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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儿,那对耳坠……”
“收藏得好好的呢。”
“拿来,让我再……看看。”
鞠蓉挪开大地箱,将墙根下的一块活动砖拿掉,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复又将砖堵上,把大地箱复位放好。鞠蓉将油纸包放到母亲抖抖索索的手中,帮母亲一层层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只精致的小木匣。母亲打了半天没打开,鞠蓉拿过来打开了那小匣子,轻轻放在母亲的手上,母女俩的目光一齐盯住匣中,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匣里装的是一对造型精致的镶金琥珀柿型耳坠。向氏浊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喃喃道:“一付耳坠,两条人命啊……蓉儿……我的儿……要不是你,娘……这一生清名……也要因这坠子……给污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钱财与祸……福相连……哪,我死……之后,你赶快把它……变卖掉,千万……不可留在……家中……这是不祥之物……”
鞠蓉含泪点了点头,目中的热泪模糊了视线,由晶亮漫漶成一片殷红,她似乎又嗅到了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加杂着汗腥气所散发出的热突突的怪味儿。
2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清咸丰六年(1856)夏天,那年鞠蓉不满十岁。
那个夏天热得出奇,鞠蓉清楚地记得,她和母亲常常热得整夜睡在院中的丝瓜棚架底下,那是一个可怕的夏季,整个夏天所发生的一连串的怪事,让鞠蓉每想起来便不寒而栗。
那是在惨祸发生前一个月,一天黎明,鞠蓉和母亲在院中棚架底下正睡得很沉,突然被一阵异样的响动所惊醒,她睁开惺忪睡眼,满天繁星和瓦蓝的天空,透过疏疏密密的丝瓜叶子筛落下来,撞击着她那童稚的目光。她惊奇地发现群星会像蜜蜂那样成群成群嗡嗡营营地飞,她感到周围似乎有一种不让人放心的东西,连同黑暗带给她的神秘和莫明的恐惧,她不由地往母亲怀里偎了又偎。母亲这时也醒了,显然也是被刚才的那种响声惊醒的,她看到母亲眼中闪动着警觉的光,搂着自己身子的手很紧张。
正在她们母女疑惑的时候,又是一阵响动,这回她们听清楚了,声音来自院墙顶上。她们不约而同地坐了起来,寻声望去,一个怪模怪样的人正在墙头上晃动着。
“啊,有贼!”母亲大声喊着,迅捷地跳起身,抓起衣服披在身上,遮挡着光裸的上身。
鞠蓉咕碌一下子爬了起来,呆呆地坐在那里,惊恐地大睁着眼睛望着墙头上的人。这时天刚蒙蒙亮,已能看清那人身上所穿的蓑衣和头上戴的斗笠,个子不高,矮矮墩墩的,由于背对着她,因此看不清面孔。
这时,爹爹鞠得银和哥哥鞠财,嫂子马氏都从房里出来了,各自操一样家伙在手里,喊着:“捉贼,捉贼!看你往哪跑!”
鞠蓉感到奇怪,这么多人喊捉贼,那人却不慌不忙在墙头上一颠一颠地走着。大家转向鞠蓉问:“贼在哪儿?”
