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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已八岁了,八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面上的神色之中,带着高高在上的样子,他背着手,宗亲们忙是行礼,小皇帝大大的眼眸转了转,看了众人一眼,困惑地问道:“哪个是无极皇兄。”
陈无极眼睛落在头戴通天冠的小皇帝神色,目光微微一扫,随即拜倒在地:“臣无极,见过陛下。”
小皇帝依旧背着手,踌躇满志的样子,一双眼眸直视着陈无极,竟是笑着说道:“朕听说过你,说你也是先皇之子,是朕之兄,今日一见,果然年长了许多。”
陈无极道:“臣不敢以兄自居,陛下是君,臣是臣,君臣有别。”
小皇帝依旧笑着,很是得意的开口:“你的话,很好听。这很好,只要你乖乖听朕的话,朕是不会薄待你的。”
陈凯之站在一旁,心里想,这小皇帝,似乎有了一些“心计”了,想必此时,赵王一定很欣慰吧,赵王一直在做的,都是在争取时间,希望小皇帝快一些长大成人。
陈无极道:“臣遵旨。”
正午的时候,陈凯之在京里跟着用了膳,陈无极因为“恭顺”,似乎颇得宗室们的“喜欢”,因此陈贽敬将他拉到一边,自是一阵闲扯,其他宗室偶尔也开一些玩笑,倒也其乐融融。
陈凯之这边,反而是清冷的,他吃了几杯水酒,借着如厕的功夫,在这万寿宫中的后园吹了吹风,顿时觉得清醒了一些。
陈无极……理应早已不是原来那个陈无极了。
陈凯之心里想。
这个人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还有城府。
而且他是怎么被太皇太后发现的呢,还是他和某些人有着什么关联。
想到此处,陈凯之竟有些悲凉,岁月便如道路一般,当你埋头前行,回首之时,那些当初的人和事,却已是面目全非,以至变得陌生和疏离,他抿抿嘴,笑了。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当初那个求功名的小书生,而今,却又有了更大的野心和渴望,当年锱铢必较的自己,却要立志去改变这个世界。
世上的事,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人决不能不断的回头顾盼从前,而是不顾一切的前行,因为……路就在脚下,而不是在回忆里。
“护国公……”身后,有一个懒散的声音传来。
陈凯之不禁回头,竟见陈无极徐步而来,细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衬得他越发俊美了,好似画里走出来的人,只是他的面色却越发的白了,几乎透明,让人看不清神色。
陈凯之复杂的看了陈无极一眼,便朝他一笑,点点头:“无极殿下,不该在喝酒吗?”
“不胜酒力!”陈无极抿抿嘴,这抿嘴的动作……令陈凯之一呆。
他记得,当初在金陵,陈凯之就爱抿嘴,而那时候的无极,则是有样学样,谁料,而今的无极身上再无从前的印记,倒是这抿嘴的样子,却和自己太相似了。
陈凯之哑然失笑:“赵王殿下,似乎对无极殿下颇为关照。”
“是啊。”陈无极颔首点头,也是笑了起来:“久闻赵王叔乃是贤王,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陈凯之目中暗淡下去,却侧目,凝视着陈无极,良久,又将目光错开,陈凯之提及赵王,是试探,而陈无极的回答,则是敷衍。
陈无极对自己没有说实话。
第744章 尸横遍野
陈凯之似觉得自己心冷了。
或者说,他渐渐从旧日的情义之中徐徐走了出来,也许这个世上根本没所谓的情义,只有利益,他嘴角微微勾起,朝陈无极一笑。
“是啊,赵王殿下乃是贤王,而无极殿下现在既为郡王,认祖归宗,实是可喜可贺之事。”
“哪里。”陈无极背着手,遥看着远处的亭台楼榭,目光飘忽,竟是浅声道:“我在外经历了太多的事,这是天意弄人,吃了不少苦,也受了不少罪,如今,别无所求,只求这一生,能够平平安安,至于是不是郡王,其实并不重要。你呢,护国公,我瞧你踌躇满志,非同寻常,将来定是个极了不起的人。”
陈凯之哂然一笑,他凝视着陈无极,这一张比之当年成熟的多的面容,这面容带着病态的白皙,唯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焕发着别样的神采,阳光落在得面容里,衬得他越发的俊美。
陈凯之看着面前的陈无极,心里感触良多,深深叹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说道。
“殿下能够这样想,这就太好了;至于我,我无妨的,我从前不过是个山野樵夫,现在……也不过是有吃多少饭,做多少事罢了。”
陈无极这时长叹口气,陈凯之分明看到陈无极眼里,似乎有了某种触动,他道:“是啊,人活着,就是走一步看一步。”
陈凯之背着手,已旋过了身去:“太皇太后一直将你安置在长安居住吗?”
“是。”陈无极颔首点头。
陈凯之心里笑了,又是扯谎,明显不可能的。
最重要的是,陈无极扯谎的时候,面上居然没有丝毫的波动,可见他早对此熟稔了。
陈凯之心里清楚,陈无极绝不可能是自金陵之后,就去了长安,陈凯之知道陈无极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可惜,他永远不可能自陈无极的嘴里得到什么。
他心里有些难过,也许人都会变的,永远不可能是最初的样子,毕竟经历的越多,人就越发面目全非了。
他也不是最初的陈凯之,自然不会在奢求陈无极还是当初的少年了。
因此他并没揭穿,而是朝陈无极笑了笑。
陈无极眼眸看着陈凯之,缓缓开口说道:“我在甘泉宫,住了四年,这四年来,读了一些书,学了一些剑术。”
“什么书?”陈凯之道。
陈无极道:“四书五经之类。”
陈凯之抿嘴而笑:“都是些‘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这些书吗?”
