
所以陈凯之智珠在握地道:“所以,要以毒攻毒!从现在开始,钱兄就必须争分夺秒的保住自己的性命,今夜,你应当立即写一道奏疏送去西凉,告诉你的父皇,你昨夜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送了这题字之后,在梦中,突有佛光盖顶,佛祖呵斥了你一番,使你梦中醒来,顿觉冷汗淋淋,仔细回想,心里大为恐惧,感受到了我佛慈悲,令你回头是岸的本愿,所以你上书请罪。”
梦?
钱盛惊住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满是失望地看着陈凯之道:“陈贤弟,我视你为知己,可你将我当做什么人,我绝不屈服……”
卧槽!
真是一头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