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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总捕挨个点名询问,让书办登记造册。陆家近邻许周父,往日陆圻经常周济他们一家,在这个紧要茬口,他端着一碗浆子,在各个门上遍贴封条,而且不断向毛总捕告密:某某是某人的儿子;某某是某人的仆人,意思是不能放过他们。这个势利小人,向官府大献殷勤,以为陆家已彻底翻了船,万劫不复了。毛总捕见他自愿效忠,就把陆家的两匹白布、三石大米赏给了他,让他作向导赴京,去捉拿老三陆堦。许周父二话没说,高高兴兴上路了。
陆家三十余口被关押在总捕班房,男人垂头丧气,女人孩子拥挤成一团,个个心惊肉跳,默不作声,一天水米未进,谁也不觉得饥渴。二太太的孙子禹川,点名时藏在奶奶的身后,没被官兵发现,人犯名单上没有写他的名字,可是也被裹携着捉来了,一名小吏带两名差役送来了一桶米饭和一桶菜汤。二太太问:“您老爷贵姓?”
小吏说姓朱,二太太说明原委,求这位朱老爷积德,把孙子禹川救出去。
朱某皱起眉头,沉吟了半天,瞅着眼前的孩子:“花名册上真的没有他?”
“真的没有,朱老爷看看册子就知道了。”
朱某进了后院,大概去看名册了,过了很大工夫才同一名差役回来,看着四周无人,把一领稻草帘子铺在地上,让禹川躺到上面,卷了个结实。差役弯腰抱起,挟在腋下。二太太讲清了送的去处,当即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朱某并不吭声,带领差役快步出了总捕房。
陆家男女老少无不称赞朱某人的侠肝义胆,痛骂许周父落并下石,丧尽天良。当夜更深,班房窗外有两个人轻轻呼叫,孙氏辨出了声音,一个是长女芰行的公公吴锦雯,另一个是自己的弟弟孙字台。吴锦声悄悄说:“大嫂,千万不要难过,眼下陆寅还没有被捕,我想把他藏在朱进修家,给你们留条根。”
孙字台从窗棂缝里伸进手来,抓住姐姐,哭泣着说:“兄弟是个无用之人,不能拯救姐姐,就让寅儿藏在我家吧,我会保护好他的。”
孙氏连说不可,“官府正在追捕陆寅,应该催促他赶快投案自首,千万不可因他一人连累大片亲戚。”二人无奈,只得连连点头,挥泪而去。
一月二十日,也就是陆圻家出事的第二天,官兵抄了查继佐、范骧的家,逮捕了一百四十余口。
因去奎山庵求签躲过逮捕的陆寅,主动投了案,母子见面抱头痛哭。有人报怨陆寅不该自投罗网,陆寅流着眼泪说:“全家都被杀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按照刑厅规定,女子被送羁候所监禁。长发被剪掉。裤带、钗环被收缴,以防自尽。男子被发送按察使监狱。一进监狱,狱卒就给人犯一一戴上镣铐。
由于惊吓和劳累,刚刚躺在墙角的陆桂,哇哇吐了两口鲜血,他抓住弟弟陆寅的手说:“你这一来,咱长门绝后了。”
12
康熙二年正月二十日,在湖州、吴江等地进行大逮捕。刑部派来的满官吴努、戴肃哈带领旗兵和绿营兵几百人来到湖州,进城后立即关闭城门,会同城内文武官员分头密拿。
官兵悄无声息前进,突然包围了李令晳的家。李家父子兄弟男女主仆几百口全部被捕,还有拜年的亲戚和串门的邻居,也都被捆绑登记押往杭州。年前庄允城被捕押往北京,李令晳胆战心惊,赶紧把表弟陈紫松找来,让他火速进京找吴之荣疏通,请求他把序文撤去。李令晳与吴之荣有旧交,自以为吴之荣会讲点情面。陈紫松到京送给吴之荣一千两银子,吴之荣满口答应,李令皙自觉已经化解,高枕无忧了,殊不知像吴之荣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哪里还讲什么友情?
