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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虎还记得有一次帮二公子的新妇去捡掉到山沟里的鸡毛毽子,还过去时忍不住贪看了两眼,却挨了十鞭子。
即便如此,他也忘不掉那双像天边星星的眸子,像是烧红的烙铁一般,深深的烙在他的心上。
那双粉嫩的小手,要是能摸了一摸,或者抓过来贴在自己的心口,叫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是何等的激烈,那即便是再挨十鞭子,不,哪怕是死,便也甘愿吧?
一条建于山涧边的石斜道,将上堡与下堡衔接起来,相距不过三百余步。
之前兵马就已经将下堡攻下来,尚虎经过时看到成百上千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奴婢正被送下山。
只是看维持秩序、护送奴婢下山的一队队兵卒,都穿着破烂的袍衫,仅仅在脖子系了一条白色汗巾以示兵民之别,兵刃都很简陋,十足是新兵,但神色皆彪厉,走近看身上大多有多多少少的伤疤,却又不像是刚投军的奴婢。
尚虎却没有心思琢磨太细,四处张望,看到下山的奴婢里大多人都是眼熟的面孔,却没有看见他的娘亲与弟弟妹妹的身影,连着拉住数人询问,都说没见到人影,可能还在上堡。
尚家堡的上堡与下堡相距不过三百步,但进入山坳口,是一条丈余宽的石铺斜道,一侧是黑褐色的山岩,一侧是两三丈深、底部满是山里滚出来的溪涧,溪沟的另一侧又是站不住人、山石参差的陡坡。
石道差不多近三十度的斜角,正对着尚家上堡、巨石堆垒的坚厚堡门,上面还搭了木棚子,供人从垛口射箭,抛砸檑木滚石。
尚虎看到石道沾满血迹,想必是之前派兵马进攻,但受限地形太险,被打退下来,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才不得不调侍卫营的重甲精锐上来强攻。
进入出发阵地,尚虎看到两翼的陡坡被削平,两边架上六具床子弩封锁石道,防备寨兵从里面反杀过来,还有一些拒马、鹿角等障碍物堆在前,等进攻时才会移开。
石道分段有台阶,普通的偏厢车,颇为沉重,没有办法硬推上去,但尚虎看到一旁的空地,有好些匠工在现场打造一些能支撑大盾的木架子。
很显然一旦守兵从垛口扔檑木,上百斤甚至数百斤重的短木桩子顺着地势往下滚冲,气力再大,也难直接拿肩顶着大盾硬扛。
这些木架子顶在大盾后面,却能将滚木的冲势给卸掉,还能抵挡如蝗群射来的箭雨。
这些都有专人负责,一名队率模样的人,带着一支哨队兵卒,在侧面的缓坡演练如何第一时间将大盾支好,然后人往后退开。
很快尚虎所在的哨队,也被拉过去配合着演练冲堡,那里还修出一条土路,模仿尚家堡前的石道。
很多兵卒都嘻嘻哈哈,都想着一骨脑杀上去,不想在这里做这些无用功,但武官们极为严厉,一板一眼带着手下,沿着土路,朝根本没有敌人的坡岗冲锋,还要模拟各种战术动作,无聊透顶,小半天下来,绝大多数人都被折腾得精疲力竭。
尚虎所在的地势稍高,而且往北、往东看没有山峰的遮挡,一览无遗,能清楚看到五六里外的侧翼,楚州军骑兵的扰袭并没有停止,但他这时候也能看清楚,在他们之前所守的前阵之后,有两支两百人规模的骑兵贴着两座不高的小山集结着,似乎等着楚州军骑兵露出破绽,便会毫不犹豫的杀出去。
这两支骑兵主要装备臂张弩,各簇拥着七八辆弩车……
……
……
