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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墙的两边已经堆了一片尸体,但外面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进攻,他们人多,可以轮换。但子路这边人手紧缺,而且在不断减员,个个都带着伤,气喘吁吁。
“何时才能天亮啊?”在敌人攻势稍缓的时候,不知道谁叫了声,因为子路承诺过,坚持到天亮,便有转机。
“快了……”子路看了一眼天边隐约的晨光,这漫长的一夜即将结束,但天亮后等待他们的究竟是末日,还是获救,其实他也不得而知。
“南边,南边,有人上房了!”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有人大喊。
子路先前让人在院子各处都插了火把,虽说谈不上隐蔽,可敌人也同样没办法隐蔽,子路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紧挨街道的屋顶上已经有了十几个人,他们正在张弓搭箭,居高临下地朝孔府射击。
十几箭呼啸着射入,一时间院子里的食客家臣手忙脚乱,还有两三个倒霉鬼被射中,躺在地上大声的惨嚎。
“将他们射下来!”子路却不慌,接过硬弓,抽箭张弦,一箭就射死一人。接着又连续开弓射落二人,院子里的人心顿时就稳住了,纷纷为子路欢呼。
他的射术传自夫子,虽然不如师弟颜高那样百发百中,但在众家臣里却算出众。
但本来就不是为防御而设计的孔府处处漏洞,他们刚解决南面,东面却又出了问题。
“木桩来了,靠墙的站稳抓紧!”突然每个人都听到站在台墩上的人大声示警。
墙外,已经杀红眼的诸卿家兵排成两列纵队,两排人抱着一根粗大的木柱房梁,狂喊着冲了上来,重重撞在墙上!
府邸的高墙顿时巨震,整个院子都猛地一颤,屋顶的瑞兽也打着晃,甚至还有掉下来砸到人。
撞击一次,诸卿家兵们抱着木柱后撤十几步,发力再上,子路等人准备起身射击,奈何外面的人又爬上了街道对面的屋顶,几十支箭射进来,压得他们抬不起头。
一次又一次剧烈的撞击,里面的人却无从阻止,大概十多次以后,他们恐惧地发现,墙裂了,一道缝隙正在蔓延开来……
孔府四边的高墙虽然用砖瓦砌成,比一般的夯土墙要牢固,但并不是为了防御而修建,但仅此而已,没法和堡垒相提并论。在几十个人抱着的大木面前,比纸糊的也就是强那么一点点,再撞一次,东面的高墙就要被撞坏了。
大难将至,孔圉的府邸已经乱成一锅粥,府中不止有血气方刚食客家兵,也有许多妇孺臣妾,他们纷纷喊道。
“打不下去了!”
“让主君投降罢!”
“快献出太子罢!”
一时间哭声喊声骂声,响成一片。
但孔圉性格看似柔和,实则十分坚持己见,否则也不会因为不迎合卫侯,导致执政之位都丢了。
不到最后一刻,只怕他不会屈服。
众人惶惶,子路却默然不言,食其食者不避其难,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夫子说过,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为仁义而死,也挺不错。
他戴着武贲冠,披着重甲站在即将破裂的墙垣前,手中长剑已饮饱了鲜血,只是刃有点卷,毕竟今夜它无数次地砍进骨头里。
“老伙计……陪我到最后的,还是只有你。”子路低头笑了笑,他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夫子的情形。
那时的他,是家乡出名的轻侠恶少年,头戴雄鸡尾羽装饰的帽子耍威风,佩戴着公猪鬃毛装饰的长剑显示自己的无敌,曾经瞧不起文质彬彬的孔子,屡次冒犯欺负他。
孔子却不以为忤,九尺的身躯下隐藏着惊人的力量,这是继承了他那能撑起城门的父亲的力量。一只手就将子路降服后,笑着问他:“小子何好?”
