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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异被他的严厉吓到,眨巴了两下眼,浅色眼珠雾蒙蒙的很无辜。他看见谢衣的眼白上瞪出血丝,知道谢衣这两天夜里亦是醒得多睡得少,反省是自己说话不中听了。他很想抱抱他,又恨不得把自己缩在一堵隔离墙后头,这两种想法来回来去打架。末了他愧疚地低低头,“师父,你说熬米汤的,还算数么?”
“算。”谢衣狠狠地敲他的脑袋。
其实谢衣不是连点米汤都搞不定,是他味觉不大普通。不过米汤不需要味道,咕嘟咕嘟的很顺畅。此时白米的香气很能安抚人的神经,他紧绷久了,迷迷糊糊也要睡。睡得浅,外面的事还有点知觉,薄薄地,眼前又出现了一位久已遗忘的故人。
“司幽。”
神农唤他,神情像个忧愁的老头子,庞大的背影有点佝偻。——那只是一瞬间的错觉罢了。因为这位神农大人永恒丰神俊朗,腰杆板直,从上到下都是权威,都精神。
“神上。”谢衣生怕他是来劝自己想开点的,然后忽然又说出什么聚散终有时节哀顺变之类的话,他此刻心思全在无异身上,实在经不起这方面任何一点打击了。“……神上莫要告诉我无异会死。”
“他当然会死,他是凡人,如何不会死?”
“可那是以后,现在?”
神农仿佛长叹一声,“也罢,司幽,合该你前尘绝情,此世泥足深陷。”
“小神惶恐。”谢衣低下头。
“……我曾见过你那徒儿一次,凡人能生成他这样也算不容易。司幽,你血中神力随魔气而尽,严格来说已不算烈山部人,你我之间不再有联系,而我亦不会来了。往后再碰到什么事情你便自己扛罢。”
神农不大情愿地顿了顿。
“这一回……算是最后一回。我送你个饯别礼,或许再过十年二十年,你会知道那是什么。到时亦不必谢我。作为你曾经的神农神上,我盼着你好。”
谢衣张张嘴,结果喉咙里没有声音,大约神农不许他说了,而背影渐渐稀薄。他忽然意识到,千万年离合聚散,那个背影或许真有点佝偻的。
米汤出锅。米粒熬得很软,浓稠地溶进去,很粘的一大碗冒着热气。谢衣照旧是自己小心吹凉,再放到无异唇边,巴不得他一滴不剩全咽下去。喂着喂着,他觉得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神调皮又色,才发现手感不是很对。一手拿着碗滚烫,另一手被那小子的鼻息拂着,竟不是那么烫了。他有些难以置信,放下吃一半的碗背过手贴上无异的脸试温度——确实不大热了。
“烧退了?”谢衣手腕有些抖,又试一回。无异自己也摸了摸,“啊,果然师父一骂,它自己就退了,真乖。”那个样子着实可气。
“你便继续气我。”谢衣拿起碗来狠狠给他灌了一勺,拧上许多天的眉毛也舒展开一点,他沉默了许久。“无异,你再不要吓我了,以后还是我躺着,你来照顾我罢。”
“师父躺着,我比现在的师父难受千万倍。”那小子很快且很笃定地回答。比这话本身更要命的是,谢衣知道他讲的不是大话。
碗空了。谢衣没什么感觉地将它放下来,转过身去独自收拾一会,余光里太阳在往下沉。再回到床前,他思及无异这么大块头,这几日统共也就吃了这么一小碗米汤,更是说不出滋味。“往日……是为师对不住你。”他道。
“——我不是要怪师父。”
“我知道。”谢衣按下他肩膀,“别刚有起色就要折腾,你躺着。”
果然入夜后,无异又有些要烧回去的迹象,谢衣猜是药效退了,算着时辰又给他吃了一碗食物和一碗药。令人全没想到的是那药竟真的管用,夜里无异复发了回汗,身体很快降温。谢衣拧湿毛巾慢慢擦着他,猜想这小子是否终于熬过这一关,心中五味杂陈乃往日所不能相比。