看到赤山军快完成强攻尚家堡的最后准备,也确认韩谦将身边装备最精良的侍卫营都调到尚家堡前,赵臻也禁不住有些心浮气躁。
要是赤山军将尚家堡强攻下来,往南延伸到宣州北部的通道就将彻底打开,到时候他们倘若不分兵进驻郎溪,那界岭山与浮玉山之间、往东进入湖州的通道,也是对赤山军打开的。
守卫溧阳城的一千步甲,此时已经被赵臻调到白狐岭来,将北翼扰袭茅山中北段而无功的千余骑兵,也都集结过来。
“既然韩谦吃定我们没有撕开其侧翼防线的决心,我们今日怎么都要踢一踢这块铁板!”赵臻勒住马,停在王文谦的面前,好似给自己鼓气似地说道。
王文谦心忧的看向前方,赤山军在东面的侧翼依旧是新老卒杂陈、兵甲不齐的四十支哨队以及以精锐老卒为主的二十支哨队为主,总计有近五千人;他们这边有不到四千以骑兵为主的精锐,真是要硬拼,还是能克服地形上的碍障,将赤山军的侧翼防线撕开,就是不知道伤亡会有多惨重了。
“你要小心韩谦在那几座山头后可能藏有少量的精锐伏兵,还有韩谦倘若从东庐山北麓调精锐回来,你不要跟赤山军纠缠!老王爷可能也在茅山里。”王文谦说道。
赵臻勒住马,他那仿佛刀削斧刻似的枯瘦老脸,逆着头顶微微西斜的日头,朝西边看去——在马背南征北战半辈子的他,早年在郡王府李遇手下还仅仅是一名副营指挥使,楚州军换帅,军中一大批营指挥使、都虞侯校将撤换掉,他才有机会担任更高的将职,这些年与东线梁军对峙中脱颖而出,成长为高级将领。
赵臻其实刚四十出头,只是这些年经历太多的风霜,面相看上去额外苍老罢了。也难怪,每天带着将卒摸爬滚打、风霜雷雨,日子怎么都没有王文谦这些文臣过得精细、滋润。
有人看到当年有乳虎之称的小王爷李秀率一部骑兵驻扎在小茅峰,老王爷会在茅山里吗?
只是老王爷真决议支持三皇子,为何又要偷偷摸摸的不传告天下,为何洪州那边毫无动静,又为何老王爷会赞同韩谦在茅山乱搞,要搅乱世家门阀的根基?
韩谦此时就站在茅山东南侧的一座矮山之上,距离最前阵的哨队不足三百步,眺望战局,在矮山一侧,是两支从侍卫营选择精锐组成的弩骑队。
赤山军总兵力已经达到一万三千余众,会骑马者自然不少,但谈得上擅长,能在马背上手持刀枪兵刃与敌厮杀或持长弓远射者,却还凑不出最基本的一营兵马来。
那就装备臂张弩,远战用弩,近战下马结阵。
条件简陋就得想办法克服。
此时,楚州军在白狐岭集结的近四千兵马,虽然以骑兵为主,步甲仅千余人,但真正下决心往他们东翼防线撕来时,韩谦看到对方还是以三个步甲锥形阵为核心,一千名骑兵分作两队,从步甲阵列的两翼徐徐逼近。
此外,楚州军还有一千五百多骑兵守住后阵,以便随时能策应战场突发的种种意外情况。
“看得出楚州军还是惜用骑兵,想用步卒将我们侧翼防线撕开后,用骑兵扩大战果……”韩谦与身边的张平、袁国维二人说道。
袁国维是上过战场厮杀半辈子的老卒,要不是年纪大了,他都想领一队兵卒到前阵去,过一过热血沸腾的瘾。
张平、冯翊二人则感觉心脏在砰砰乱跳,纸上谈兵他们都能做到镇定自若,但每一次亲临现场,还是难免紧张,特别是眼前一仗关系到赤山军能不能往宣州北部打开局面。
信昌侯李普与李秀等人负责盯住四十里外的溧水城,只要安宁宫不额外派援骑过来,便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姚惜水最终还是选择留在韩谦这边,看东翼战场的变化。
难以想象韩谦敢用五千杂兵,去抵挡楚州军精锐的冲击,她一颗玲珑心也是跳到嗓子眼。
韩谦让郭奴儿传出旗号,下令侧翼防线的哨队,都往楚州军前进的方向上徐徐聚拢,以更密集的阵型迎接冲击。
