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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老夫便是沈纶。”
沈纶端坐圈椅,捋着下颌短髯不疾不徐的说道。
“我家老爷命小人将一封亲笔书信送到沈大人手中,小人不敢耽误,一路乘船换船,用了二十余日才赶至京师。”
沈纶是何等的人精,他知道这厮是要犒赏的意思,便冲老管家道:“去给这位壮士准备十两盘缠。”
那送信的家仆直是大喜。十两银子可是他半年的月钱,不枉他舟车劳顿走这一遭了。
心满意足之下,他便开始解裤带,沈纶不禁面色大变怒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启禀大人,我家老爷对我说这封信很重要,故而小人一直把他藏在最安全的地方。”
说罢将手伸进裤裆,一把将书信掏了出来,恭敬的递给沈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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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张四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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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纶的面色青一阵,紫一阵,一度想要爆粗口。
但念到此人不过就是个粗鄙下人,他还是把那句带着浓重关中口音的‘贼你娘’给憋回去了。
沈纶极度厌恶的接过书信,用小刀将封蜡破开抽出信纸,定下心神来看。
他看的很仔细,细致到每一个字。。。。。。
看罢他额上青筋暴起,因为兴奋面色变得潮红。
他快步到烛台旁,将信纸就地烧了。
作为一名资深的言官,他当然知道不能留下隐患授人以柄。
卢家的家仆完成了任务识趣的退下了。
沈纶则在老管家的服侍下坐在书桌前开始思忖如何落笔。
他要写一封奏疏,弹劾武昌伯、弹劾首辅张居正。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扳倒张居正的绝佳机会。
他是张阁老的忠实拥泵,但这个张阁老却不是张居正,而是小张阁老张四维。
自打万历三年入阁以来,小张阁老在张居正面前表现的驯顺恭敬。但那只是表现,只是为了麻痹张居正。
沈纶知道小张阁老是不会甘心屈居张居正之下的。只要有机会,小张阁老就会继承前首辅高阁老的遗志,将张居正这个凌主跋扈的权奸踢出内阁。
沈纶越想越激动,他提笔蘸了蘸墨,开始挥毫疾书。
卢佑安来信中的内容已经印在了他的脑中,他只需要浓墨重彩的将一些细节渲染,在添带一些悲愤的个人感情色彩。
这对于言官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至于证据沈纶根本不担心,卢佑安能够写这封信就证明他已经有了充足的证据。退一万步讲,即便只是捕风捉影,沈纶仍然可以上这封奏疏。
大明的言官是一个极为特殊的群体,他们可以‘风闻行事’而不受制约。即便这风闻只是空穴来风也无不可。
只要沈纶的这封奏疏一上,看似平静的朝堂就会响起一声炸雷。更多的矛盾会被激发出来,更多弹劾张居正的奏疏会送到天子御前。
算来距离皇帝陛下践祚也已经有六个年头了。皇帝陛下已经不再是那个总角孩童,而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可张居正恋栈权力,不肯放手让皇帝陛下亲政,如此权贼人人得而诛之。
政治有时就是这么直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沈纶甘愿把自己抛出去吹响反攻张居正的号角。如果能够助小张阁老上位,便是牺牲他一人又算的了什么?
沈纶不但是一个固执的政客,还是一个文采斐然的墨客。
很快他就写好了奏疏,捧着奏疏的双手浑身发颤。
那分明是大业将成前的颤栗!
沈纶写好奏疏将绸布卷好放在一个竹筒中,沉声吩咐道:“备轿,去小张阁老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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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六年,对大明朝廷来说可谓是个十分不顺的年份。
三月,首辅张居正回乡葬父。
七月初六,大学士吕调阳致仕。
而就在吕调阳致仕前四天,前首辅高拱在新郑家中安详离世,享年六十五岁。
作为高拱的得意门生和衣钵继承者,张四维自然悲痛欲绝。
消息传来后,张四维难抑悲恸心情,向天子称病告假。
这一个多月来张四维既不上朝也不去内阁当值,而是独自窝在家里感怀高先生。
是夜,大雨滂沱,似要撕裂大地一般。
张四维依旧蜷缩在屋中,靠着软榻独自一人翻看着高拱留下的文集。
只是物是人非,他张凤磐仍在,但世间再无高肃卿。
“老爷,户科给事中沈纶沈大人求见。”
张四维愣了一愣,这么晚了沈纶来找他做什么?
“快把沈大人请进来,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莫要冻坏了。”
张四维套了件外衫,坐起身来点燃了香炉,又沏了一壶茶。
这三年来他在内阁委曲求全,处处与张居正相让,就是为了忍辱负重,完成高先生的愿望。
可许多人看不明白,认为他张四维是在卖师邀宠。
为数不多懂他的人中,便有沈纶。二人虽然官位品级相差悬殊,但张四维一直把沈纶引为知己。
沈纶于雨夜找他,一定有要事。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沈纶被引着来到张四维的卧房。
张四维亲自走到沈纶面前,握住沈纶的手道:“青绶,这么晚了怎么想着到我府上来了?”
“子维,喜事,大喜事啊。”
沈纶激动的摇着张四维的手臂,眼眶红润道:“子维,你看看这封奏疏。”
说着从竹筒中将绢布抽出。
张四维接过绢布将其展开在书案上来看,只看了一半便骇道:“青绶这是做什么,时机未到啊。”
沈纶正色道:“如此良机,子维为何说时机未到?莫不是子维还沉浸在高公之事不能自拔?某说一句不中听的,高公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到子维如此萎靡。”
张四维苦笑道:“青绶误会了。天下恐怕没有比我更希望看到张江陵去官的了。高公被他害的那么苦,我忍辱负重至今为的就是亲手除掉此贼。”
“既然如此,那子维还等什么?”