也难怪那小子口口声声不准他死,他现在竟有一点同样感受。
谢衣站起身来展了展身体,睡一会停一会,睡一会停一会,不知不觉中天已薄明。无异脸色白了回去,不似前几日通红,体温也正常。长安城内还是鬼哭狼嚎,唯有谢衣这心情全不一样,因此这鬼哭狼嚎也不显得如原先一般凄惨悲伤、难以忍受。他知道这种心情很对不住还在与疫病挣扎的京城,可是……谢衣打从心里高兴。
人一高兴便懈怠下来。他找个地方一靠,慢慢地睡了下去。
意识再飘回来时觉得自己背上感觉不对,靠的地方软里透着硬,触感不似床板也不似枕头,是说不明白的一种。后来又有身体暖烘烘地被人箍着,他一激灵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是呆在个活人怀里。
那活人叉开双腿给他留个坐的地方,双手在他身体前头圈了,正捧着本闲书翻。
谢衣不用回头。
“这你又不怕传染了?”他暗暗提旧帐。
想不到那小子极认真地一怔,然后烟似的就要缩回手,谢衣很气地按住他,“没嫌你。”
馋鸡又唧唧唧地在笼子里头添油加醋,它关得憋闷了,所有的娱乐就只剩笑话主人一条。无异脸皮厚,随便它笑话,下巴颏极安静地放在谢衣肩膀上。“师父,你再多睡会。”他道。
谢衣听完他这句话,旋即一睡睡完整个白天,连半个梦也没有。
无异后来能下地了,裹得跟个粽子似的,不顾谢衣形式上的反对决定出门。
他头一次看到外面尸体横陈的景象,知道自己病中预估的那个惨状仍是不够。现在别说信息隔绝,能不让病源四处肆虐已经不易,更别提从大家那里各自得到消息。
无异头一个担心爹娘,其次是来得不是时候的安尼瓦尔与行踪飘忽的夏夷则。夏夷则住在城外应是早得了风声,危险最低。他思忖一下路线,先就近到客栈,见安尼瓦尔一个大汉好端端地把自己隔离在客栈房间里憋屈得要发火,心中第一块石头算是就此落地。安尼瓦尔见到他同样惊喜,可二人来不及叙旧,无异便匆匆说了一句“我什么事也没有,现在要去看爹娘,改天再来细讲”而离开他。兵荒马乱、风风火火的程度丝毫不亚于战争年代。
定国公府则是已死了两名下仆,虽然吉祥如意仍生龙活虎得可恨,一见到少爷来了便哭天抹泪,说夫人病得重,怕是熬不过这两天。无异被他们吓得登时血液就要倒流,乐绍成早已双眼通红,看到无异第一反应,“异儿,你怎么这样瘦?”
无异忙乱之中自知道捡重要的说,“爹,我也病了,但好了。这个病能治,儿子就是带药方回来的,快给娘煎上。”
短短两句话乐绍成亦跟着大悲大喜了一回,最后顾不得那许多,只是语无伦次地吩咐厨房一切照做。无异已不怕传染,看到傅清姣病得脸色发灰,他眼眶子又热又湿,仍作强颜欢笑。
无异自个喂了傅清姣吃这一回药,药是谢衣琢磨一晚上之后重新改过的,没有他吃的最初的版本那样苦,可也不见得是人吃的东西。傅清姣吃一碗倒吐了半碗,无异再焦急也得有耐心,换一碗直至喂足了量,他拭去娘亲嘴边的药渣。
傅清姣清醒些之后见到他第一句话亦是,“异儿,你……你瘦了许多。”
“娘亲,你可不要说我了。”无异笑得一口牙都露了出来,“你快养好,再把儿子喂喂肥。”
傅清姣很微弱地摇摇头,“娘不一定能好了……”
“儿子在这呢,娘一定会好的。”无异如同哄小孩一般哄着她,哄到最后,傅清姣仿佛信了一般睡下去。
乐绍成守在外面,着急地来回踱步,又不忍心儿子大病初愈便在这里白天黑夜连轴转,叫侍女铺了被子,死活劝他回房睡一会。无异认定这病是个慢功夫,非得人时时看着不可。但他心里老觉得还有哪没放下,左思右想不得法,后来想明白,人也沉默了。
吉祥总在少爷身边呆着,瞧出少爷还有旁的事在琢磨,大着胆子姑且一问。不问倒好,一问反给自己揽了个苦差。
