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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惨败,父亲不幸倒在金人的刀剑之下。母亲改了嫁,将严蕊带在身边。谁知这继父是个淫棍,对严蕊有所企图。母亲性情柔弱,逆来顺受,十分胆小,经常受到男人的斥责打骂,却无力反抗。眼见严蕊受到威胁,无奈,将严蕊交与娘家弟弟带走,实指望弟弟能代她将女儿抚养成人,却谁知中途严蕊又与舅父走散,恰遇一伙人贩子将严蕊收留了去,拣个便宜,高价卖于天台县军营特设的妓营中,沦为一名营妓。
严蕊聪明灵慧,精通音律,能书善画,长于琴棋歌舞。偶尔吟诗填词,总能令人耳目一新,词句俏拔而旖旎,显出她博古通今的才学,常使一些文人墨客不远千里而来,只为谋得一面。十年的营妓生涯,又练就了她擅长交际和待人处事的从容练达,使军营中许多上马征战下马诗的男儿都为之倾倒。
严蕊悄然落座,转轴拨弦之后,甜润的噪音和着优美柔和琵琶响了起来:更阑竹影花萌下,少年人,往往奇遇。太平时、朝野多欢,民康阜、随分良聚。堪对此景,争忍独醒归去。
这是北宋词人柳永著名的《迎新春》一词,词中吟咏的是嘉佑年间太平景象,写都城开封元宵盛况。整首词呈现的是欢乐喜庆的场面。让人想见其风俗欢声和气,洋溢道路之间,听其声,闻其词,使人慨然有感。严蕊这一唱不要紧,满座客人俱停杯止箸,低低地和着严蕊的琵琶哼唱了起来,唱的虽是欢快的曲调,然没有一人眉头是舒展的,整座大厅被一种苍凉悲哀的氛围所笼罩了。韩元吉唱着唱着,热泪纵横,再看座中,个个叹息掩涕,不胜凄楚。
严蕊见状,不由地停了下来,一时寂然。少倾,韩元吉叹道:“国土沦丧,四十余年来,中原父老日夜盼望朝廷北伐,收复故都。然当权者却只是高谈阔论,苟且偷安,醉生梦死,全不正视神州沉沦的现实。我辈虽官职在身力主抗金,但主和派权奸当道,我等只能是空怀壮志,却报国无门。实指望孝宗帝即位后,局面有所改观,岂不知误用了徒具虚名的张浚,轻敌冒进,致使符离一战惨败后,一蹶不振。十年来,皇帝始终被主和派所左右,在战与和之间徘徊,难以一决。这次我等出使金国,实属身不由己。做为堂堂大宋官员,做这种低眉伏首的下作之态,真是羞煞人也,惭愧呀!当你脚踏在故国之地,举目远眺,淮河一带,荒草葳蕤茂盛,满目苍凉,淮河北岸到处是驻扎在毡篷里的金兵(那里原是大宋腹地,如今却遍地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哨所),这时,纵是铁石心肠能不伤悲?当你看到那些金人将领耀武扬威,夜间出猎时那一队队骑兵举着火把,将淮河的水照得通明如昼的时候,当你耳听得笳鼓声声,随着凄然的寒风吹入耳朵里的时候,能不为之惊震,能不为之心碎么?朝廷自隆兴元年和议以来,始终就这么阴死阳活,将军不战,空临边塞,真个是山河破碎,淡烟衰草,一派凋零景象啊!”
大家一时唉声叹气,牢骚满腹,各抒己见,严蕊一旁沉默不语地坐着。韩元吉见状离席来与严蕊说话:“我此次在汴京受到金人的宴请,席间他们奏起了过去汴京的宫廷音乐,当时我是万感交集,怆然有怀,偶有所得,作词一首《好事近》……”说着,为严蕊吟诵了一遍。
严蕊听了,热泪盈眶道:“真乃绝妙好词,只是太沉重。在那种地方,也难怪。我有意将尊作为大家即席弹唱,不知意下如何?”
