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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素起身吿辞,辨才禅师约他三天之后月圆之际,来峰顶饮酒赋诗。
回到师弟述空的住处,沙素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摆开棋局,与师弟下起棋来。一边下棋,一边问道:“听说不久前辨才禅师的右腿被山石砸断,今儿我看禅师步履矫健,完全不像腿断的样子。”
“那是师父的托辞。”述空马上又补充一句,“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沉默了一会,沙素又问道:“听说皇上向辨才禅师索取一帧什么墨宝,禅师为什么不献给皇上,留在寺中何用?”
“您说的是《兰亭集序》?那可是镇寺之宝!”述空眨了眨眼,疑惑地盯着师兄,“您问这些做甚?下棋下棋!”
沙素不便多问,只好埋头下棋。
三天之后,正是月半。一轮冰盘似的月亮从东方渐渐升起,月光穿过疏枝密叶,洒在石桌上,辨才让小和尚在石桌上摆酒,浓郁的酒香沁人心脾,一轮圆月在酒中若隐若现。两人推杯换盏,喝得甚为畅快。酣热之际,沙素又弹琴助兴。清越的琴音伴着虚幻的夜色,辨才只觉得神思飘逸,如山岚一般在月光中隐现。辨才有些心动,请沙素赋诗,沙素不肯,定要辩才先作,辨才并不推辞,欣然应允,先探得字韵,凝思片刻,饱蘸浓墨写就:新酿沾襟怀/友情万里来/展卷千枝秀/挥笔万花开/琴韵多情思/素女独徘徊/禅宗挽书艺/佛门显奇才。
沙素奉和:
高人挚意邀/相会逢良宵/大江一浮萍/孤心万里遥/情浓美似酒/新知胜旧交/北望城阙黯/寒意满七窍。
两人在诗中描写了新近得一知己的欢聚场面,倾诉了知己知心的愉悦以及浮生漂泊的痛苦。两诗境界相同,遣词近似,互相唱答,其乐融融。辨才不顿年高体弱,频频举杯劝酒,乘酒酣耳热之际,沙素拿出预先准备好的钟繇的《宣示表》让辨才观看,辨才不觉一惊,赞叹不已,两人又自然地谈起翰墨之事来。沙素见辨才对《宣示表》爱不释手,便接着说:“《宣示表》虽好,却不是最佳的。祖先曾传下二王的书帖,弟子自幼以来耽玩揣摩……”
“二王真迹?现在何处?”
“存在师弟述空房里。”辨才皱起了眉头:“二王真迹是人间翰墨精华,为世间无价之宝,万不可随意放置,以免遭贼人眼目。万一有所闪失,悔之晚矣!”
沙素点头:“多谢禅师指教,弟子记下了。”
辨才踌躇再三,终于提出想看一看沙素珍藏的宝帖。沙素满口答应。
第二天一早,沙素如约而至,将二王墨宝奉上。辨才禅师净手燃香,小心展开,细细研看。一幅是王羲之的《孔侍中帖》,一幅是王献之的《十二月贴》。矫若游龙,翩似惊鸿,两幅都是真迹,两幅均为神品。辨才再三审读,赞不绝口。就在这个时候,辨才神情骤变,满脸忧戚:“这虽是二王真迹,但算不上最好的书帖,我有一帧右军的真迹,可说得上书中之冠,遗憾的是不能让你赏鉴了。”
“莫不是《兰亭集序》?”沙素不失时机地跟上一句。
辨才点了点头。
“听说皇上正在追索此帖。”
“那是智永禅师留下的镇寺之宝,我怎能交给皇上呢?唉,只有藏之深山,传之后世了。”
沙素沉吟了一下,装出十分担心的样子说:“若是官兵强行搜索,那将不堪设想。”
辨才微微一笑,流露出不屑的神情:“入楼之宝,无人可取。”
沙素本想沿着这个话题再说几句,辨才口念“阿弥陀佛”,沉默不语,流露出十分痛苦的样子。沙素生怕惹得辨才犯疑,不敢再问,说了几句闲话,携二王书帖告辞,走下山顶。
山中寒气很盛,林冷涧肃,刺人肌骨。述空生了火盆,念罢晚经与师兄聊天。谈到会晤辨才禅师的情形,沙素问:“听人讲辨才禅师有三件珍爱的宝物,师弟可曾见过?”
