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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
于是……唐松就紧紧的拥抱了上官婉儿!
因为兴奋太甚,这拥抱就太紧,紧到脸贴脸的地步。
再遭突然袭击,上官婉儿完全僵硬了,与唐松的脸紧贴着的左脸上温度骤升。
孰可忍孰不可忍!!!
就在上官婉儿再到爆发边缘的时候,宣泄了一把兴奋的唐松已经主动的放开了她,复又双眼灼灼的盯向了那个士子。
他甚至都没看要发飙的上官婉儿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很专注,很兴奋,也很澄澈,澄澈到了纯粹的地步。
十六年常伴武则天,上官婉儿不仅锻炼出一颗坚硬的心,也炼就出一双明辨的眼。
但此刻,她那善辨人心的双眼却失灵了。
她看不出唐松有刻意冒犯的意思,一丝一毫,一星一点都看不出!
如果唐松是刻意冒犯之后又伪装出这般样子的话,那他就太无耻了,一个刚烈却又不乏风流雅思的少年怎么会无耻到这个地步?
于是,上官婉儿很少见的为难了。
这已经蓄足气势的“飙”究竟还发不发?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就在她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那凛冽的气势便已开始慢慢消散下去。
这株浓密的桃树前,同样完全沉浸于诗之世界的士子浑然忘我,一旦吟出了第一句,后面便是文思泉涌: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洛阳女儿好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为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那士子一口气吟到这里后却猛然卡住了,似乎所有想好的句子都不够精警,都难以完美的表达他的情思。
他这一卡住,正听得如痴如醉的唐松顿时急了,不能停,千万不能停,一旦有个万一,那将是多大的遗憾哪!
士子沉思,唐松着急。正在这时,林外远处依稀有隐隐的脚步声传来。
完了,完了,这一来个人打扰,没准儿这首绝世名篇就毁了。
关心则乱,至此,唐松再也等不急忍不住了,微微拨开身前的桃枝,以极轻极飘忽的声音轻轻续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他刻意用上那种很没有存在感,如风一般飘忽的声音。刚一说完,便即掩上了桃枝。
那不远处的士子闻言脸上陡然起了一层泛着光辉的惊喜,继而愕然的往唐松与上官婉儿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他当然是什么也没看见。士子诧然,继而若有所悟般向空一拜,随后,一度中断的诗句便如清溪流泉般汩汩而出,再无断绝: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光禄池台开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上官婉儿原还为唐松的那一个拥抱分神。但当她的注意力随着唐松的两句提醒转移到士子吟诵的歌诗本身时,便自然而然的沉入了这首有着惊人感染力的名篇中。
尤其是全诗结尾的四句,更是让上官婉儿无限悲思,难以自拔,因为这四句与她的人生经历实在太贴合了。
人生中的美好如此短暂,青春的美貌女子转眼便化为白发老妇。昔日歌舞繁盛的宫殿,最终也将化为一片夕阳晚照的断壁残垣,唯有落寞的雀鸟在此发出声声悲鸣。
上官婉儿文学天赋与才华极高,但越是这种人就越容易沉入名篇营造出的诗境难以自拔。
林外脚步声越来越响,随即一个同样穿着新进士服的士子高声道:“庭芝,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冷冷清清的,快走,他们都等着你”
桃花树前那刚刚吟完全篇的士子边答应着边兴奋道:“季真兄,吾得神助,又成一首好诗,此诗一出,必将遍传神都”
这士子边兴奋的吆喝,边快步出了桃李林。
看到那两个士子去远,唐松再也忍不住的大笑出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笑完,转过身来,却见上官婉儿神情有些不对。
唐松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上官婉儿从入境中清醒过来。她一清醒之后,顿时便将那异常的神情尽数收了,脸上又是月白风清,跟平时一般无二,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
只是看到唐松如此高兴,上官婉儿终究还是问了一句,“此诗确乎是好,但诗意甚悲,何至于让你欢喜如此?”
唐松闻言,笑意不减,反问道:“你说这诗美吗?”
这是个很白痴的问题,上官婉儿根本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诗中说世间之美难以久持,总是转眼即逝。越是如此,咱们便越当珍惜眼前之美,尽情享受眼前之美,而不是哀叹美之必逝。今日偶听此一美诗,岂不快哉!正该享受才是,怎能悲悲戚戚”
珍惜?享受?譬如那韶华青春?
上官婉儿不曾说什么,唐松先已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昂扬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闻此妙诗,焉能无酒,走走走,我请你痛饮一回”
饮酒需要好心境,好环境,唐松自然不会回水殿。
料理完新进士赐宴后,今天便没有什么要紧政事了,看武则天的意思八成是要招男宠的,也不需上官婉儿在身边侍奉。
难得清闲,难得出宫的上官婉儿遂就跟着唐松出了春明园。
春明园外停着许多追着人潮来的赶脚儿,唐松雇了一辆最新最好的轩车,带着上官婉儿直回洛都,一路入南城,直奔庄海山与柳叶所开的酒肆。
沿途中,同处于一个车厢中的两人倒是很少说话,上官婉儿挑起轩车车窗帘幕新鲜的向外探看。任是一些很普通的东西也能引起她的好奇,那模样真与初到洛阳时的唐松颇有几分相似。
南市是整个洛阳南城几十坊区集中的商贾贸易之地,其间的热闹与人流的拥挤可想而知。
别说如此热闹的南市,就连与宫城同在北城,比这里冷清些的北市上官婉儿也没去过。
乍一下车走进这拥挤的人潮,第一遭走进百姓生活的上官婉儿还真有些不适应,几度被人磕碰。
便在这时,唐松的手伸了过来。有前面两次的教训,上官婉儿顺利的避过了。
对此,唐松也不以为意,依旧隔着袖子拉住了上官婉儿的手腕,轻轻一带,便将她带到了自己身侧,随即身子前移,将拥挤人潮中的上官婉儿遮蔽到了自己身后。
他这举动做的很自然,但看在上官婉儿眼中后,却默默的放弃了准备挣脱收回手腕的举动。
一路走着看着逛着,不多时,两人便到了庄海山与柳叶只有两个雅阁的小小酒肆里。
第九十二章 你真敢?
