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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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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汪孚林就看到汪道昆正在给人出主意,而谭献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刚刚那番话。晚来一步的他本想问为何不让汪道贯这个新进士留下,可随即就想到汪道贯还有新进士恩荣宴等等诸多应酬,十有八九还要去参加馆选碰碰运气,他就改口说道:“伯父,首辅大人和陈总宪正好批了我二十天假,大司马生前于我有赐字赠剑之情,我也留下帮谭兄一点忙吧。”

至于张居正交待的事情,先捎信回去让陈炳昌打个草稿就行了!

父亲在见了汪孚林两日之后就撒手而去,谭献最初也觉得若非自己当初却不过情面领了汪孚林来,父亲可能不会这么快辞世。可如今讣告发出的第一时间,汪家人就立刻全都来了,他此刻醒悟过来之后,心头又不禁有几分感激。

昨日谭纶在难得清醒后让自己送出了那封给张居正的私信,又指点自己说,凌云翼、张学颜等人全都是张居正颇为看重的人,自己临死力荐,日后人家总会记得好,对谭献兄弟三个更会有些香火情。至于张居正,也许会因此更记得照拂谭家子孙。

而这些,何尝不是因为汪孚林出的主意?

因而,想到之前谭纶直到病势确实沉重之后,才让人往老家捎信,让他那两个弟弟带着媳妇过来,他自己的妻子原本也在老家照顾他的儿子,这次也会上京,他使劲定了定神,擦了擦眼睛之后,就郑重其事地说道:“那接下来就劳烦仲淹叔父和世卿贤弟了!”

对于汪孚林莫名其妙多了二十天假,汪道昆虽觉得奇怪,但眼下却也顾不得这许多。考虑到有经历过丧事的汪道会出面,又有汪孚林帮手,谭家这场丧事理应能够顺利一些,但得知谭纶姬妾全都被一个不留地遣散,如今内宅无人坐镇,众多仆妇和丫头万一有个偷懒耍滑,或者夹带东西逃走的丑闻,那未免有伤谭纶清誉,因此,他在离开谭家之后又折返了回来,提醒谭献在仆妇中挑个最可靠的老成仆妇,在内宅掌管对牌。

既然在谭家帮忙,沐浴小殓、大殓、盖棺、设灵床等等,汪孚林自然一一参与。但平生第一次经历古人丧事的他大多数时候纯粹只是个帮忙的角色,但总比满心哀恸的谭献要好些。只是想到谭纶官当到这么大,却并未有亲戚族人跟到京师,只有一个长子在身边照顾,他心里就忍不住叹息。

传说中谭纶虽不比胡宗宪贪婪敛财,却也并不是分文不取,可他在谭府呆了两天,却发现谭家父子全都是对金钱没有太多数目的人。之前谭府一应银钱往来,竟然全都是由管家掌管,谭献这个当儿子的连家里还存着多少银子都不知道!

好在谭家那位老管家并不是仗着主家之势在外大放高利贷,关说人情,四处与人交结的滑胥之辈,但年纪一大把,也谈不上什么精心打理。当汪孚林拿到账册的时候,看到堂堂已故兵部尚书账面上总共就一千一百多两银子,其中好些还没收回来,他忍不住嘴角抽搐,一问之后才知道谭纶的俸禄就那么一点,人情来往又多,仆婢花销不少,如若不是已故谭夫人在京师曾经开了一家状况不好不坏的脂粉铺子,这丧事也就根本没法办了!