子路记得,自己那时候年轻好胜,在力气上比输了,便一把抽出腰间的剑,梗着脖子道:“吾好长剑!”他当时琢磨的是,要如何才能把这个啰里啰嗦的大个子刺个对穿,让他再也无法对自己废话。
孔子大笑:“剑者,小道也,以汝之能,若加以好学之心,日后当不仅限于一介游侠。”
子路虽然出身卑贱,却有几自傲,他张狂地说道:“我听说南山有一种竹子,不须揉烤就很笔直,削尖后射出去,能穿透犀牛的厚皮,所以有些人天赋异秉,又何去浪费时间学习?学又能学到什么?”
孔子却笑意悠长:“不然,若能在竹箭的尾部安上羽毛,再将箭头磨得锐利,不是能射得更深更远?学的用处,就在于让有天赋的人括而羽之,镞而厉之。”
子路这才心服口服,下拜表示受教。
“哗啦”一声,子路的回忆被打断了,东边高墙上已经被撞出两个大洞,透过那两个窟窿,已经能清楚的看到外面的阳光,还有无数狰狞的面孔……
“夫子……”子路睁开了眼。
“我跟着你学了二十年,身上除了勇之外,也学到了仁则爱人,信则不欺,忠则无二心。算是‘括而羽之,镞而厉之’的好学君子了么?”
“只可惜,我唯独缺少了惜身避险的智啊,终究成不了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
他自嘲地笑了笑,抹去虬髯上清晨的露珠,正了正自己的冠,又结紧了缨带。这是在拜入师门后,夫子郑重其事地给他加上的,二十年来,他从未让它歪斜过,哪怕在战场上也是如此。
下一刻,墙体被彻底推开,诸卿家兵一涌而入,零星的箭矢阻止不了他们。
但子路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他们前进的路上。
长剑笔直,以一敌众,浑然不惧!
第921章 邻人失火
敌人已突破墙垣,从东向西攻打孔宅。子路让人在宅院门口放了火,阻止他们入内,但还是不断有人冒火冲进来,他和寥寥几名还能战斗的食客不断抵抗他们的冲击,犹如巨浪冲击下孤独的渔船。
好在子路剑术超群,这种战局限于眼缝之前的巷战,轻侠出身,从小就在街巷打架的他比正规训练的兵卒更厉害。
剑影之下,胆敢朝子路拔剑的人若不拔腿逃窜,就得死于非命。
在他们惊惧的目光下,子路纵声高呼,挥剑大开杀戒,手臂一直到肘成了红色,在朝阳光线的照耀下泛着血光。
他有些醉了。
这就是战斗的狂热,在拜入夫子门下后学礼学仁后,他已经多久没经历过了?时间变得含糊,变得缓慢,甚至停顿,过去和将来一齐消失,恐惧、思想、甚至身体都不复存在。
惟有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他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感觉不到甲衣的沉重,感觉不到淌进眼睛的汗水。事实上,他不再有感觉,不再思考,只有战斗,只有对手,一个,下一个,再下一个……敌人惊慌失措,子路则生龙活虎。纵然死亡就在身边,但他何惧他们缓慢的戈矛,轻舞欢歌,放声长笑,这才是当年纵酒狂歌的仲由!
他陶醉在杀戮中,这时候,仁义智慧都没了用武之地,只剩下最本能的勇悍,让子路在混战中伤而不死。
但再勇猛的武士,也终有精疲力竭的时候。
他们已经退到了孔氏府邸的正堂外,里面就是子路要保护的众人,他的主君主母,还有卫国的夫人和太子。
手中的长剑越来越沉,身边只剩几个人,其余的要么死了要么投降,一支箭呼啸射来,将他整个人钉在了门柱上。
肩胛位置血流如注,子路发现自己连拔出箭的气力都没有了,只能看着对面那人再度开弓,瞄准了自己。
来人没有立刻松弦,因为诸卿胜券在握,他可以在众人面前表演一下贵族的高尚。他是公叔木,公叔氏的庶子,子路在卫国期间,和他打过好几次交道。
他嘴角带着得意的笑:“子路,汝乃壮士,今日当死于吾箭之下,庶士被卿族杀死,亦当荣幸。”
“要杀便杀,少废话!”子路见过最高贵的黎民,也见过最卑劣的卿大夫,他可不认为这是什么荣幸。
但也许,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了。他闭上了眼,等待命运降临。
但弓弦响动之后,他却没有感到丝毫疼痛,一睁眼,却见公叔木摇晃了几下,倒在了地上,背后插着一支穿透甲衣的羽箭……
“公叔!”