很快两支军队狠狠的撞在一起,激起铁与血的较量,刀光剑影之中血肉横飞,声嘶力竭的呐喊在天地之间呼啸传荡。
王文谦站在六七里外的白狐岭,听着被风声送来的嘶杀呐喊,即便他也无数次观看过战阵的厮杀,心旌都禁不住摇撼,或许他这辈子只能当军师,却不能统兵冲锋陷阵的一个原因吧。
王文谦站这么远,当然没有办法清晰的看清楚每一名士兵的脸,但能在更大的范围内看到两军相撞,就像是一副残酷而壮美的画卷在天地间铺展开来,也更能看清楚东翼的赤山军,再聚拢,也始终保持左中右三块明显的分野。
赤山军中路正挡住楚州军步甲的进攻,左右两翼要稍稍往前一些,主要限制他们的骑兵往前穿插包抄。
看来还必须等步甲将赤山军的中路击溃,才有可能用骑兵扩大战果。
“不对,赤山军中路抵抗太坚决了!”殷鹏皱着眉头看了片晌,琢磨出不对劲来,两军在接触线厮杀都有一盏茶工夫了,对方连一支哨队的阵列都没有被打散掉,这显然不是他们之前数日所试探的赤山军新兵哨队。
新兵不可能短短四五天时间里内,发生如此巨大的蜕变。
“偷梁换柱——赤山军趁夜里换兵了!”王文谦惊道。
他们判断赤山军新老卒,主要是以兵甲为依据,实在难以想象韩谦会将老卒替换到新卒哨队里,铠甲都不穿,还手执长竹竿作战?
此时看赤山军中路的抵挡力度,应该是这几天偷偷用老卒顶替新兵,去作竹杆兵了。
很显然,在韩谦看来,与其在强攻尚家堡时,侧翼同时遭受他们的强攻,还不是先引诱他们来攻其侧翼——到时候侧翼即便有偏差,还有机会调整部署。
不等他们派人去提醒战场主将赵臻,王文谦、殷鹏看到赤山军有两支骑兵从西面的山林里钻出,从赤山军前阵缝隙前插上来,他们这边分出第一梯队的骑兵迎上去,但迎头便是一阵密集如蝗群的弩箭射杀。
楚州军骑兵以轻质革甲为主,防御力要差扎甲、鳞甲一大截,近距离抵挡不住臂张弩的攒射。
特别是赤山军两支骑兵差不多有四百人,人人都装备臂张弩,四百具臂张弩迎头攒射,换作谁都不好受,王文谦、殷鹏远远看到他们这边有五六十名精锐骑兵猝不及防的射落下马。
赤山军的两支骑兵装备的都是强弩,第一拨射杀后并没有再往前进逼,而是回撤回来,借助两翼步兵哨队以及十数辆弩车的掩护,重新拉弦填装弩箭。
看赤山军两翼步兵哨队关闭间隙的过程,王文谦痛苦得都快要呻吟出来,这是韩谦事前设计好的过程!
也就是说韩谦料定他们还是惜用骑兵,会用紧急调来的步甲进攻赤山军侧翼的中路。
王文谦再焦急,也无法干涉战场的势态,这时候只能指望在前阵督战的赵臻能及时做出调整,但赵臻的视野没有他们那么开阔,可能第一拨就被打得有些蒙,未必能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
当然,想调整也没有那么容易。
骑兵回撤,那正进攻赤山军中路的步甲阵列怎么办,不是侧翼都暴露出来?
一起回撤,步骑速度不一样,又岂是那么容易拉开与赤山军的距离?
不加以变化,等赤山军两翼的步卒哨队再度打开空隙,弩骑再次冲上去,下一拔攒射,又要损失多少精锐骑兵?
赵臻不愧是战场老将,没有仓促撤回第一梯队的骑兵,而是令他们下马结阵,持长弓攒射赤山军两翼的步卒哨队,迫使这些哨队不得不支起大盾去庇护大多数没有穿铠甲防御的老卒,行动一下子迟疑起来。
赵臻之后令第二梯队的骑兵,从斜里进攻赤山军中路的侧前方。
战事倍加激烈起来。
从侍卫营抽调精锐组成的弩骑队,看到军阵间的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