湖州府学教授赵君宋,是第一个将《明史辑略》案公布于众的,这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家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全家十几口被捕。为他将案情处理经过申报给学道的两个学官也同时被捕。
湖州新任知府谭希闵,刚接前任陈永命印,没有几个月,也全家被捕。去年冬初,刑部派满官罗多来调已劈的《明史辑略》书板,潭希闵根本不知道此事,罗多找来库吏周国泰询问,受庄允城贿赂的周国泰说,陈知府交盘册上已写明有庄允城家《明史辑略》书板一副。其实,官场中主官交接时,都是属员亲手办理验看,主官只让人在交盘清册上盖印,并不详知具体情况。当时罗多申斥他知情不报。谭希闵觉得罗多是上司又是满官,忍气吞声没有申辩,认为不是大不了的事,出乎意料,这竟招来一场大祸。
湖州推官李焕,曾在赵君宋的通报文书上批写了“这部书虽呈通政司、礼部、都察院,已非秘书”的话,罗多来调查案情,申斥李焕捏造三衙门文书。包庇罪犯。李焕是个严谨认真的人,据理力争,说亲眼看到三衙门文书。罗多没话可说,不再往下深究。孪焕认为情由已辩解清楚,与己无关。其实,罗多要掩盖三衙门批文实情,官官相护,杀人灭口。这一来李焕也全家被捕。
分守道张武烈曾痛骂吴之荣,并把他驱逐出湖州。吴之荣恨得咬牙切齿,当然不会放过。这次也全家被捕,罪名是包庇谋逆犯庄允城。
庄允城被解往北京之后,他的儿子庄廷钺也被捕,并未解往北京,让县学收管,县学没有监狱,县学训导王兆祯让庄廷钺住在县学里,由门房看管。庄廷钺心系父亲安危,觅保请求释放。出头具保的五个人都是参加校订《明史辑略》的有功名的人士,县学要求增加一名没有功名的人。有一个叫戈明甫的,出于对庄允城感恩,主动愿为庄廷钺作保。县学将庄廷钺释放,庄廷钺连夜进京。到京后庄允城已在年终死于狱中,庄廷钺收尸后又回归本县投到。这次训导王兆祯以纵放要犯罪名被逮捕,作保的六个人也全部被捕。
庄允城家老老小小、家奴婢女全部被捕,包括庄廷钺二十四岁的妻子、四岁的儿子。
庄允城父子被捕时,同在南浔居住的朱佑明心里惶惶不安。过了一段时间自己仍安然无事,认为此书既然与自己毫无瓜葛,不可能无端株连,于是放下心来欢度新年。哪料想这次天降横祸,全家被捕。朱佑明仔细琢磨,诬告自己的只能是吴之荣,一连打了自己几个嘴巴:“老奴才,太吝啬,才落得如此下场。”对大儿子念绍说:“我不听你的话,害了你。”又对二儿子彦诺说:“你也和我一样,是个吝啬鬼!”
家住南浔的书商陆德濡,这天正办喜节,打发女儿出嫁,亲朋熙熙攘攘,旗兵突然闯入宅院,陆家和贺喜的几百人全部被捕,割工汤达甫、刷匠李祥甫也被捕。
吴江县县官和司理亲自率官兵来到江村吴炎家搜捕。吴炎毫不畏惧,把妻妾子女一一招呼出来。县官悄悄对他说:“你的小儿子可以藏起来,何必送死呢?”吴炎说:“我为真理而死,全家为我而死,没有什么遗憾!”