“果若如此,当不胜感激。”韩元吉道。
只见严蕊凝眸蹙眉,一双纤手轻捻漫弹,口中念念有词,稍梳理,便清晰哀婉地唱了起来:凝碧旧池头,一听管弦凄切。多少梨园声在,总不堪华发。杏花无处避春愁,也傍野烟发。惟有御沟声断,似知人呜咽。
严蕊一曲歌罢,石湖居士范成大拍案道:“好词,好词,词中将思君思国之哀痛,面对沦陷区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悲怆,表现得淋漓尽致。‘惟有御沟声断,似知人呜咽。’想那御沟流水曾照大宋君臣,而今却照着金人,照在中原父老破碎的心嘛!江山易主,物是人非,这是何等大的耻辱,何等大的悲愤,哀莫过于此啊!元吉兄这首词必将作为佳作流传百世,它像一面袖珍的镜子,照出了一段真实的历史。”
韩元吉则惊叹严蕊过耳成诵的非凡记忆和对词意深刻细致的理解,他连连叹道:“奇女子,真乃奇女子也。拙词一经严姑娘的演唱,平添了无穷魅力,使拙词顿时灵气充盈。众人所闻,实乃为严蕊姑娘的再创之作,韩某实在钦佩至极。”
严蕊此时仍沉浸在词的情境之中,从她绯红的面容上可以看出,她的心绪是不平静的。她似乎忘记了众人的存在,目光迷离悠远,听了韩元吉的称赞,才似忽然醒转来,微启朱唇,柔婉地说道:“非是我使词曲升华,这词实在是道出了我多年的心声。每当想起我父葬身于金人的刀剑铁蹄之下时,我的眼前总是漫漶着殷红一片,十年来,浓重的血腥味从未消散过。我恨金人霸我河山,戮我亲人;我恨朝廷面临金兵压境,虎视耽耽的危局麻木不仁无动于衷;我恨国破家亡将我误投风尘之中,被世人所笑,空有一颗热心,空有一腔爱国之情怀……这就是我的悲哀。如今这词正道出我所未道,说出我所未说,因此引起我强烈的共鸣。”
左司郎赵彦端意味深长地说:“身为宋魏王七世孙,听了严蕊姑娘的一席话,深感惭愧。我虽官及左司郎,却与大多数士大夫一样,回天乏术,只会伤心叹息,无所作为,将年华枉度,光阴虚掷。偶或吟诗作词,哪敢直抒胸臆?皆将那离愁别恨风花雪月来把玩。心中纵然蓄得一个海,纸片上却不敢溅上一朵浪。这年头谁还敢说真话?除非不想活了。更何况有官职在身,身不由己,说违心话,办违心事,你哄我骗,尔虞我诈,过一天了一日罢了,要活着只好委屈求全,只好窝窝囊囊。活到这份上,实在是惭愧呀惭愧!”
这时坐在赵彦端身边的顾洪道安慰他说:“老兄也不必太过自责,当今局势不是在坐的这些人所能扭转的,这就是古人所说的气数吧?正如张孝祥所咏‘殆天数,非人力’,这个天翻地覆的历史大变动,大概就是天意所定,是人力所无法挽回的吧?”
唐与正见这么长时间涉及的话题多为危言,此乃是做官人的—大忌讳,若放任说下去,恐怕没个收煞,万一被传出去,对在座的各方朋友都不利。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他重新以东道主的身份举起酒盏:“来来来,让我们豪饮一番。大家难得一聚,这样吧,今日各位在座的都先把官帽子放一边,将文人本色显出来,每人即席赋诗词一首,但不必言及政事,咱就咏它个离愁别恨风花雪月如何?”
众人听了,一致认为这个主意出得好。这时,大厅两边奏起了古曲,众人就边喝酒边各自斟酌词句。唐与正正对严蕊道:“今日不分贵贱,只论技艺,严蕊姑娘,今天,你也同样要作新词一首,望不要推辞。”
严蕊颔首应承。
这时座中有位名叫谢元卿的豪爽之士,举杯离席来到严蕊面前道:“久闻严姑娘的才名,恨未谋面,今日相逢,听了严姑娘的一番倾吐,越发倾慕敬重严姑娘的为人,为此,我敬严姑娘,请赏光喝了这酒吧。”
严蕊微笑致谢,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四座皆道:“痛快!”
