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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进提出条件,这本来就在众人意料之中,做海盗毕竟是头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勾当,一个书生入伙肯定不会那么顺遂。有条件是正常的,没条件才让人怀疑。不管要钱还是要女人,都可以理解,但是其条件居然是放梁盼弟离开,这未免就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范通怒道:“这贱人是我老婆,她的去留我说了算,就算我现在一刀斩了他,与你有什么相干!”
“她是人,不是物件,她的去留应该是她自己做主,谁也没权力替她做决断。”范进毫不客气地顶撞回去。
“你们做的什么勾当,自己心里有数。就算纠合海上各路人马,与夷人构兵,也是败多胜少。一旦打了败仗,赔上的说不定就是身家性命。这种拼命的事,有我们男人就够了,何必让女人跟着送死?我的条件就这一个,如果林船主答应,就让三姐走。不答应的话,那我们就没什么话可说。”
林凤并没有动气,站起身,在仓库里踱着步子。他从露面到现在,并没表现出海盗凶残狠辣的一面,看上去像个好好先生,而非海上霸主。
但即使是梁盼弟这等在街头厮混的泼辣角色,心却也随着他的步子而剧烈跳动,呼吸不知不觉变得急促起来。在她看来,林凤就像是一头睡虎,虽然不曾伤人,但只要他一张开口,就是非死即伤的局面。
拳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握紧,即便未必有用,她也会尽力维护自己的进仔,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他面前。
在一连走了几圈之后,林凤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范公子,有意思!我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三姐会看上你。通哥,说一句不怕你不高兴的话,就算你没遇到我,怕也是争不过你这兄弟。他对女人,可是比对自己还好,又有几个女人禁的住?不过范公子,这事我还真不能答应你。我说过了,四妹是我的管家婆,她一直想几个姐姐,我好不容易找到两个,怎么能不带她们回去,跟四妹团聚?我已经派人去接二姐了,让她跟我一起到南澳吃家宴。你说,我怎么放人离开啊?再说三姐自己,怕是也舍不得丢下你走路吧?三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梁盼弟看看范进,恰好范进的目光也在此时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融会贯通,片刻间便不知传递了多少消息过去。在刹那间,范进似乎发现梁盼弟朝自己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似乎包含了无比沉重的分量,让这个笑变得酸楚无比。
“妹夫,你说的那些大事,我听的不大懂。不过我想,不管是打夷人,还是当皇帝,你都需要冲锋陷阵的硬手。进仔是文弱书生,说起来天下无敌做起来就手脚无力,你带着他没用,反而碍手碍脚。我会功夫又是女人,现在还年轻可以生孩子,让我入伙,不管是打天下还是做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为难进仔。你们让他回家读书考科举做官,我可以保证,他不会坏你的事。你们既然不想造反,那大家何必搞的不可收拾?写字画画我也会啊,他能做的我都能做,我能做的他做不了,所以让我跟你走,把他放了。”
范通就站在离梁盼弟不远的地方,听了这话,愤怒地一脚踢过去,将梁盼弟踹了个趔趄。“贱货!居然肯为他卖命?别忘了,老子还没死呢,当着我的面就敢眉来眼去,是不是活腻了?你们两个到底干过什么?是不是老子出事前,你们就有什么了?”
林凤摆手道,“住手。三姐和进仔,你们两个有情有义,彼此都想着要对方离开,这份感情倒是让我感动。我看我不如做个好人,成全你们一下。通哥,你在南澳也成了家,男人当然不能忍,可是女人忍起来也很辛苦的,干脆放三姐一马了。到了南澳岛,就让她和范公子做夫妻算了。”
范通本来怒不可遏的追着梁盼弟准备打,可是听了林凤的话,立刻向后一退,恭敬一礼道:“一切听从林獠吩咐。”
“对吧,范公子你看这样多好,问题解决了。我想现在就算我想让三姐走,她也舍不得。在大明你们两个要做夫妻很麻烦,要讲门当户对,又要顾忌街坊闲话,只能这么偷着往来。到了南澳,有我林某在,你们两个做夫妻没人敢说个不字,你看这有多好?”
范进笑了笑,竖起根大拇指道:“林船主,怪不得你能打下这么一片基业,又想着当皇帝。做事确实有些手段,手下能笼络住这么些豪杰,范某要写个服字给你。”
林凤也笑了起来,“能得范公子夸奖,林某倒是面上有光。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一家人,我的船就在码头,等到一会二姐来,我们几个一起走。一家人最重要就是整整齐齐,等到了南澳,我请你吃鲍鱼。”说着话,他向范进伸出了手,拉着范进站起来以示亲热。
作为个渔民,林凤没读过书,所受教育大多是来自民间讲古或是看戏。故事里敌国大将宁死不屈,己方就多半要去亲解绑绳以示安抚。这样一来,大半都会归顺,成为一家人。他这个举动,也是这种怀柔之意,想要把两方的距离拉近些,让彼此成为一家人。
此时的局面,看上去确实一团和气,范进在他的怀柔攻势下终于答应入伙,接下来就是明臣英主相遇的传统桥段。范通等人也都松了口气,几个汉子抱着肩膀看着这里,范通的脸上则露出一丝意味不明地微笑。
梁盼弟急得眼泪在眼眶里转,却想不出该怎么样才能让范进拒绝林凤的邀请且能全身而退。
变故,就在林凤与范进彼此搀扶一处时,发生了。
范进看上去是想与林凤表示亲热,一边笑一边主动的拉向了林凤的手,这一点也没什么奇怪,林凤甚至很主动把自己的手送到范进手上。范进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显得人畜无害,即使是一干积年盗匪,也不这样的握手会有什么问题。
可就在两人的手接触的刹那间,范进的左手抓住林凤右手,随即猛地一个锁脉擒拿,扣住了林凤的脉门,全身的力量在刹那间爆发出来,即使以林凤的身手,竟也是无力挣脱。接着一折一拗,将林凤的手向上弯折,右手拇指收缩四指齐出,朝着林凤胸隔位置戳去。
砰。
一声闷响,声音并不响亮,如同是有人拿着锤子,轻轻打在了县衙门那老旧的鸣冤鼓上,声音低沉而无力。但是这一鼓于仓库内众人而言,却似一记惊雷,响彻云霄。
“干什么!”