好在寿材谭纶早就准备了,不用临时去找,其他的有汪道会操持,因而汪孚林干脆直接越俎代庖坐到了帐房里,专管往来银钱清算。当第三日正式开始接待外来宾客吊唁时,第一个来的竟然是当朝首辅张居正。听到消息,仍在帐房亲自打算盘的汪孚林愣了一愣,却没有出去。毕竟,外头迎来送往的事情自有汪道会负责,他没必要去出这风头。因此,他随手在账册上勾了一笔,对一个来听回话的小厮说道:“请老管家过来一趟。”

张居正和谭纶私交极好,之前也来过很多次,如今旧地重游,老友却是天人永隔,他心头自然不免感伤。见出来迎接的是汪道会,尽管早知道汪道昆让堂弟和汪孚林一块在这帮忙,他心里还是对谭纶生出了几分不以为然。就算儿孙不成器,多留几个人在京城,又岂会如今办后事的时候捉襟见肘?心里这么想,一路入内的时候,他少不得询问汪道会一应丧仪安排,听到都还井井有条,他方才环顾左右又问了一句。

“汪世卿听说也再次帮忙?”

汪道会却犹豫了一下,直到发现张居正脸色有点不好,他才低声说道:“正在帐房里。大司马生前不大在乎身外之物,所以账面没剩多少钱……”

本朝大臣治丧的时候,身无余物可供治丧的比比皆是,张居正没想到谭纶巡抚总督当过好几任,竟然也会落到如此地步,登时愣住了。他此来本也准备了一份丰厚的赙仪,当即就头也不回地对身后跟随的游七说道:“游七,你去一趟帐房,亲自把赙仪交到汪世卿手中。”

听到张居正竟然如此吩咐,游七不敢怠慢,立刻答应一声匆匆离去。而他一走,张居正随着汪道会一路来到灵堂,拈香祭拜过后,竟是不由得抚棺发呆。面对这一幕,汪道会又不敢催,又不敢劝,而谭献除却哭拜,那就更加毫无主意了。哪怕汪道会平日里和文人雅士相交时,三两句话就能让人如沐春风,这会儿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中有些后悔听凭汪孚林窝在帐房中不露面,以至于现在连个出主意的都没有。

而帐房中,当正在对谭府那位老管家交待两笔开销的汪孚林看到门帘一动有人进来时,当即抬头往外看去,却发现来的是一个身穿素服的中年人。乍一看去仿佛是个随从,但只看其不经意中流露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气息,竟是他当初带着沈懋学沈有容叔侄造访张府是照过一面的游七!

他还没开口说话,同样回过头去的老管家在一愣过后,立刻笑容满面地叫道:“游七爷怎到了这里来?”

汪孚林心里想的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上次是当面不识仇人,这次他却已经从南京守备太监张丰口中听说当年旧事,而后又在南京多停留了三日,派人到孟芳府中打听,基本上完全确定了四年前游七确实在乡试期间逗留。为此,他在剩下的时间里不得不日夜兼程,险些没跑死马!

而游七见到汪孚林,心里也同样直犯嘀咕。他之前在万历元年于南京乡试之际搅动风云未果后,就去江陵府送信给张家老太爷老夫人,还听老夫人提起过汪孚林几句,回京之后汪孚林已然金榜题名,却一直都没有派官,甚至还到辽东去兜了一圈,他与其没什么关联,见过一面后,自然是几乎就要把此人忘了。

可汪孚林没官没职,回徽州老家又同样不消停,到广东当个巡按御史,那就干脆撵跑了两个布政使。当年他在南京的那点旧事,少不得又被勾起了回忆。这么一个会惹事又不怕事的家伙会不会知道,当初乡试的时候险些被自己算计入彀?

“原来是游七爷亲自来了。”

游七悄悄打量了汪孚林几眼,却没想到对方也如同那老管家似的招呼自己。他没怎么理会那老管家。当初谭纶在世的时候,他看在那位兵部尚书的面子上,照顾照顾谭家的产业几笔生意,让这位老管家能维持住谭家的吃用开销,如今谭纶一死,总会人走茶凉,他又怎高兴再和一个下人假辞色,没来由失了身份!

他当即打哈哈道:“怎敢当汪侍御如此称呼?只叫我游七便是。首辅大人让我亲自把赙仪送来帐房,还请汪侍御收下。”

第七六零章世态炎凉

张居正让游七这么个大总管亲自来送赙仪,还指名送给他?这么说,张居正是知道他坐镇谭府帐房的事情了?