“青绶,你太莽撞了。张江陵把持朝政近十载,深得陛下、太后信任,在内朝又有助力,寻常的弹劾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影响。再看你写的这封奏疏,‘张居正伙同武昌伯侵吞民田’,这种不痛不痒的说辞能伤的了他分毫吗?”
张四维毕竟是阁臣,站得高看的远。
在他看来张居正如今权势熏天,别说是一份这样的弹劾奏疏,便是十份,一百份也都奈何不了张居正。
“照子维说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便要一直忍下去吗?子维等得起,我可等不起!”
沈纶也是一个倔脾气,登时便来了气,一甩袖子背过身去。
“青绶,你这是何苦来哉啊。你上了这封奏疏,我敢说张江陵不会有毫发之损,而青绶你恐失意丢官啊!”
“哈哈,我沈纶岂是贪图富贵之辈。子维你放心好了。这封奏疏是我一人上的,便是那老贼恼羞成怒蛊惑陛下将我拿入诏狱,我也不会把祸水往你的身上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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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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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绶!”
张四维声嘶力竭的吼道。
可沈纶却是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望着沈纶的背影,张四维只觉得是那么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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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通政司衙门便开始照常办公。
通政使裴俨端坐衙署之内,捧着一盏香茗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
昨日的雨下的好大,他被惊醒了几次。闪电如同龙蛇一般撕开天幕,将天地照的透亮。
裴俨不喜欢雨,尤其是这么大的雨。积水会阻碍行走不说还会弄湿袍摆,实在恼人。
作为分拣奏疏的重要机构,通政司起到承接内廷与外朝的作用,深得天子、阁臣器重。这也让不少人艳羡这个位子。
做到裴俨这个位置,早就将官场的事情看的透彻,是是非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对待朝局的态度。
态度没问题,就能一直安安稳稳的把官做下去。
“裴大人,这是新来的一批奏疏,都是京官呈上的。”
文吏将厚厚的一摞奏疏放到裴俨的书案上,恭敬的退了下去。
裴俨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京官呈递的奏疏必须亲自过目。
理由也很简单,京官牵扯到朝局的可能性远大于地方官。
在天子脚下有太多见不得人的事情,若是一一都捅到内阁捅到皇帝陛下面前,坏了贵人的心情,受责怪的还是他这个通政使。
当然,大多数时候京官上的奏疏也多是些芝麻绿豆大的破事。御史言官们没得喷了就拿生活作风说事,某某员外郎宿妓,某某主事有断袖之癖,诸如此类。
这种奏疏当然无伤大雅,裴俨一笑置之也就让人呈至内阁了。
但有的奏疏却得慎之又慎,稍是处理不当便会惹上大祸。
裴俨不疾不徐的的翻着,翻到户科给事中沈纶上的一封奏疏时,眼睛不由得瞪圆了。
这老小子是得了失心疯吗?竟然弹劾张阁老。
起初裴俨以为沈纶是写错了名字,但他翻开奏疏来看,确是弹劾张居正的无疑。
这让裴俨纠结不已。这份奏疏到底要不要送到内阁呢?
如今张阁老把持内阁,是说一不二的阁魁,这封奏疏呈上去张阁老还不得暴怒?
可要是不送去似乎又有些不妥。
上奏疏的是科道言官,是清流中的清流。
若是他不把奏疏呈上很可能落下一个巴结权贵,阻塞言路的名声。
言官和疯狗有很多共同点,见人就咬,咬了还不松口。有时躲得远远的还会被咬上一口,更不必说主动招惹他们了。
裴俨闭上眼睛揉了揉额角,心里已经将沈纶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但抱怨是没有用的,这件事还是得解决啊。
裴俨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份奏疏不应压着,那沈纶要找死便由着他去吧。若真压下了奏疏,这疯狗不一定怎么咬他呢。
深吸了一口气,裴俨咳嗽道:“来人呐,将这批奏疏马上送到内阁去。”
便有一个书吏走过来小心翼翼的捧起奏疏,离开衙署往内阁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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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是有明一代的中枢机构,在晚明皇帝怠政的情况下,内阁的作用更是不可替代的。
如此重要的机构位于文华殿东配殿旁,是一排低矮的值房。
简陋的平房与内阁响亮的名号很不相称。但没有办法,自内阁创立以来便一直在此,断没有扩建装潢的道理。
值房把头的一边,张居正认真翻看着奏疏。
通政司已经事先将奏疏按照轻重缓急分类,有助于张阁老有选择性的翻阅。奏疏旁边摆着点心茶水,张居正若是翻的累了便停下来喝口茶,吃块点心。
“张阁老,这是今早刚送来的奏疏,都是京官们上的。”
不知何时,内阁值侯的吏员捧着厚厚的一摞奏疏出现在了张居正的身后。
“哦,放在这里吧。”
张居正朝书案点了点,闭上了眼睛。
“遵命。”
吏员将奏疏小心翼翼的放下,蹑手蹑脚的退出房去,将屋门轻轻的合上,生怕弄出声响扰了张阁老。
张居正休息了片刻这才重新开始翻看奏疏,票拟意见。
他习惯了事必躬亲,每一本奏疏都要亲自票拟意见。便是今年三月回荆州老家葬父时,重要的奏疏仍会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