庄海山与柳叶的小小酒肆门前,那个作为活店招的金发波斯胡姬不见了,酒肆里空空的没有一个客人,而这种时辰本该是酒客很多的时候才对,他两人进来也没有一个酒保小二过来招呼。
上官婉儿看了看唐松,唐松皱了皱眉头。
便在这时,酒肆大堂后面的帘幕掀开,庄海山走了进来。只见他低着头一脸的愁容,分明心思深重,就连站在堂中的唐松两人也没看见。
“海山,出什么事了?”唐松的发问惊醒了心神不属的庄海山。
庄海山看到唐松,脸上露出一抹喜色来。继而又注意到旁边站着的上官婉儿,一瞥之间就溜开了眼神儿,居然有些不敢直视。
见庄海山有些吞吞吐吐的,素来知道他脾性的唐松遂挥挥手道:“罢了,唤柳叶出来说话。你去备酒,一并准备几样洁净清素的时令果菜上来”
庄海山转身去了,唐松带着歉意向上官婉儿一笑道:“这人名叫庄海山。六岁上父母双亡后便被家父收留,自小与我一起长大,实是情同兄弟的。所以才带了你来他这酒肆,本想饮个痛快,不成想这又出了什么事。真是不巧得很”
唐松说的含蓄,但话里的意思却也明白:我这儿有事,怕是陪不了你了,你要有事情就先走。
难得出来一趟,又有空闲时间,现在回去,这一趟可不就白跑了?再则,现在回去能有什么事儿?
闻言,上官婉儿没说要走。抬头将小酒肆内部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地方倒也干净”说完,她也没有去楼上雅阁的意思,便在就近一处靠窗的座头上坐了下来。
见她如此,唐松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笑了笑后在她的对面坐了。
不一会儿,肚子微微挺起,怀着身孕的柳叶走了出来。就是她这么个泼辣性子,见到上官婉儿时眼神也有些游离,声音也自觉不自觉的小了许多。
柳叶爽利,见礼坐下之后便把事情原委给说了。
其实事情也简单,就是前两天有人来说要接下这个酒肆。庄海山与柳叶背井离乡,在神都就靠着这一爿小店过活,自然是不愿意的。加之那人开的价钱又委实太低了些,于是当即就拒绝了那人。
那人倒也没说什么,笑笑就走了。随后可就了不得了,先是地方上的里正登门,继而管着南市的坊市官,乃至京兆衙门的一个衙役都头陆续上了门,说的内容就是一个,让庄海山与柳叶把这酒肆转手给最初那人。
这几人说的好听点儿是劝,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就是逼,根本没给庄海山两口子留半点拒绝的余地。
庄海山与柳叶两个外乡人如何扛得住这么多地头蛇?尽管心中万分不情愿,思来想去也不得不从啊。他们点头之后,双方约定的便是今天来办契约交割。
因是如此,昨天南市闭市的时候,庄海山两口子一并就将那胡姬与酒保等人都给辞了,就等着今天将酒肆交出去。
柳叶说完,抬头看了看唐松,“我原本是想去找少爷拿个主意的。奈何他不让去,说少爷现在麻烦够多了,咱就别再去添堵”
这时庄海山正好端了酒菜送上来,听到柳叶这话,又看到唐松脸色沉肃的样子,边布酒布菜边强笑道:“少爷你也别生气犯难,要说这酒肆的生意真是不好做,天天起早睡晚的,还得见人就陪笑脸儿。我们也正不想做了。此时能有人接倒是好事儿”
这酒肆原本的生意不好,直到最近几个月才慢慢有了起色,其间庄海山两口子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辛劳,唐松都是清清楚楚的,自然能听出庄海山话语中的言不由衷。
“强买强卖!可知道是那买主是那家的?”
说话的依然是柳叶,“那天来的买家倒没露出什么。倒是后来京兆衙门那个都头点过一回,说是梁王府”
柳叶此言一出,适才一直静静听着没有任何表示的上官婉儿神色动了动,看了唐松一眼。
闻言,唐松笑了笑,“梁王是谁?能看得上你们这爿只有两间雅阁的小店?连这样的小酒肆都能瞧进眼里,这买家也就可想而知了!就是再打梁王府的旗号也不过是只纸老虎罢了”
说完,唐松扭头过去,“海山,取笔墨来。我写好状子后你就直接去京兆衙门”
庄海山还不曾接话,便听门口处一个声音响起道:“呦,这是谁呀,好大的口气,居然连梁王府都敢瞧不到眼里了?某跟你们好说好商量那是给你们面皮,你这厮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唐松转身,见说话的是个刚走进酒肆的三角眼胖子。胖子身边还跟着几人,一个满脸油滑,却穿着百姓衣衫的中年当是里正。另一个穿着青色官衣的当是坊官儿,至于那个皂服红裹肚不消说就是什么衙役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