诸卿的家兵大惊失色,茫然四顾地寻找凶手。
“卿族死于庶士之下,也不算耻辱。”上方的屋顶处传来一阵大笑,子路一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高瘦的身材,那张巨大的弓,那娴熟的箭技,除了他师弟颜高外,还能有谁?
颜高并非孤身一人前来,他的身后,一个又一个背负箭袋,或者手持弩机的赵军材官爬上房顶,朝院子里的诸卿家兵放箭。众人战斗了一夜,本来就又累又饿,胜利在望之际突遭袭击,顿时抱头鼠窜。
等诸卿家兵们退走后,颜高跳了下来,走到闭目休息的子路身边,嘴角带着讥诮的笑:“子路师兄,死焉?活焉?”
子路无力地睁开眼,他实在没有气力与颜高说笑了。
“子骄,你来做什么?”
颜高早在十年前就投靠了赵氏,如今官越做越大,统领鲁国材官,在曲阜教授新兵习射,他怎么会来卫国?
“自然是来救你的。”
颜高伸出手,将子路拉起来,瞧了瞧他的伤势,让手下去找几块布来,给子路包扎包扎。
就在这期间,子路只听到外面一片噪杂,鼓声轻快,这是行军冲锋用的鼓,喊杀声和求饶声从外向内席卷。是诸卿的家兵,本来已经攻入孔宅的他们,却遭到了神秘来客的攻击,在一刻不到的时间里土崩瓦解。
“真如子路说的一样,天亮便有转机!?”
紧闭多时的正堂大门开了,孔俚扶着父亲孔圉和母亲伯姬走了出来,有些难以置信。卫侯夫人吕姜也眼睛通红地跟在后面,太子则畏畏缩缩地抱着她,不肯松手。
还活着的家臣来报,说诸卿家兵已经完全败退四散了,但孔府外面,又被一支军队围得水泄不通,而且那些人甲兵锋利,比诸卿家兵强了不止一倍,家臣食客们都不敢反抗。
“也罢,该来的还是来了,随老夫出去看看。”孔圉脸色不佳,宅邸里堆得满满当当的尸体,还有浓厚的血腥味让这些被保护者面色苍白,幼弱的太子还反胃吐了一顿。
走出府邸后,一抬头,北面有一点红光,那是卫宫新台的火光,高大的楼阙在火光中扭动,挑起的飞檐仿佛浴火的三足金乌,直欲展翅高飞。
即使隔着好几里,他们依然能感受到那份炙热,这十多代卫侯收敛的民脂民膏啊,烧了一整夜,还没烧完。
而府邸外面,则是清一色的黑甲兵卒,一排又一排,他们抬走尸体,搜查旁边的街巷。诸卿的家兵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孔圉还在其中看到了他的政敌石圃、北宫喜等人,他们没了往日的卿族气度,在兵刃威逼下瑟瑟发抖。
孔圉自己也比他们好不到哪去,房顶上的弓弩手隐隐瞄着他们呢,所以任何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有浑身是伤的子路仍然仗剑护在边上。
恰在此时,钟声也从城池彼端传来,青铜的低沉轰鸣一声比一声急促,响彻街道与里闾,传遍帝丘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示警用的钟声,也是大乱消弭的预示。
每一个劫后余生的人都和孔氏一家一样,悄悄来到窗边门旁,向外窥视。
他们看到在一群骏马骑兵的率领下,一支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