距吴炎家不远的潘柽章,也同时全家被捕。
原来在湖州任知府的陈永命,年前冬天被罢官,行至山东台儿庄,听说吴之荣出首逆书,因自己包庇庄允城,劈毁书板,自知其罪难逃,畏罪自缢,死在旅店里。他的尸体被砍成三十六块。他的弟弟陈永赖,任江宁知县,也罪在不赦受哥哥株连,全家被捕,押至杭州监狱。
在山西朝邑县,县官茅元铭上任不久,因参校逆书,全家被捕,解至杭州。
苏州阆门里一家书铺主人因卖《明史辑略》被捕。浒墅官货栈主事李尚白,曾派差役到该书铺买《明史辑略》,正赶上书铺主人不在,差役坐在书铺邻居朱某家等候。书铺主人回来,朱某为他们商定书价。李尚白和七十多岁的朱某都被逮捕,押送杭州,德高望重的督学两浙的黎博庵,因《明史辑略》提到他的名字,同一天,也全家抄没。
大逮捕在同一天进行,以杭州为中心,共逮捕了两千多人,集中关押在旗兵兵营内。
13
康熙二年正月二十四日,陆圻被押解到北京,和査继佐、范骧等分别囚禁在刑部牢房里。三弟陆堦及时到京,在刑部牢房近的旅店住下,借探监的机会给狱卒使了银子,求他们多多照顾。
为了寻找关系和门路,在外跑了一整天,这天傍晚回家,发现仆人张煜席卷了三百多两银子和衣物,逃之夭夭。这一棒打得陆堦头昏眼黑,瘫软在地上站不起来。褚扎大骂张煜无情无义,要上街寻找张煜,将他扭送官府。陆堦连连摇头:“到哪里去找,岂不是大海里捞针?”
主仆二人胡乱吃了点东西,垂头丧气地过了一也,第二天清晨,陆堦亲自去找舅舅裘信甫。裘信甫做官多年,岁数大了,养尊处优轻闲无事。陆堦直接走进裘家客厅,见舅舅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脸肃穆,客庁里笼罩着严峻的气氛。陆堦向舅舅请了安。
裘信甫问:“什么时候到京的?”
“前天。”陆堦说着,流下泪来,哽哽咽咽,泣不成声,“大哥……他犯案了……”
裘信甫用手按了按陆堦:“不必说了,我知道了。”停了一停,又说“家已抄了,全家被捕,你还不知道吧?”
陆堦一听,像五雷轰顶,摇摇晃晃,坐不住位子:“我离家二十多天了,家里的事一无所知,舅舅是怎么知道的?”
“刑部有人把消息透给了我。你大哥怎样?”
“我随他一同到京,前天已关进刑部牢房,吉凶未卜。”
“丽京一贯谨言慎行,怎么参与了这种事情?”
陆堦心想,舅舅只知道大哥犯事,并不知道内情,于是就将庄廷珑、庄允城编纂刊行《明史辑略》,陆、查、范三人到学道衙门出首,吴之荣乘机敲诈勒索等前后情况,详述了一遍,最后说:“请舅舅想个法子。”
裘信甫长长出了一口气:“真是莫须有,真是莫须有!”沉吟了片刻,“据刑部的人说,吴之荣这个恶魔一口咬定是反清逆案,谁也不敢延宕,案情已经直达中枢,四大臣一口同音,令刑部严查重办,庄允城已供认不讳,他不久前死在刑庭监狱,被戮尸寸磔。现在想推翻吴之荣的诬告,已没有可能。只有千方百计把你大哥扒拉出来,别的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依舅舅看,该从哪里入手?”
“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别进来,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这种事就要从钱入这个你还不明白?”
陆堦听了,将仆人张煜卷走三百多两银子和财物,现已两手空空的情形讲了一遍。裘信甫摇了摇手说:“三百两银子算什么,不够打发衙役门人的呢!花在关节人物身上的少说也得几千。你们读书人只懂得讲仁讲义吟诗清谈,哪懂得官场黑暗?钱的事不必多提,由我一手包揽。”
陆堦连连咂舌:“眼下身无分文,怕是旅店店主也要撵了。”
裘信甫命陆堦赶快搬往家里吃住。
陆堦根据舅舅的吩咐,连夜写了申冤的呈文,裘信甫写了托情的书信,拿出五千两银子,一并转给了刑部要员。
吴六奇营救查继佐的信及时抵达中枢,送到四大臣手中。信中要求削去自己的官职,保释查继佐出狱。四大臣考虑水陆师提督吴六奇是平南王的台柱子,在南国边陲动荡不安的情况下,对藩王手下大将的请求不能不再三掂量,这时刑部及时送上陆圻的辩白呈子,四大臣不得不重新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