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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下心中种种,方程问道:“你是哪里人士,看起来不像咱大同人,来此作甚?”
贾琮用微微带点江南味道的官话答道:“回总兵大人,学生姓秦名诚,字子正。是金陵府江宁县人,崇康十二年戊戌科举子。因家里商队被大同军镇刘参将部扣押,特来此行走求情。今日初到大同府,不想便遇到了五公子……五公子热情好客,学生推辞不得,便来拜见大人。”
贾琮言谈不疾不徐,本就俊秀不俗,又有儒门雅气增辉,着实令人心生好感。
方程却微微挑眉,奇道:“你这般年纪就高中举子,为何不安心读书,却跑来北地行商贾之事?”
纵然本朝受前朝影响,商贾并非贱籍,但和士子相比,地位还是远远不如。
贾琮闻言,顿了顿,轻声道:“因新法大行江南,家中田地皆为佃户所得去。家父母因丢失祖业,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家中尚有幼弟幼妹要抚育,无进项则生计艰难。故而学生不得不行经济之道,以解囊中之涩。”
方程等人闻言则罢,方小五却心疼的眼圈也红了,道:“原来你缺银子用啊,你怎么不早说,我给你啊!”
“哈哈哈!”
厅堂内数人看起来皆为方程心腹之人,看着他骤然苦出苦胆的脸色,纷纷大笑起来。
就差没直接出口,你养了个赔钱货……
方程心里始终不是滋味,见女儿还嗔怪的看他,连连摇头,越过这一茬,再问道:“你见过刘耀伦了?”
贾琮点点头,道:“见过,刘参将已答应网开一面,不再卡我秦家商队了。”
方程闻言一怔,与周围幕僚下官面面相觑后,问道:“刘黑脸放你一马?为甚?”
刘耀伦这个老镢头,连他的面子都不给,方程想不出谁会让他低头。
贾琮微笑道:“因为学生带了先生的亲笔书信。”
方程问道:“你先生是……”
贾琮道:“是江南东明先生。”
方程坐下文士惊呼一声,道:“可是江南十三家之一的褚家家主东明公?”
贾琮点点头,微微欠了欠身体,以示对先生的敬意,道:“正是。”
当下太平盛世,文盛武衰的格局不可避免。
且千百年来,世人大都对天下闻名的道德大儒心存敬意。
所以此刻再看贾琮的目光,更加不同了。
这会儿,连方程心里都动摇了。
拜师名门,出身清白,这点年纪已是举人,还不是只会读死书的迂腐士子,懂得经济之道,还会找门路……
而且,他上头没了老子娘,进门儿后,连规矩都不用立。
他如今已经有些后悔,放纵掌上明珠学京里那劳什子芙蓉公子了。
多少人家只要听他露出一点口风,说想结亲,就唬的跟快要抄家灭族一般,有多远躲多远。
寻常人家别说他的爱女,就是他也看不上。
可真正有门第的,又看不上他女儿。
至于囊中羞涩家底不丰,那算什么?
别说此子看起来就非寻常池中之物,将来必是要飞黄腾达的。
哪怕他家的商队赚不到银子,他给爱女的陪嫁嫁妆,也足够一家人几辈子吃喝不愁。
如今都中大势不好,不定哪日就出了变化。
儿子没办法,始终都要姓一个方。
可女儿嫁出去就要随夫家姓,万一果真有坏事的一天,早点把女儿嫁出去,也算留下半条血脉。
念及此,方程对方小五道:“去领他见见你娘罢,如今你也大了,不要再娇蛮了。”
方小五不依道:“我哪有娇蛮嘛,我很乖很知礼的……”说着,还带点羞涩的看向贾琮。
贾琮呵呵一笑,没说什么,初次登门,就随方小五进了方家后宅。
待他离开后,方程座下一人提醒道:“大帅,这位年轻人看起来不是省油的灯。是不是再查查他的来历?”
方程点头道:“明天派快马去江南,查查他的根底。若他所言皆真,那就早点把小囡嫁过去,能和江南十三家搭上线,未尝不是一条活路。都中暴君时日无多,等他死后,必会有人拨乱反正。到那时,咱们的危机也就解除了。”
众人纷纷点头,到了这一步,他们也只能赌命。
第六百七十三章
大同总兵府内院,方程夫人吴氏带着一群方程的姬妾、儿媳和庶女们,早已候在内堂里,等着新姑爷上门儿。
说起来,吴氏并非是方程正妻。方程真正的发妻和长子,都被圈在都中。
这些年来,吴氏虽无诰命之名,却成了大同方府里实质的夫人。
而她能在方程诸多年轻貌美的姬妾中,始终坐稳“正室”的位置,除了她为方程生了二子一女外,其治家手段也颇得方程看重。
虽然方程姬妾众多,但无人敢翻浪。
待听到门外小丫头子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激动叫声,堂内诸女人登时神色一清,看向门口方向。
没一会儿,就见珠帘打开,方家小五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看到她娘和诸姨娘、嫂子、姊妹们都笑眯眯的看着她,难得害羞起来。
小碎步跑到她娘跟前,投入怀里,扭麻花儿一样扭起身子来。
只是这一次,吴氏却没先哄她,而是拿目光看向自门口而入的少年郎。
看清贾琮的面容后,吴氏“哟”了声,惊叹起来。
这些年为了她这块心头肉,她不知看过多少大同府甚至整个晋地高门望族的少年,还从未见过哪个生的比眼前少年更好看的。
别说她,连她身边侍立的那些方程姬妾们,都泛起一双双桃花眼,目光炙热的打望着贾琮。
若是礼教严格些的门第,姬妾们自然不能见外客的。
然而贾琮却并未赧然或是羞涩,目光清正坦然的迎着众人的目光,与吴氏躬身一礼,道:“学生秦诚,见过夫人。”
吴氏目光上上下下将贾琮打量了三四个来回,越看越喜欢,不过到底还是有些智谋,将之前方程问过的问题,又大致问了遍,也就愈发满意了。
尤其是听贾琮说父母双亡时,更是满意到无以复加!