“是。”
陈凯之笑吟吟的看着他:“此文何解?”
陈无极竟是略略呆了一下,踟蹰了片刻,哂然笑了:“读了之后,也都忘得干净了。”
陈凯之随即道:“是啊,其实这些,对于无极殿下而言,都是无用之物,无极殿下这辈子,即便什么都不学,依旧也有一生的荣华富贵。”
陈无极摇摇头,道:“并不是因为如此。”
“那是因为什么?”陈凯之细声细语道。
陈无极沉吟片刻,才一字一句的吐出话来:“因为我不信这些,我不信什么孔孟之道。”陈无极说到这里,笑了:“此前我流落在民间的时候,见惯了民间疾苦,深知所谓成仁取义之学,都是空话罢了,事实上却是,成仁取义之人,却是捧着成仁取义四字,醉生梦死,贪图富贵;若世上真有仁,何至于我曾经衣衫褴褛,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那朱门大宅之内,却是夜夜笙歌,数不尽的美味佳肴,里头的人,即便是醉生梦死,即便是将吃剩的骨头喂狗,也绝不肯施舍一分半点出来,可偏偏,他们却满口仁义,可见仁义二字,实是可笑。”
陈凯之微微皱眉,目光越发犀利起来,冷冷的注视着陈无极,一字一句的反驳道:“世上是有仁义的。”
陈无极摇头:“从不曾有仁义。”
陈凯之笑了笑:“不能因为这个世界有人虚伪、狡诈、无耻,便可以否认仁义,无极殿下太偏激了。”
陈无极叹了口气:“或许是吧。”
二人沉默了。
半晌无话。
就好像聊天无法继续下去,或者本身,二人就来自于完全不同地世界,所有的价值观和性情也早已背道而驰。俩人完全不是一类的人,又能说些什么呢,自然是无话可说了。
陈凯之心里最后叹了口气,随即才朝陈无极笑道:“殿下,该回去了。”
“哦。”陈无极点点头。
二人肩并肩前行,却依旧是各自沉默。
穿过了长廊,沿途的宦官见了二人,俱都弯腰致敬,二人也各自点头会意,眼看着就到了大殿,陈凯之先行一步,身后,突然道:“护国公……”
陈凯之听到这护国公三字,驻足回眸,却见陈无极突然呆呆的立在原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幽深的眼底,突的变得清澈起来,因为这眼角,有点点的泪光闪动。
陈无极就这样红着眼睛看着陈凯之,尽力的将头抬起一些,似乎是害怕有泪水落出来,他突的哽咽道:“护……不,陈大哥……”像是吸了吸鼻:“陈大哥,我……”
陈凯之面无表情,眼眸里显得有些冷:“无极殿下,有什么可以赐教的吗?”
陈无极突的苦笑摇头,连连开口说道:“没……没有什么,不……不,有一句话。”
陈凯之朝他深深作揖行了个礼:“还请赐教。”
陈无极良久,他似乎渐渐的平复了心情,深了口气:“你记住一句话,陈无极绝不会侵害陈大哥,未来会发生许多事,许多你可能都意想不到的事,我……我……”他似乎略有踟蹰,害怕泄露出什么,却苦笑:“将来会有许多人会死,或许……是血流成河,或许是赤地千里,总之,我绝不会侵害你,陈大哥,即便是认祖归宗,即便我身上,已有了所谓的‘亲人’,可在我心里,这个世上,只有一个至亲,请你相信我,我会保护你,即便是万死,亦不足惜。”
他说着,一笑,疾步而走,朝那朝殿匆匆而去。
陈凯之却呆立在此,自见了这陈无极,陈凯之觉得,似乎只有这句话,他才能感受到陈无极的肺腑之词。
旋即,陈凯之微微一笑,低声喃喃道:“陈凯之是不需要人保护的。”
可抬眸见了陈无极已远去的背影,他脸色的冰霜却终是缓和下来,突然觉得心情一松。
回到了正宫,太皇太后显得很是高兴,令陈无极和小皇帝坐在自己的左右,道:“今日看你们吃饱喝足,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其乐融融,真是令哀家高兴啊,这样的好时候,哀家已经许久不曾经历过了,一家人,就当如此,只是可惜……”她四顾了一会儿:“琪国公却是抱病,不能入宫,真是遗憾,少了一个人,便如多了一个刺一般。”
陈贽敬忙道:“琪国公一直身体羸弱,而今入冬,又犯了旧疾,他听说无极还朝,很高兴呢,只是可惜不能入宫来见无极贤侄,心里也甚是遗憾。”
太皇太后淡淡点头,才徐徐开口道:“命人赐一些药吧,他年岁大了,身子要紧。”
陈无极此时又恢复了那不可捉摸的样子,陈凯之也没怎么将心思放在他的身上。
倒是这时,却有宦官碎步进来,道:“娘娘……”
太皇太后抬眸看着宦官,一脸不解地问道:“何事?”
宦官一脸愁容:“宫外刚刚送来的消息,琪国公府发来了噩耗,琪国公……殁了。”
一下子,太皇太后的脸上的笑容顿时不见了踪影,面色沉了下去,就犹如深潭里的水,墨黑无比。
皇帝死了叫驾崩,诸侯王死了则称为薨,而国公若死了,便称之为殁。
琪国公死了。
太皇太后深深闭了闭眼眸,旋即睁开眼眸,便叹了口气:“他终究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啊,真是造化弄人。”
众人俱都露出一副悲哀的样子,太皇太后似被感染,又是叹息:“哀家年岁也大了,是未亡之人,这未亡人年岁越多,就越是容易生悲,看着身边的一个个旧人撒手而去,真是五味杂陈,发丧吧,发丧吧。”她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