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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一转:“可在晋国故绛却不是如此,从晋献公到晋成公,不过百余年时间,便把故绛周围的森林砍伐殆尽,于是农田也随之衰败,水流渐渐污浊,晋国不得已而迁都,至今又百年,人口繁衍,伐木烧陶、瓷,建房屋,于是新绛亦衰,这是为什么呢?”
众人开始偏过头议论纷纷,而邓析也不让项橐把风头占尽,他头顶巍峨的獬豸冠,站到厅堂中央,对众人说道:“我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二三子想制止此法令颁布,也是为了多让百姓开辟农田,增加赋税,年底上计时,各乡长吏面子上都能好看。”
众人都面色一滞,知道心思被看穿了。
“但汝等只看见前一时之利,却不知道,这山林水泽,与农田之间是息息相关的。周太史伯阳父认为,只有水土通气,土地润泽,人才可以利用它来种植谷物。水土不通气,土地死烂成了臭泥,不能种植谷物,缺乏财用,国家也就灭亡了。而水土通气的关键,就在于树木的繁茂!这一点,在学宫士人的验证下,也得到了证实。”
邓析抬起手,亮出了压轴的法宝,学宫里那些喜欢“格物”的学子做了一个小小水土流失试验后,写给赵无恤的报告。
“保护山林川泽,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和国计民生联系在一起了,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此乃为子孙千秋万年之计!还望二三子三思!”
讨论在继续,但在大夫们对这项法令表决时,举起的手却多了不少……
最后,这项法令以微弱的优势得以通过,当时隐藏在厅堂帷幕后的赵无恤也松了口气。
虽说他将立法权给了大理寺,让大夫和律吏们自己撕逼,但一些他志在必得的条款若受到阻碍,赵无恤是会用铁腕强行通过的。
新生儿一般的法律系统,虽然被赵无恤提到了一个很高的高度,大理的地位仅次于他的“大宰”董安于,“家司马”邮无正,以及“治粟内史”计然。但实际上,法律体系和其他职位一样,依然匍匐在君主的羽翼下,是君权的陪衬,并不能凌驾其上。
赵无恤的开明,建立在绝对专制的基础上,可以勉强称之为“开明专制”。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放弃“君权神授”。
好在律令顺利通过,他不必亲自出手,破坏这个众大夫玩的不亦乐乎的游戏规则。
之所以对此如此重视,是因为赵无恤来自后世,对那个时代污浊的空气,肮脏的河流,被沙暴侵吞的北方,浓郁的雾霭印象深刻。回到春秋后,在惊喜于此时自然环境的优越繁荣的同时,也震惊于一些城市令人发指的肮脏。
比如故绛,它曾经是晋国的政治中心,晋侯与六卿居住在此,接纳诸国使节。然而这也是座规划很失败的城市,宫室还好些,但居民区和市肆则显得脏乱无比,狭窄的街道与小巷犹如迷宫一般,人声鼎沸,城市里弥漫着因垃圾堆积过多而散发的恶臭味,甚至在城墙外都能闻得到。
甚至,走在黄土路的街上,除了吃灰土外,还可能踩到粪便……数万人的城池拥挤不堪,吃喝拉撒都在这一亩三分地解决,若是排污沟渠规划不好,那简直是一场噩梦!
当然,进沟渠的也并不仅仅是粪便,死尸、垃圾、生活污水,应有尽有,久而久之自然淤塞,晋国之所以被迫从故绛迁到新绛,不但是因为地缘和航运的关系,还因为这里实在有点呆不下去了。
韩厥就无奈地说:“绛都地狭人众,加以岁久壅底,垫隘秽恶,聚而不泄,则水多咸卤。”
换成现代的话说,就是绛都人多,屎尿垃圾长期乱排乱放,集聚到后来把饮用水都影响变味了,想一想都觉得恶心……
所以晋国的新都选择时,土薄水浅,垃圾容易聚集而不好流散的安邑很快就被否定了。土厚水深,居住不容易生病,还有汾、浍两条河水可以及时流散污染物的新田被选中。
任何文明光鲜壮丽的背后,都有屎尿的臭味,无论中西,都是这么过来的,伦敦巴黎的街头,比长安洛阳更污浊肮脏……
所以来到邺城,可以说是一个新的开始,在脱离了积重难返的绛地后,赵无恤颇有一番壮志。
大小便上厕所解决的习惯被严格推行下去,在街上乱倒垃圾的人是要负刑事责任,被执金吾抓去扫大街的!他还在城中设置了不少掏粪工人,将粪便垃圾收集,送去城外当肥料。邺城的排污沟渠设计得很宽大,流污的出口远离居民区,而且还保留了湿地和树林,期待大自然能慢慢净化这一切。
“只希望能有一个好的开始吧……”赵无恤嗅了嗅已经建设三年的邺城,暂时还没闻到绛地城市那种令人恶心的臭味,他希望自己的孩子们,以及别人的孩子们,都能在健康的环境下成长。
除了城市的肮脏外,绛地之所以在数百年内日渐衰败,还有对都邑周边环境的破坏。
千万别小看人类破坏自然的能耐,比如人口稠密、农业发达的墨西哥中央峡谷地区,本来是一个兴旺的文明,也有优越的自然环境,然而竟被印第安人用石斧慢慢砍伐殆尽,最后变成一片荒漠……
而后世关中这处十三朝古都的衰败,除了地缘重心转移外,与环境变迁,植被破坏也息息相关。所以赵无恤才将保留邺城周围部分森林,列入法律中。
也多亏了周代以来,华夏的有识之士已经意识到,环境和农业之间微妙的关系,在那些“古训”的基础上,终于诞生了中国,也可能是世界上第一部环境保护法……虽然只是依附在《田律》下的一个小条款,不过比起秦国将其明文写入秦律中,也早了两百年。
在尘埃落定后,赵无恤才现身,表示对这条律令的支持,他对众大夫说道:“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吾只希望,邺城能一直如此持续下去,作为赵氏的都邑,千年不衰!”
