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李亿!”鱼玄机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心一阵剧烈的痛,她不知怎么就跌滚在地上,头脑轰轰直响,两眼昏黑。她像一个久渴的人望着一汪甘泉,盯望着,盯望着,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此时感到的是满心的狂喜。而这种狂喜的底层却是巨创之痛!
“幼微,是我!”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过来,那样不真实,烛影憧憧中,李亿的面孔幽幽地罩着一层梦幻样的光。
多么亲切的声音!恍若隔世的声音。
鱼玄机在这一声呼唤中,变得神思恍惚了起来。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仿佛所有的岁月一笔抹去,她依旧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一个纯然如雪的幼微。
那是一个如诗如歌的夏日的傍晚,李亿正在自家的小亭子里独坐纳凉,她悄然来到他的身后,双手调皮地蒙住李亿的眼睛,李亿大叫道:“幼微,幼微,别神秘兮兮的了!”他将她的手抓住,”鬼东西,又来捉弄我!我说你换个花样好不好?总是这一套,烦不烦嘛!”
李亿那时边说边打量她,她被他看得有些局促,忙也自我打量起来,问道:“怎么,什么地方不对头吗?”
李亿摇摇头,叹了口气,轻轻说道:“你怎么搞的?在什么地方绊了一跤吧?”
“没有啊!噢,我身上有泥么?”她轻悠地一转,淡绿色的长裙像一朵彩云。
“没有,为什么姗姗来迟了呢?这—误便误了十年哪。幼微,小幼微!”
“幼微!”李亿的又一声呼唤,让鱼玄机清醒了。鱼玄机歇斯底里地嚎叫一声不!”然后伏地痛哭起来,满心的辛酸苦痛,满身的肮脏浊秽,早已将十五岁的鱼幼微涂抹得面目全非:“她死了,鱼幼微死了,死了呀!”
“我要救你出去,我要救你!”李亿说。李亿在鱼玄机盯望自己的那双乌黑晶亮的大眼睛里,寻找到了那个娇美的只有九岁的鱼幼微。
那是恩师杜牧死后不久,一个雨天的早晨,李亿将幼微从她的家中接了出来,抱上自己的官轿,幼微就是这么睁大了乌黑的眼睛问他:“上哪去呀?”他拍了拍她的小肩膀让她安静,她便一声不吭地依偎在自己的怀中坐着,当真不再发问。
当轿子停下时,李亿将她复又抱出轿子,他们已经置身在长安城外的荒野之上了。李亿说:“我们现在是去恩师的墓地,那儿出了件奇事。”
幼微小鸟依人似地走在李亿身侧,她那乌亮的大眼睛在帷帽的遮蔽下闪着好奇的光。他们徒步行走在风雨如晦的荒郊大野之中,秋日的荒原叶落林空,寒烟衰草,一片凄迷景象,远处的长安城幽然如一个梦境,虚虚幻幻地被雨雾笼罩着。
穿过一片被霜露染红的枫林,有一条碧绿如带的小河绕林而过,九岁的幼微奶声奶气地叫了起来:“快到墓地了吧?”然后四周望了望说:“过了那个高坡,下面就是吧?”
他愕然:“你来过?”
“来过!”她肯定地回答。“什么时候?”
“梦里,跟我梦里梦见的一模一样。”他听着她那清脆的童音中透出一种神秘的气息,不禁起了一身冷颤。他停下脚,俯下高高的身躯打量着她,她那布局精巧的脸上,像涂了一层釉,光可鉴人,鲜红的唇在白晳的脸上像是一个美丽的伤口,一双眼睛乌黑,闪着灵性的光芒,活泼地亮着。二十五岁的他在那个雨天的早晨,第一次被她的美击打了一下,心跳加速。当他意识到她不过是个孩子时,咕哝了一句:“快些长大吧,幼微!”
什么?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小东西,快走吧!”
下了高坡,当恩师杜牧的坟墓近在眼前时,望着一些人忙碌,她紧紫抓住自己的手说:“我怕!”