“玉如意,绿毛龟,我当然见过,只是‘兰亭’,我没那个福气。”言语间述空流露出几分懊恼。
“听说皇上对‘兰亭’追索甚紧,辨才禅师已经把宝帖藏入什么楼里去了。”
“你怎么知道?”述空感到吃惊。
“这是禅师亲口给我讲的,他说‘兰亭’是入楼之宝,肯定藏入了一座什么楼里。”
“是七星楼!”一句话出口,述空似乎有点后悔,瞪大两只疑感的眼睛,直盯着沙素:“上次您曾问到‘兰亭’,今儿又追问这帧墨宝,师兄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沙素微微一笑,一副坦率的样子:“说实话,师兄是奉了太宗皇上之命来寻查‘兰亭’墨宝的。这件事只有得到师弟您的帮助才能完成,我怎么会瞒着师弟呢?一时没有讲明,完全为了把事情办得更加妥贴。”接着就把奉诏渡江寻查墨宝的原委详详细细给述空讲了一遍。
述空是个直性人,又气愤又担心,连连咒骂师兄背叛佛门、贪图富贵、做出这种败德的丑事。
沙素并不生气:“《兰亭集序》是一纸书帖,对于热心书法的人来说,它是无价之宝,对于不谙纸笔的芸芸众生来说,它是—张废纸,分文不值。‘兰亭’的真实价值是什么呢?是示范后人,光大书艺。此帖奉给圣上,可假手皇权皇威,使王右军书艺恩泽天下,又有什么不好?留在贵寺,美其名曰:藏之名山,传之后世。实际呢?要么落入宏吉之流手中,要么风化腐烂变成一把灰土,又有何益?”沙素缓了口气,十分平静地说,“师弟骂我背叛佛门,佛门是什么?佛门是宗教,佛门是信仰;‘兰亭’是什么?‘兰亭’是书法,‘兰亭’是艺术。一纸法帖奉献圣上,这与背叛佛门有何干系?师弟骂我贪图富贵,我敢断言,您不会有任何证据,只能是师弟的凭空想象罢了。我沙素确实怀有私心,想亲眼看到‘兰亭’这帧宝帖,想领略一下王右军的冠世风采,仅此而已!”他亲切地拉着述空的手说:“我敢于接受王命,千里来寻墨宝,仰仗的是什么?仰仗的就是师弟的帮助。当务之急,是师弟给我指点迷津。”
述空目光茫然:“这……这……”
“皇上已下了密诏,只要师弟帮助找到‘兰亭’,永欣寺的住持之位将来就是您的。”
述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结结巴巴地说:“不,我不能……我生性愚鲁,无才无学……”
“师弟不能,难道宏吉就能?只要皇上下诏,“能也能!不能也能。”
沙素说着,从怀中捧出密诏,让述空过目。述空看了一遍,又细细端详了那血色的玉玺大印,红着脸默不作声。
“这个暂且由我保管,待时机成熟再当众公布。”又拍着述空的肩膀,“来,师弟,还是先谈谈那个七星楼。”
述空很为难的样子,讷讷了一阵,终于咂着嘴,说了下面一番情景。
二十年前,智永禅师刚刚圆寂不久,多年来一直为古刹守夜的木旭和尚喝醉了酒,泄露了一个秘密:伽南佛身后有个门户,门户通着地道,顺着地道可以走进七星楼,七星楼里藏着智永禅师留下的珍宝。至于是什么珍宝,木旭说他没见过,好像他也没进过七星楼。陪着木旭喝酒的雨一、久仁两位小和尚,好奇心强,乘夜打开了那个门户,走了进去。他们看到的不是什么七星楼,而是—群活鬼。雨一吓死在地道里,久仁没有吓死,爬出来了,当时就疯了。这事闹大了,几十年来第一次见辨才禅师气成那个样子,面色苍白,浑身颤抖,话也说不完全。当天就把木旭打发到南山去种菜,把久仁关进一间禅房里。就在那天夜里,久仁砸开花窗跑了出来,栽进石潭里淹死。
“那个吓死了的雨一的尸体呢?”沙素问。
“辨才师父派人到山下请来了工匠,当天夜里填平了地道,移动了伽南佛像,雨一的尸体大概埋在地道里了。”
“会不会还有另外出口,尸体会不会顺着另外出口背了出去?”