而这时,却有一道杂音响起:“秦公子这般出众,可曾说亲了不曾?”
此言一出,别说吴氏等人反应过来,连方小五都顾不得害羞,腾的一下转过头,担忧的看向贾琮。
她竟忘了这么重要的问题……
贾琮看向出口询问的那个妩媚少妇,见她一双桃花眼秋波不断的看着他,贾琮抽了抽嘴角,他想了想道:“家父生前倒是曾同我说过,他曾与前任扬州盐政顽笑时说过一门亲事,那时我还未出生,叫指腹为婚。可没过几年,扬州盐政夫人不幸过世,其女就被送入都中外家,秦林两家便断了联系……去岁家父不幸病逝,听说那扬州盐政也坏了身子骨,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不过,若是能再遇到,应该还算数?总不好失信于人……”
贾琮迟疑说到,吴氏还没说话,方小五就跳起来娇蛮的大声叫道:“不算数!顽笑之言,怎能算数?不许算数!她要是敢来寻你,我就一刀杀了她,还拿火钳烧花她的脸!还把她卖到……”不过剩下的狠话,被吴氏赶紧拦下了。
这傻孩子,成亲以后怎么压服内宅是一回事,成亲前这般说岂不把爷们儿都吓走了?
她担心的看向贾琮,然而却见贾琮只呵呵一笑,似以为方小五的话只是顽笑,并未当真……
方小五见连这招都镇不住贾琮,又不舍得和对付其他人一样拿鞭子抽打,拿刀子割鼻子割耳朵,只好同吴氏撒娇道:“娘啊,你看他嘛!”
吴氏都觉得面皮臊热,没好气的瞪了方小五一眼,然后语重心长的同贾琮道:“如今你双亲皆逝,下面又有弟妹要抚育,这样重的担子落在你肩头,也难为你了。”
贾琮微笑道:“多谢夫人关心,长兄如父,原是我该做的,并不算难。”
对于有担当有才华有相貌的人,当然是人见人爱。
吴氏愈发满意的点点头,看出贾琮心中的傲气,便换个角度说道:“你父亲生前许确有此意,只是人家是高门,怕见你父亲没了,便淡了这份心思。不然,他送女儿进都中,可曾告知过你家,问过你家的意思?你父亲没了,盐政衙门可派人来吊孝?他家若果真有意,也不会连去哪儿都不同你说,对不对?”
贾琮想了想,没有言语,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方小五却高兴之极,连声附和道:“极是极是,娘说的才是正经有理的。那些瞎了眼的,根本不喜欢你!”
吴氏宠溺嗔道:“这会儿知道娘说的正经有理了?那我让你好好学女红做针线,读读《女诫》和《烈女传》,你怎总推三阻四?往后看你到婆家后怎么办?舅姑不喜,且你这当嫂子的,怎么带小姑子小叔子?”
这话虽在嗔怪方小五,可目光看的却还是贾琮。
方小五这会儿可能真的有恋爱中的患得患失了,也小心的看向贾琮,不过还是嘴硬道:“女红有嬷嬷丫头们做啊,我可以带小姑子们去顽,教她们骑马,带她们去欺负人!”
其她人纷纷笑起来,这哪像大家小姐说的话……
不过众人的目光也纷纷落在贾琮面上,毕竟当世能接受这样女孩子的男人,几乎不存在。
然而她们在贾琮面上,却没看出什么异色来,连一丝一毫的鄙夷也无。
吴氏是见过人心的,这一刻看了贾琮清澈的眼神,登时放下心来,对方小五笑道:“你是一个有福的。”
这话便到此为止,吴氏极会笼络人心,又派人去外面寻了不知在干什么的方小五的几个哥哥回来陪客。
或许碍于方小五的霸蛮,虽方程几个儿子看这个小舅子眼光不善,可到底没人敢做什么。
可方小五见此依旧大怒,打完这个,又呵斥那个,惹得众人大笑不已,倒也其乐融融……
……
夜幕下的大同府,因军镇实行宵禁的缘故,寂静无声。
然而府城东、南二门,却有不知多少士卒,鱼贯而出。
总兵府派人持总兵令,传十万火急之命,让两镇兵马务必在三个时辰内,赶往大同通往京城方向的两条官道上驻防,严密防备。
这两镇兵马皆是方程死忠,知道方程如今的处境,因此接到军令后虽大吃一惊,但并未怀疑什么,顷刻点齐兵马,一刻不停的往两条官道关口处设卡。
两镇总共也留下不过三千兵马,看守府城诸门。
然而,他们却绝对想不到,他们出城不到半个时辰后,就有总兵府“亲兵”,持总兵大令,叫开了四方城门,兵不血刃的拿下了这座九边重镇。
当参将刘耀伦以无比强硬的铁血手腕,斩杀了那三千兵马中自营守备以上的武官后,这三千兵马就被收入麾下。
而后,刘耀伦统帅六千大军,火速袭往总兵衙门。
他这会儿已经开始强烈怀疑起贾琮的身份来。
若贾琮只是一个名负其实的冠军侯,一个天子爪牙,怎会有金银二军相随,怎会有武王令?
虽然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也不敢想贾琮的真正身份,但他确信,贾琮的身份,绝不简单!
极可能,与武王关系深不可测。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贾琮在大同府出现一点伤害,否则他万死难辞其咎。
所以,在总兵府前宅后院酒正酣时,六千兵马从天而降,包围了总兵府。
……
“怎么回事?!刘耀伦他疯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