“怕什么?”
“怕看死人!”她声音抖瑟着。他不由又一次注视她说:“幼微,或许我根本不该带你来,你还小,还是个孩子,而我,却常会把你当大人!其实,有些事是不该让你知道的,知道了反而更加迷惑,你这个小孩儿又能懂多少呢?”
他边说边留意她脸上的表情,只见她嘴角挂着一丝诡谲地笑,似在沉思。这表情决不是一个孩子的,也非一个少女的,而是一个女人的,一个胸有成竹的女人的表情。
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忙问:“幼微,你在想什么?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全都上了我的当啦!”她奶声奶气的声音与她成熟的表情矛盾极了,“上当?”
“你们大人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对待,其实呀,我什么都懂!”她说,“什么都懂还怕?”他说。
“我懂,才更容易怕,”他听她这样说,一下子双手伸进她的腋下,将她高高举过头顶,连声说:“你是个人精呀,小幼微。”他放下她,对她说:“今天我们是要看一个死人的,一个不寻常的死人。怎么样,还敢不敢上前去?”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问:“死人是谁?是男的还是女的?”
“是个妇人,幼微,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妇人,”
“她为什么要死?”她问。
“她是来殉情的,她是为恩师而死的,他回答,面对九岁的女孩,他竟十分认真起来,“殉情?”她的黑眼睛转动着。
“怎么样?也有你不懂的吧?”他说,
“殉情就是像关盼盼那样,为徐州剌史,后来的礼部尚书张建封绝食而死,大人都这么说的。”
“我的天,老天,你怎么能知道这么多?”他当时望着她,像望着一个怪物,连连后退她则不以为然地说:“像恩师这样的人,有人为他殉情,也没有什么稀奇之处,不过,不知她是怎么死的,要流很多很多的血吗?”
“她是撞在恩师的墓碑上死的,是的,流了很多很多的血……幼微,你冷吗?你的手像冰,你在发抖?”
“我怕见血,”她说,
“那你就别过去了,看这会子雨又下紧了,他为她将帷帽的帽裙扯了扯说:“幸亏帽裙这么长,正好遮挡了大半个身子,你先等着我,我过去安排一下就来。”
……
李亿抓住铁门的栅栏,望着门里哭倒在地的鱼玄机,心如刀绞,他伸出手,试图去抓她的手,只差—点,怎么也抓不到,他低低地叫着:“幼微,不论什么时候,不论我都做了什么,我的心里亲的是你,是你呀,幼微……”
鱼玄机停止了哭泣,当她再抬起脸来的时候,脸上除了仇恨,一丝往日的影子都不见了,只见她咬牙切齿地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给我滚!”
“我要救你,我一定要救你!”李亿机械地重复这句话。
“你就是杀人的凶犯!”鱼玄机面无表情地说。
李亿走了。
鱼玄机瘫软地绻缩做一团,她望着李亿离去的方向,仿佛要看穿所有的障碍,她的心不由地追随着他。
她依旧爱恋着他。她知道,要让她见了他不恋他,这辈子怕是不可能了。
好在一切恩怨都将了结了。她想。
15
公堂之上,温璋镇定自若地端坐着,脸上经夫人的精心搽抹,指痕的印迹已丝毫不见,就是看起来有些怪模怪样的。
“带犯妇鱼玄机!”温璋中气十足,惊堂木震得满堂山响。
鱼玄机被两个魁伟的差役押了上来,重重地摔在地上。满堂文武皆瞪大了眼睛,盯望着这位艳名响得一天二地的美人。
鱼玄机半天没爬起来,但她还是努力着,终于站了起来。苍白瘦削的鱼玄机,较之平常颜色充足时,反倒更显柔媚俏丽,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她的那份平静,那份无所畏惧的平静。
“大胆犯妇,见了本大人竟敢不跪!”温璋大吼。
“我是冤枉的!”鱼玄机声音柔和平静,嘴角眼底流露出对温璋的嘲弄和蔑视。乌亮的大眼睛直视温璋,似乎在说着另外一些语言,只有温璋才能读懂的,那意思很明显。
“哼!你这个借道观道姑之名,行卖淫之实的荡妇,心狠手毒,杀了婢女绿翘,还敢口喊冤枉!”温璋说。
“绿翘并非玄机所杀呀,温大人怎么又忘了,绿翘她‘乃自己,不小心绊倒在门槛上,头撞桌角而死’!”鱼玄机加重语气道,眉底眼角仍带笑意,使温璋又气又恼。
“你这刁妇还敢狡辩。绿翘往前绊倒如何伤的是后脑勺?分明是你以硬物击打所致!”