汪孚林心中转过这么一个念头,可当他看到那位老管家被人忽视之后,那张尴尬中流露出几许悲凉的脸,纵使他早就在心里把游七划归到见风使舵绝不可交这种类别中,也不由得生出了几许鄙薄。张居正都亲自来吊唁谭纶了,你一个下人面对谭府管家就这态度?见游七郑重其事地递过来一个白色的信封,他伸出双手接过,随即就对老管家道:“劳烦管家拆开,我帮忙写一笔给你入账。”

原以为自己会彻底被人撂在一边,听到汪孚林这么说,老管家登时如释重负,连忙答应一声,却是四处翻找出了裁纸刀,用极其小心翼翼的动作裁开了信封,取出了里头的一张银票,却看都没敢看一眼,恭恭敬敬双手呈给了汪孚林。见他如此光景,汪孚林笑着点了点头,瞥了一眼那一百二十两的数字,他就立刻在账册上记录了一笔,这才又侧头看着老管家。

“这是谭家的丧仪,我到底是外人,不好去亲自拜谢首辅大人,就请老管家去谭大公子那言语一声,他作为丧主,该多给首辅大人磕几个头拜谢才是。你再对我仲嘉叔父说一声,麻布素服都已经齐备,至于佛道法事这一项,我吃不准,还请他拿个主意。”

老管家连忙点头:“是是是,如果真的要请,那就应该请大隆善护国寺的智永大师,白云观的真常道长。”从前,谭家对外应酬别家的婚丧嫁娶,都是他备办,此时话一出口,他注意到游七嘴角毫不掩饰的讥诮冷笑,顿时脸色通红。就账面上那点银子,怎么支撑得住佛道两边法事的开销?如果不是张居正带头送了这样一笔赙仪,到时候各家应该也不会少,主人这后事就没法办了!

想到汪家人之前已经对他承诺过,如果钱不够,就自掏腰包垫付,如今游七不过是代张居正送赙仪来,却是这般凉薄态度,老管家想起往日对方在自己面前素来笑脸相待,只觉得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离开的时候心头不无屈辱。虽说他也知道谭纶这棵大树一倒,谭家露出颓势便不可避免,可相较于汪家这几人主动登门帮办丧事的热心,游七这等货色简直是可憎!

老管家走后,汪孚林却在颠来倒去地看手中那张银票。尽管徽商三大家程、许、汪铺开的银庄票号网络已经渐渐铺开到东南的浙江、南直隶、福建、江西、广东,但一直都很谨慎地没有向山东乃至于北直隶扩张。所以,他看到那印着隆盛银庄四个字的银票,想起这几天入耳的各种消息,心中知道这是晋商的产业,背后便是张四维。端详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像刚刚发现游七没有随同离去似的,面带诧异地问道:“游七爷不去陪着首辅大人?”

游七正等着汪孚林和自己攀谈,闻听此言,他险些没被噎死。别人看到自己都是恨不得贴上来,汪孚林却是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分明是瞧不起人!而且,此时此刻细细品味这游七爷三个字,他竟是觉得那完完全全是戏谑!想到这里,他也懒得解释张居正这赙仪还有什么深层次的意思,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汪孚林之前在南京和张丰的那次见面,不但敲定了张丰代替张宏入股,张宏还吐露了如何把孟芳拉下南京守备太监这位子的计划。至于李言恭那边,他则是耍了个花枪,以神秘兮兮的所谓京城消息,孟芳那边可能会遇到点事,把这位临淮侯暂时糊弄了过去。因为他去见了金陵盛家的盛老爷子,谈妥了张丰的事,李言恭占股最少,而且新近袭职,朝中关系都还正在恢复,又被蒙在鼓里,也只能暂且接受了汪孚林的说法。

因此,游七前脚一走,他揣上那张银票,就立刻出了帐房。也许是因为游七实在心头气恼,竟是根本没有注意他远远吊在后头,等来到灵堂时,更是直接闯了进去。看到这一幕,紧随其后的他哂然一笑,这才不紧不慢地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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