……
西门豹当然不知道这田边的树林得以保留的背后,还有如此多的故事。他见邻居家十余岁的孩子在踏水,也想上去试试,却一直做不到稳步踩踏。他个子太小,双脚不协调,一度吓得在横杠上挂起来,惹得旁人大笑,说他像是一只上不去下不来的田鸡。
小西门豹面色羞红,他的母亲却将他抱了下来,然后昂着头,对邻居们自豪地说,自家的孩子注定干不来这些农活,没关系,因为以他的聪慧,完全可以从蒙学升到小学,以后要做邺城里的官吏哩!
村妇们顿时不敢笑话了,纷纷改口夸赞西门豹聪明,小小年纪就识不少字,还能把她们平日会唱不会写的歌谣一句一句写下来,交给来采风的乐府官吏。
夸着夸着,都快把他夸成神童了。
西门豹羞得钻进母亲怀里,他母亲却骄傲无比。
识字,有知识,不知不觉,邺地之民对这样的人变得热衷起来。因为赵氏官府规定,亭、里以下不论,想要在县、乡一级为吏,就必须识字!识数!
一时间,部分县中乡中的大夫和士哀鸿遍野,晋国的官学早已衰歇多年,他们连最基本的君子六艺根本没学好,这下可要抓瞎了。当然,赵氏官府也有足够的理由:不识字,汝等要如何向民众解释颁布的律法?
不识数,汝等要如何在平日不被小吏和商贾欺骗,要如何在年末上计时交上一份让上司满意的答卷?
最后,作为一个睁眼瞎,要如何为治下民众做表率,推广赵氏“少有所教”的政策呢?
文盲官吏们顿时无言以对,不过赵氏也没有一刀切,给了他们三年时间,休沐时自己去附近学堂参加识字速成班,学会《急就篇》上常用的数百字,还有基础的数字和加减乘除。三年一到,就得考试,不合格者可以卸下官印,脱去官服,回家种田去罢。
所以但凡有志为官者,无不如饥似渴的学习字、数,比如西门豹的父亲,就厚着脸皮让儿子教自己,因为他是个有志向的人,想要做一个亭长,再慢慢往上爬,甚至有朝一日能在乡中为吏!
赵氏财力有限,只能保证精英教育,所以能够从蒙学升上小学里的孩童,十中无一,几乎都是被当做未来的吏培养的……
西门豹对这些事情还不明所以,只觉得读书也挺好玩的。他们从日落时分开始踏水,到结束时,一抬头发现已经繁星满天了……
接下来几个月,学堂的学习和农家的生活在继续,西门豹也终于能在翻车上健步如飞,和伙伴一起戏耍了。
不过到了八月中旬,种植冬小麦的时节,他们却对龙骨水车失去了兴趣……
因为这一日,西门豹和伙伴们惊讶地看见,就在他们家田地对面的沟渠旁,一个巨大的机械,正在一群工匠的指挥下慢慢建立……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就西门豹的了解,这应该是一种新的水车,却比他家用的翻车不知大了多少倍,足足高达三丈!看上去,就像是耸立在水边的巨大车轮……
PS:云梦秦简出土的《秦律·田律》规定,“春二月,毋敢伐材木山林及雍堤水,不夏月,毋敢夜草为灰……”小说里其实也只比时代领先一小步。
第904章 巨轮
收获后堆满秸秆的麦田旁,随着离冬天日益临近,漳河即将进入枯水期,河中卵石历历可数,溪间游鱼一览无遗,河水在晚霞中跳跃着五彩斑谰的波光。
而那架耸立在沟渠边的木制支架,如同攻城塔一般高大厚重,然而在支架上,却是一个巨大的轮状物……
轮辐中心是合抱粗的轮轴,轮轴周边装有两排并行的辐条,每排辐条的尽头装有一块刮板,刮板之间挂有可以活动的竹节水斗。
“像是贵人安车上的车轮!”一个孩童如是说。
“不,更像母亲的纺轮!”另一个则争辩道。
不过他们很快就跟西门豹一样,一起屏住了呼吸,因为那架巨大的机械,在工匠们安装完毕后,竟然就自己转动起来了!
不错,没有人力去踩踏拉拽,也没有牲畜转圈,那个巨大的机械仿佛自己有了生命一般,它在河水冲刷下,缓缓顺时针旋转,并发出哗哗的巨大声音。木制作的叶片带着上面的竹筒自行转动,水流被勺起,抵达最高点后又落到与田地相连的小沟中,水流如同一席帘幕落下,整个过程虽然缓慢,却惊心动魄!
孩童们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识过这样的东西,只有西门豹恍然想起,就在年前,他因为考试成绩出色,得以和许多同龄人一起,进入临漳学宫参观。那时候,他们去的不仅是石渠阁的万卷藏书楼,还见识到了匠人学者们制造的“水磨”。
在磨坊下水流的冲击下,水磨也是不用人畜之力,就自行开始磨面,洁白的米面和豆渣络绎不绝地落到桶中,让参观的孩童欢呼不已……
今日所见这自行转动的“怪物”,是不是和那水磨一样呢?
……
西门豹猜的没错,他们眼前的这东西,的确又是临漳学宫里号称“匠作之学”的那批识字工匠的又一智慧结晶。
鲁班望着眼前的巨大轮轴顺利转动,渠中的水也源源不绝被提到田间,不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物择竞天,适者生存”,赵无恤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