鞠蓉一指墙头刚要开口,忽然那人转过身子来,鞠蓉眼尖,一下子看清了,吓得“哎哟”大叫一声,一头扑进爹爹的怀中。
“啊!那是什么东西?”母亲显然也看出不对头了。
“那不是人,是我们家的老狗,阿黄!”嫂子马氏惊慌失措地说道。
这时,大家全都看清了,那墙上穿蓑衣戴斗笠的的确不是人,而是他们家养了近二十年的那条黄狗。只见它两腿着地,身子直立着,在大家的吆喝声中,从墙头不紧不慢晃上了房顶,并且发出一种完全不同于狗的声音,那声音十分怪异,那步态更显滑稽。
“这骚狗作怪,快打死它!”母亲惊恐无比地对爹和哥哥吩咐道。
爹爹手拿铁筢,哥哥举着钢叉,爷儿俩对着屋顶上的黄狗挥舞着,欲将黄狗赶下屋顶。黄狗见这势头,只在屋顶徘徊,蓑衣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和着它唁唁的吠叫声,听了像有无数根尖刺刺得大家神魂不宁。那黄狗迈着怪诞的步态走动着,任凭地下的人大呼小叫就是不下来。
哥哥鞠财急了,一跃上了墙头,在墙上舞着钢叉,粗粗的嗓门对着黄狗乱吆喝:“下来!你……下来!下来!你……下来!”猛一听不知说的什么,倒很像是狗在叫:“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叽歪叽歪叽叽歪!”那黄狗吠的声音似在说着人语。
鞠蓉在极恐怖中听到哥哥和狗的奇异的对话,竟“扑哧”一声笑了,随即“哇啦”大哭起来。母亲后来回忆那个早晨所发生的经过时,对鞠蓉说:“你那时眼睛都吓离了。”
哥哥快要接近黄狗的身边时,他举起了手中的钢叉,谁知那黄狗由站立猛地前爪落地俯卧下来,斗笠和蓑衣顿时将它包了个严实,哥哥挥叉刺去,不料黄狗一个猛扑,哥哥吓得脚下一滑,滚摔下来,那铁叉的尖尖不偏不斜,将他的右眼的上眼皮挑破,血流如涌。一家人见状,心都凉了,心想这下子非瞎不可。哥哥匍匐在地,头抵着地:娘没命地扑过去,哭喊着:“财儿,财儿!”
谁知还没等娘到跟前,他猛地将头举起来,两个眼睛像两个火球,整个人似被施了蛊,样子十分丑陋,嘴里连连喊着:“打打打打!”边喊边跳将起来。大黄狗这时已跳下围墙。头上的斗笠掉了下来,四腿奔跑时,蓑衣从狗背上展开来,像一只巨大鹞鹰。那狗头尖瘦地晃着,跑向大门,欲夺门而逃,被爹爹鞠得银举筢狠命一砸,正好砸在狗耳朵上,一只耳朵被砸下来半边,爹爹又是一筢,那黄狗便不动了。
哥哥鞠财脸上流着血,大叫道:“交给我,我来剥了它!”
母亲点点头。
鞠家父子忙扔了手中家伙,拿了一把剥羊用的尖刀,开始剥起狗皮来。
黄狗在父子俩手中迅速地变了模样,鞠蓉瞪着惊恐的眼睛盯望着那个血淋淋的场面。黄狗成了一只血狗,满院都是浓重的血腥味和人的汗味。眼看快要剥下来了,那狗皮只连着脊背上一溜。突然,死狗四爪冷不丁一蹬,一挣从父亲和哥哥的手底下蹿了出去,夺门而逃。
母亲急得直跺脚,连连埋怨:“真没本事,剥到这份上了,又让它跑了!活作孽哟!”
父亲和哥哥对视了一下,撒腿就追,旋风般刹那间不见了踪影。
很久很久,爷儿俩才将那死狗拖了回来。母亲问:“跑到哪儿了?”
“三浦村。”哥哥有气无力地回道。
母亲倒抽了一口冷气:“三浦村?少说也有十六七里呀!”
鞠蓉忘不了母亲当时那种惶恐不安的神色,母亲对全家人说:“黄狗作怪出妖这件事,对谁都不要说。唉,晦气晦气呀!”
那黄狗在当天夜里,被爹爹和哥哥拖到野外,连斗笠蓑衣一起烧掉了。鞠蓉还发现,母亲在围墙四周用秫桔烧烤了一番,嘴里念叨,“保家的仙姑你听着哟,保佑我们老少平安……”
鞠蓉问道:“娘,保家的仙姑在哪?”母亲一脸惊恐:“小孩别乱问!”