“你这书生!”
“进仔!”
几个盗匪已经愤怒地冲上来,梁盼弟则如旋风般迎上去,拳脚齐施出手皆是杀招,将一名高大的海盗打的连连倒退,连单刀都被她夺了去。此时屈指为节又屈节为拳,连环三击接连打出,目标全在同一个位置。
这个时代的武人也有对于死穴之类研究,其实说到底,就是研究人体的致命部位。范进多了数百年医学知识,且经历过医学解剖学大发展,对于人体的了解并不在这个时代所谓的武道大师之下。一连三击选择的位置既好,出手也极重。
林凤接连挨了三击,人踉跄着向后退去,可是他的手还在范进掌握之中,退不出范进的控制范围,方一退又被范进扯回来。鲜血已经顺着口喷出,落在范进的脸以及长衫上。范进已经顾不上这些,将他拉回来的一刹那,伸手向林凤肋下一抽,一道寒茫在仓库里铪过,那口保存在鲨鱼皮鞘内的短刃已经落在范进手里,随即就横在了林凤的颈部。
能做盗魁的,当然也练过武,加上那种搏命中练出的胆量与凶悍,普通武师或是所谓的技击名家,也未必是林凤对手。可是林凤心目中,范进只是个书生,加上抓范进时并没出什么波折,就没想过他可能反抗。范进则是有心算无心,一击竟然奏功。
“放手啊!”
“不识好歹!赶快放了我们林獠,要不然斩你成十八段!”
“放开林獠保你无事,否则的话,你休想走出这个门口。”
喝骂,诅咒又或者是威胁,夹杂着来自沿海地区的家乡土话骂人言语,从四面八方向范进笼罩而来。梁盼弟与人对了几刀,发丝散乱,衣服也被斩看个口子,提着刀紧护在范进身前。
范进并不会骂,只用刀紧紧抵着林凤的咽喉,锋利的刃口将脖子的油皮割破,血珠已经顺着刀锋流下来。两人的身形靠在一处,极有默契地向着仓库大门移去。
一些大汉试图从不同的角度接近范进,但是很快,他们就停止了这个行动。因为他们距离越近,范进的刀收的就越紧,如果继续迫下去,就可能导致自家头目的喉咙被割断。而从这个书生的表现看,这种事,他完全做的出来。
作为积年大盗,这些大汉手上都有足够的人命,自然也能分的清,什么人是确实敢杀人,什么人又是恫吓的成分居多。范进虽然是个书生,可是拿刀的手很稳,逐渐收刀的动作,也是不疾不徐,并不是惊慌失措的乱舞,而是极有分寸的由浅至深切割。
这种人遇到搏命场合,会毫不犹豫的切下去,而不会考虑什么后果。害死头领的罪名和后果,谁也承担不起。这些水上豪杰,并不善于交涉,除了喝骂也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把目光看向范通。
范通手上并没有拿刀,而是握着一支短铳,以铳指着范进怒道:“你干什么?林獠什么都答应你了,你还发的什么癫?赶快放开林獠,要不然我一枪打死你!”
“火铳?也难怪,你这种老人家啊,拿刀也砍不了人,就只好用这种火器了。不过用它打我?你敢么?这玩意的准头,你比我有数,你够胆就开一铳看看,看是我死还是你们林獠死!来啊,开火啊!不敢的话就给我扔了铳,把手举过头,让我看到你的手,否则我让你看你们头领的脑袋!”
范进朝着范通怒吼了一声,挑衅似的又把刀收紧了一些,眼看血流的渐多,范通也只好把铳朝地上一丢,又高高举起了手。“你……你别乱来。我放下铳,你也把刀放下,有什么话慢慢谈。”
“谈个鬼!这刀……是东洋的胁差吧?东洋倭人用它们来切腹,一下就可以把肚子割开,自杀非常方便。用来割喉咙,也是好用的利器,林獠这刀大概是东洋的名刀,能值百十贯。用这样的名刀为林船主送行,也不算委屈了你这位海上龙王。”
林凤脖子被刀顶着,并不能大声说话,否则喉咙鼓动,刀多半就会切进去。挨了那三拳的滋味也不好受,喷了两口血,依旧有血顺着嘴角向外淌,声音变的很低沉,“范公子你搞什么?杀了我,你和三姐还能走的出去?”
“不杀你我们一样走不出去!当强盗,当国王!真亏你想的出来。我是读书人啊,虽然没中秀才,但是可以当充场儒士下场考举人的,只要中了举就可以吃喝不愁,再中了进士就能发财。就算不中,我现在也一样有吃有喝,有好日子过,发了癫才跟你去当刘青田、赵普!那是造反,搞不好要族灭的,我不但害自己还害了乡亲,死后进不了祠堂的!我告诉你,我生是大明人,死是大明鬼,绝不会跟你们这群反贼同流合污,更不会去当莠民!”
林凤反问道:“那你想怎么样呢?就这么挟着我,什么时候是个了局。我手下的人不会放你出这个门口,至于我……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重要。海上风险大,死人很寻常,不要以为他们会为我这个头领受你摆布,必要时他们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