“温大人真是健忘啊,话才说过两天,怎么就记不得了?这可是你亲自教我这样说的呀!”鱼玄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她早已清楚地看清了自己的结局。
温璋一听,如坐针毡。他推想鱼玄机在生死攸关之时,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公然与自己对抗争斗,他心存一丝幻想,他要用威势来震住她。
“满口胡言,竟敢污赖本大人!来人哪,拶刑伺候。”
“温璋,你这个淫棍,前天晚上你私自前往女监,亲口传授一套假口供,想以此获取满足你的兽欲……”
“给我夹起来,看她的嘴硬还是我的刑具硬!”温璋一拍桌子。
旋即鱼玄机十指被拶子夹紧,揪心的刺痛使她很快昏了过去。
“给我用冷水激!”温璋道。
鱼玄机在水湿的感觉中,神思恍惚。她感到天在下雨,她头戴帷帽,全身紧张地握着李亿的手,走向恩师杜牧的坟墓前。
她睁着一双孩童的好奇的眼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那座新坟,石碑的一侧,木板上停放着那具神秘的尸体。随着距离的拉近,越来越看得清楚了。一时,所有与那女尸无关的景象和声音全都在她的意识中隐去,消失,她的全身冰样冷,她觉得自己被冰封住了。她的手已麻木,毫无知觉,但她知道李亿的大手正握着她。
那尸体全身缟素,发髻散开了,黑黑长长的发拖在木板下的土地上。白色的衣裙和乌黑的长发俱被雨水湿透,闪着幽蓝清亮的光泽。那女尸双目微合,花蕊般的长睫似在颤动,冷雨已将血痕洗净,那脸雪一样白,微张的双唇里,两排细密的牙齿莹莹如玉。从头至脚看不出丝毫凶死的痕迹,整个尸体像一幅精美绝伦的画。木板四周沉凝的血,像一朵朵艳丽的花,将人间和仙界切割分明。
“她是谁?”她问李亿。
没有回答,她心头一跳,哦,是了,是绿翘,我亲手杀死的绿翘啊……“又是一桶水浇下去,鱼玄机的意识清晰了起来,十指的巨痛噬咬得她难以忍受,她不由地呻吟起来。
“把犯妇拉起来!”温璋吼道。
鱼玄机被人抓起来跪着。她的全身冷得抖颤。此时,温璋喝问:“绿翘可是你蓄谋所杀?”
她的神思总是飘忽不定,她想起来了,那为恩师杜牧殉情的女子名叫张好好。
“她叫张好好!”鱼玄机这样想着,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温璋问。
鱼玄机抬起头来,清晰地说道:“你们看哪,就是这个温璋,脸上被我的十指抓破,你以为涂了面粉就遮盖了你的丑陋了吗”众人的目光“唰”地集中在温璋的脸上。
“就是这个温璋,他对我说,只要到他的私宅与他共度几个良宵,一切罪责全可免去,也是他说,天下本无里表真假,谁官大谁说了算,黑白可以颠倒,事非可以混淆……”
温璋一拍惊堂木,喝道:“给我把她的舌头割下来!”
鱼玄机闻听此言,一跃而起,还没等人反过神来,只见她直朝大堂圆柱奔去,连声叫道:“绿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