从那以后,哪怕天气再热,鞠蓉和母亲再也不敢在院子里睡觉了。也就是从那天夜里开始,鞠蓉重复地做着一个梦,那梦夜夜搅扰着鞠蓉不得安宁。梦的内容很简单:在村外的一片坟地里,有一个坟小小的,鞠蓉清楚地看到一个小孩浑身光裸,从坟头里钻了出来,跳到不远处一条小溪里洗澡,洗完后又一头扎进坟里去了。做梦时总有一股血腥味阵阵袭来。
鞠蓉被这个几乎每夜必做的梦境缠绕着。终于有一天,她去村外割草喂羊时,下决心要去探个究竟。她凭着记忆中梦里的感觉,很快找到了与梦中一模一样的那块坟地,然后在坟地里转了一圈,一下子,她的目光被一座小小的坟所吸引住了,她的心提到了噪子眼,整个坟地荒草茂密,阴气森森,那小小的坟边有一棵小刺槐,风一吹动,沙沙乱响,她的发根都麻了,在应该出现小溪的地方,有一汪水洼,明镜似地印着蓝蓝的天空和一朵变幻浮动的白云。她的眼睛恍惚了,打了一个寒噤,撒腿便跑,身后仿佛响着一串“呱叽呱叽”赤足打地的脚步声。
当母亲看见她时,她全身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母亲问她割草的筐时,半天她听不懂母亲说的什么。
当她把梦以及寻梦的过程讲给母亲听后,母亲惊诧的声音道:“那个淹死鬼小豆虫,不就是埋在那儿的么!”
“是大脑门,光脑袋,豁嘴唇么?”鞠蓉问。
“是呀!”母亲说着,双眼直瞪着女儿道:“我的天爷,是他,是那个小豆虫。他淹死在那坑里的时候,你还不到两岁……”母亲不敢往下说了,她只是小声咕哝着:“保家的仙姑哟……”
这个梦和血腥味一直持续到惨祸发生才告终止。
那段日子,母亲惶惶不可终日,稍有不快便抹鼻子掉眼泪,爹爹说:“你娘生叫阿黄吓掉了魂。”
3
那天,嫂子马氏与哥哥又吵起来了。鞠蓉终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与嫂子三天两头吵架,哥哥从前可是从不发脾气的。哥哥总是嘴头比不上嫂子快,一急,便只好以拳脚相向。母亲听见吵得半天不可开交,便过去劝架,鞠蓉与母亲进屋的时候,听见嫂子正在哭骂:“你个龟孙羔子,动不动就打我,叫你不得好死呀!你这个家,除了那玩艺儿,还有啥?穷得鸟蛋精光,我早过得不耐烦了……”嫂子看见婆婆与小姑走了进来,话说了一半打住了,只是大声哭泣不止。
“鞠财,你就不能听娘一句劝么,人道家和万事兴。老是这么打打闹闹,哭天抹泪地混吵,好运都给吵背了时呢!”
“我揍这个贱货养汉精,天生个生坯子,好吃懒做……”鞠财粗声大气地说道。
“鞠财你个狗日的,我实话告诉你,你娘今天就站在你面前,惹急了别怨我说话不好听。”
母亲一听嫂子这样不通情理,转身便往外走,边走边说:“打吧骂吧咒吧,我看这个家也到了败景了,该老天爷灭了。”
“要灭也先灭你们鞠家。”马氏豁出去了,大叫道:“鞠财,你打吧,你今天不打死我,不是人种揍的,是那条出妖作怪的老黄狗养的。”
鞠蓉走出很远只听马氏“哎哟——”一声,接着就听哥哥吼着:“我撕你个烂货的嘴!”
中午吃饭时,马氏打了个包裹,回娘家去了。嫂子走时,鞠蓉将脸转向一边,全家人没有一个阻拦她。
“到底又为什么事吵?”母亲问哥哥。
“还不是那付坠子。”哥哥道。
“坠子是你外公给我的陪嫁,她是怎么知道的,我不是一直交给你爹收藏的么?”
“爹放在枕席下面,那天晾晒床,收拾床铺时,让她发现了。她说这坠子这么搁着多可惜,拿出来给她戴多好,死也值了。”哥哥说。
“敢情,她还怪识货呀!”母亲说,“这坠子本是明朝宫中之物,听说我家有个在朝中做官的老袓宗,曾救了皇上一命,皇上为表彰他救驾有功,赏赐给他许多贵物中,便有这付坠子,皇上特别吩咐,是给他新娶的媳妇,也就是我的祖奶奶的。你外爷爷是三代单传,宝贝得不行,是家中的总管和继承人。由于战乱东奔西跑,外加土匪绑票什么的,家财到你外爷爷这一代便几乎散尽了,只剩下这付坠子了。我想,咱小门小户有这个东西也是份指项,庄户人靠天吃饭,万一遇上年景不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