谢元卿又道:“都道严姑娘才思敏捷,有‘七步之才’。今天适逢唐兄设宴,高朋满座,机会难得。请严姑娘就以‘谢’字为韵,先咏一首词如何?”
严蕊忙道:“不妥不妥,今天在座的,多为文坛泰斗,个个声名远播。严蕊怎好不知天高地厚先作?只怕让方家见笑。”
唐与正道:“咳,叫你作你就作嘛,何必谦让?谢兄已将韵给了你,我想单单让你依韵作来,这对你太宽泛了,我再给你限定内容,就写七月七日牛郎织女相会吧。”说罢,又对谢元卿眨了眨眼,努了努嘴,做了个怪相。谢元卿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对唐与正拱手抱拳道:“老兄取笑了!”原来谢元卿这次来天台,专是为了见严蕊的。他与唐与正交情甚笃,正巧唐与正有这个聚会,他便安排将严蕊请来,一来满足谢元卿的心愿,二来为大家助兴,两全其美。席间,他见谢元卿对严蕊佩服得五体投地,又见他主动上前敬酒,对严蕊的爱慕之情溢于言表,特别是为严蕊出韵,抛出自己的姓氏来,唐与正早看出了他的心思,知他有些把持不住,暗自好笑,因此将谢元卿打趣取笑。严蕊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也并不介意。她对谢元卿名字也早有所闻,知他为人正直豪爽,又见此人英气勃勃,堂堂正正,心里对他先就有了几分好感,通过交谈,觉得他虽有些冒失,但坦率真挚,待人一团火热,对他的印象越发地好了。她见谢、唐二人一个出韵一个限题,便欣然答应了下来。
唐与正此时早已着人将桌案以及笔墨纸砚在大厅一侧备好。酒还没及喝,那边严蕊就已踱到桌案旁,挥毫书写起来,众人纷纷离席,聚集一旁看着,只见严蕊笔走龙蛇,潇潇洒洒写成了一首《鹊桥仙》,当众咏诵道:碧梧初坠,桂香才吐,池上水花微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
蛛忙鹊懒,耕慵织惓,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道隔年期,在天上方才隔夜。
韩元吉听罢吟诵,待众人一片哗然喧嚷的喝彩声止息下来,连连称赞道:“不得了,不得了,严蕊姑娘真乃一词吟罢惊四座,叫须眉汗颜了。这首《鹊桥仙》写得机智俏拔,既切合牛女故事,又颇有新意,实不愧当代才女。以往只是风闻,如今亲眼得见,眼界大开,严姑娘的确有七步之才,名符其实。”范成大击节赞赏。
唐与正见谢元卿目光正火辣辣盯望着严蕊,那样子实在有些不顾羞耻,便打趣说:“谢兄谢兄,醒醒,醒醒!”
谢元卿一时没悟出真假话音,懵懵懂懂道:“我并没喝醉呀?”
“这就叫酒不醉人人自醉哟。”唐与正道。
韩元吉倒是转得快,跟着插科打诨道:“谢老兄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众人听了,皆哈哈大笑,谢元卿也不好意思地笑着。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彦端又将话题拉回来,极认真地说道:“既然严姑娘已开先河,吾等不能光说不练,这会儿,我倒也有了一首词,胡诌了几句。大家如不怕污了贵耳,且听我吟来如何?”
“我等洗耳恭听,洗耳恭听。”大家异口同声道。
“且慢,我有个建议,不论谁的诗,一旦成了,皆由作者本人吟诵,严蕊姑娘代书,怎么样?”唐与正说。
众人都道这主意出得好。赵彦端又道:“既然话题只限咏离愁别恨风花雪月,我也就无病呻吟几句离愁吧。谨以此诗词聊赠顾洪道兄。严姑娘,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开始吧。”严蕊早已将笔饱蘸了墨立等着呢。
赵彦端吟出一首《点绛唇》:
憔悴天涯,故人相遇情如故。别离何遽,忍唱阳关句?
我是行人,更送行人去。愁无据。寒蝉鸣处,回首斜阳暮。
范成大道:“赵君不愧词中高手,说得情出,道得景明。言离愁,语意绵长,情重义重,借景映衬,实乃深沉流美之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