“那就不知道了。”述空疑感地说:“第二天,宏吉和尚跟辨才师父闹了一场,他说木旭看守古刹辛苦了几十年,不该罚他去南山种菜。雨一是佛门弟子,尸体不该埋进地道里……”
“辨才禅师怎么说?”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生气。从那时起就封了古刹,至今没人进去。事情渐渐平息了,再也没有人提起七星楼这个名字。”
沙素沉思不语,仿佛要从师弟的追述中找出某种希望来:“木旭和尚还在南山种菜?我能见见他吗?”
“木旭和尚?经过了那件事之后,他伤心透了,变得沉默不语,是恨自己呢,还是怨辨才师父呢?谁也估摸不清楚。半年后他就圆寂了。”
沙素长长吁了口气,一双深邃的眸子被炭火映得发亮,浓密的眉毛下闪着两点红光。他将脚边的一截木棍夹进火盆里,臂肘支在膝盖上,叉开手指,像是在烤火,又像不是,思绪漫游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中。
5
永欣寺的冬夜是静寂的,述空沉入梦乡,发出轻微的鼾声。沙素依然辗转反侧, 不能入睡。伽南佛像身后的那个地道是通向哪里去的呢?七星楼是个什么地方?吓死雨一的当然不是鬼,那又是什么呢?辨才为什么怒不可遏?宏吉关心的又是什么呢?……这一系列疑问搅成一团,纠缠着他,撕扯着他,使他不得安宁,一会儿激动,一会儿苦闷。身子疲惫不堪大脑却活跃异常,愈是不能入睡愈是焦灼烦躁,他不得不拉开屋门,迎着寒冷的夜风,默默在山上踱步,不由自主地向那座黑黝黝的古刹走去。
古刹在大雄宝殿的西北角,规模小,所处地势低洼,不像大雄宝殿那样居高临下。它色调灰暗,大白天也教人觉得是一座废墟,黑夜中更像肿胀的尸体一样,古怪而恐怖。
沙素沿着坎坷曲折的山间小道前行,走下两截石阶,转过一个陡弯,就见一个黑影倏忽从眼前掠过。起初沙素以为是狐狸或野羊,细看黑影且长且大,完全像个人形。这黑影异乎寻常的轻巧,像猫的脚步般没有一点声响,沙素紧紧跟了过去。距离古刹愈来愈近了,随着山道急转下坡,一个大汉猛地站在沙素面前,大汉魁伟的身躯正好遮住他的视线,那么近,那么突然,几乎贴在脸上。沙素眼睛连眨了几眨,黑,一塌糊涂地黑!沙素身子慢慢缩紧,蹲在地上,屏住呼吸,等待那大汉的惩治。那大汉一动不动,只冷冷地站着,像一堵恐怖的墙。一股寒气直指着鼻尖,沙素磨了磨屁股,大汉仍然不动。沙素伸出一个指头,指尖一阵冰冷,他长吁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原来站在面前的是一座石碑。
绕过石碑再追,那黑影已看不见了。他沿着古刹的墙根加快脚步,轻轻贴近了大门。伸手摸了摸,那把硕大的铜锁仍挂在门上,但已被打开,显然,那黑影已进到古刹里去了。沙素感到惊异,那人手脚如此利索,眨眼工夫做完了这一切,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将掩着的木门推开一条细缝,古刹里一片漆黑,死一般的寂静。他想进去,又怕惊动了那人。他是谁?他要干什么?突然眼前一亮,古刹里燃起了灯光。沙素将身子贴住窗台,眼睛凑在窗子的缝隙往里细看,有一条影子在高大的佛像间晃来晃去,一会儿粗大,一会儿细小。由于那人的身子被遮住,无法看清他是何人。从晃动的影子上推测,那人正在步量佛像与佛像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