无异很有威严地瞪着他,那气势不像小主子,更像老主子。最后连“叫你去你就去,万一你病了我给你治”这种话都说了出来。吉祥只恨自己天生是个当奴才的,主子发话不敢不从,什么“少爷您福大命大,小的不敢啊” 种种怯话最终也吞回肚子里,没有讲。
他把自己口鼻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胆战心惊地往重疫区摸。重疫区不是别的地方,正是燕王府。
也无需他多说话,他将一包药和药方,以及少爷的亲笔信一律交给了把门的侍卫。门卫都是机灵的,知道殿下最近对定国公府的人特别的重视,当下不敢怠慢往小管家手里递。
他们不清楚那时李简已病得只剩一口气在。老管家的儿子小管家刚没了爹,又要没了主子,正急得差点掉眼泪。小管家擅自在李简床前拆开信,见里面也无甚私人内容,只说此药对疫病有奇效,立刻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吊住主子一口气,剩下的事来日方长。于是这日混乱中格外有了秩序的,除了定国公府,还多了一个燕王府。
无异曾很犹豫他做这样的决定是否正确。如果李简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疫病里,于他和夏夷则而言怎么看都只有好处,唯一的坏处就是丢了一条本可以挽救的人命。他后来找着机会把前因后果与谢衣全说了一遍,说完心头先痛快一半,剩下一半是谢衣静静揽了他的脖颈,旁的未讲,只道他做得很好。
无异便通透了,不再提及。
此时长安城里正是到了被疫病完全占领,草木皆哀的时刻。
第32章 捷足先登
稍微有点门路的皆知道病是宫里头传出来的,可具体是怎么回事又没人敢猜。
立政殿本不是寝殿,奈何圣元帝是个劳碌命,特别爱呆在里头批折子,仿佛公务在前,红粉佳人都可以不要。久而久之,红粉佳人也动不动往立政殿跑了。
圣元帝大半年前一病不起之后更加不挪地方,一门心思地跟贵妃在立政殿里过小日子。此刻因为疫病来袭他早早将殿内外封了,储存够食材单独开伙,一切都可以自给自足,由此将立政殿做成一个格外安全的孤岛。在孤岛中一时全可以对付过去。
因为疫病在和平年代往往是十年一反复的天灾,而且人力对它效果有限,常常在刚琢磨出法子应对时,疫病也快要自己结束了。圣元帝经过几次大灾大难,精神比从前更经得起折磨,人老了之后越发笃信命由天定,总之多出一点挨着等它自行消退的心。
直到他得知自己的二儿子病势沉重,凶多吉少。圣元帝对李简是很瞧不上的,以至于直到听说他快死了,才分出一点心神来思考他的事。
不似李据是滩扶不上墙的笑话似的烂泥,又或李焱心慈而命途多舛、苦得令他垂怜,他这位老二是从里到外都得了他的真传,既不可怜也不可爱。另外由于是养尊处优长大的,比之父亲,还自然而然生出许多高傲。
高傲是种很要命的病。若是落在蠢人身上还好,最多是叫人看笑话自己吃亏,不至于生出什么罪孽;若是聪明人高傲了,常常除了作茧自缚之外还要缚住许多他人,聪明到自作聪明,最终没有一个能得好果子。在圣元帝看来,李简自然是个聪明人,可惜——走了邪路。
这个儿子算计完三弟又算计大哥,表面上乃一年多前那场李焱血脉暴露的混局里唯一的胜利者,实际他的父皇从此再不愿多看他一眼。
天谴来的快。李据这二日耽搁在宫中,虽然闷得慌但也活蹦乱跳,总之比李简强上许多。圣元帝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个不知在天涯何处的李焱,上次听影卫报他仿佛回了京,既已回京,为何不来见见父皇?当真还在记恨么?
倒心有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