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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屈六听到这儿,不禁伸手摸摸自己的大腿:“久不骑马,髀肉会生?这我倒不清楚……我自懂事以来,便从未离开过马鞍哪。”
裴该微微一笑,不去理他的捧场,继续说下去:“……有水镜先生司马徽指引刘备,说:‘伏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他说的并不纯是史事,还掺杂了不少演义内容,细节更为完善,情节也更加迭宕起伏,听得支屈六是如醉如痴。要知道这年月虽然去汉末三国未久,终究并非同时,相关史料非常零散,陈寿虽然完成了《三国志》,如前所述,传播的范围还不太广,张宾走运,偶尔读到过,徐光、程遐等人也自命当世才杰之士,却全都无缘得见。
而且这年月的《三国志》还并没有裴松之的疏,陈寿笔法很简练,内容有些单薄,若非精研者,很难把主线给捋清楚喽,把相关事件全都严密编织起来。所以张宾虽然读过《三国志》,但日常向石勒,偶尔跟支屈六讲古,主要内容也都来自于《史记》、《汉书》和《东观汉记》这三部史书,就很少涉及三国时代——要不然支屈六怎么会不知道诸葛亮字孔明呢?
裴该舌灿莲花,一路讲说下去——他前世是很喜欢听评书的,知道该怎么吸引听众,怎么卖关子,怎么留扣子,这跟张宾等学究一板一眼,几乎是用时语翻译古书,等对方听不懂了问起来才加以注解的说古方式截然不同,支屈六就好比老鼠掉进了米缸里,听得是抓耳挠腮,欣悦不已。至于自己原本来找裴该是什么用意?那谁还记得啊!
从水镜指引到三顾茅庐,然后孔明出山,火烧博望、火烧新野,接着曹操八十三万大军南下……支屈六吓了一大跳:“曹操竟然如此雄强,拥有八十三万大军么?”裴该笑一笑:“请问贵……我军几何?”支屈六扳扳手指头:“战兵囊括骑步,大约五万之数,辅兵、伕役,也有五六万,总之十万有余。”裴该就说了:“我来投之前,听闻各处都说,石将军有众二十万,或三十万,这是为什么呢?不过虚张声势,以威慑敌人,号称而已。”
“那么曹操实际有多少兵马?”
“二十万顶天了。”
支屈六长舒一口气:“如此尚堪与之一战。”随即想起来:“那马幼常究竟是何人了?”
裴该心说好吧,我都快把这碴儿给忘了,你竟然还记得——只得再把话题扯回去:“刘备在新野时,得了孔明之后,声望日隆,荆襄九郡的士人皆来投靠,其中便有宜城人马氏兄弟。时有谚语,说:‘马氏五常,白眉最良’……”
他终究大病初愈,本来精神头就不大足,又说了那么多话,当下觉得嗓子有点儿发干,说到这里,不禁轻轻咳嗽了一声。支屈六当即挺起腰来,梗着脖子大叫道:“水!人都死绝了么,怎么不端碗水来?”
旁边有仆役战战兢兢的,赶紧去倒了一碗温水——裴该坚持要把井水煮熟了才肯喝,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仆人们也都习惯了——双手奉给支屈六,支屈六却又恭恭敬敬递给了裴该。裴该接过来喝一口,润了润喉咙,吩咐下人:“再给支将军倾一碗来。”
支屈六笑道:“我不是病人,天气又如此炎热——舀碗凉水来吧。”
裴该讲完了马氏兄弟尤其是马谡的来历,心说要再这么讲下去,直接就是半套三分啦,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落到正题……因此就先不提曹操八十三万大军下江南了,直接跳到蜀汉建立以后——“诸葛亮甚为器重马谡,认定唯马幼常可绍继其谋略,日常待之,一如弟子。刘备临终之时,却对诸葛亮说:‘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诸葛亮并未深信,终于导致一出祁山,无功而返……”
支屈六追问道:“可是马谡贻误了军机么?”
裴该点点头,就此开始讲解一出祁山的战事。他对这段历史本来就很熟悉,也曾经做过一定的研究,当下随手从旁边捡来一枚枯枝,在二人中间的土地上勾画简易地形图——“……街亭要冲,谁人可守?马谡当即出班请令,说:‘末将愿往。’众将都疑马幼常从未统军实战,恐是纸上谈兵,规劝孔明另换别将。马谡急了,便道:‘某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胜时,甘受军法!’……”
等说到马谡在街亭查看地势,见一土山,当道而立,便欲上山扎营,以阻魏军的时候,支屈六突然插嘴问道:“此山广狭如何?”
裴该微微一挑眉毛,说你问这个干嘛啊?对于街亭之战,史书上记载得非常简略,光说马谡“违亮节度,舍水上山”,以致大败,至于具体过程如何,只能靠后世小说家脑补;而至于他究竟上的哪座山,也都众说纷纭,裴该怎么会知道?
支屈六回答道:“山若广大,自可据守,魏军难以遽围之也;若其狭小,则恐被魏军围困。而且狭小山地,多数并无水源,强军一日不食,犹能苦战,但若半日不得饮水,便会彻底丧失斗志了……”
裴该连连点头,虽然不大情愿,还是忍不住夸了一句:“支将军戎马半生,果然是知兵者也,若与马谡异地而处,必无败理……”
说完了马谡在街亭的战败,消息传来,诸葛亮赶紧分派兵马,前去各城迁徙吏民、搬运粮草,准备退兵,结果司马懿率领大军突然间杀到,而西城中仅仅剩下一些文吏和数千老弱兵丁……支屈六忍不住大叫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裴该说走不得啊——“主帅若是弃军先逃,各部不得号令,必然崩溃星散,魏军从后追杀,只怕七成都再难归蜀。蜀中本来人口匮乏,若然去此数万胜兵,则国家亡无日矣!”
支屈六狠狠拧着眉头:“那如何办?蜀汉难道就此灭亡了不成么?”
裴该笑道:“诸葛亮一世之杰,偶尔用人不明,以致于败,但他自有退敌的妙策——主公交付支将军以留守重任,难道便没有他事可做了么?”突然间转换话题,就好比说书人说到一个肯节上,突然间用醒木一拍桌案:“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支屈六这才抬头瞧一眼天色,不禁心急,身子扭了一扭,可是又舍不得走,只好说:“主公交付的重任,我自然不敢轻慢……”这一大段都是在说刘备集团、蜀汉政权,而且裴该用上了评书口,所以就连诸葛亮“隆中对”的时候都称呼刘备“主公”,支屈六自然而然地受到了传染——“裴郎且将诸葛亮如何退去司马懿说明了,我便告辞!”正在紧要关头,你别卖关子啊!
裴该说好吧,那我再多说几句——防务重要,你可别再跟我这儿多耽搁了——“孔明洞开西县城门,派四名老军在门前洒扫,自身登上城楼,葛衣幅巾,手摇羽扇,随二童子,捧一具琴……”
支屈六一脸的茫然:“这是为何?难道他要降魏么?”
“非也,孔明这是使的空城之计……”
说到诸葛亮弹琴退兵,支屈六忍不住反驳道:“此事不可信。我听闻司马懿是晋国皇帝之祖,天纵英才,用兵如神,如何会为此等诡计吓阻?即便恐有埋伏,大军不入西城,遣一偏将率数千兵马往探,亦不为难啊。”
裴该笑道:“卿也知道司马懿是皇帝祖先,晋人自然说他好话,即有短处,谁敢明言?司马懿之短,便是多疑,且诸葛孔明用兵素来谨慎,司马深知其人秉性,故此不认为他敢用险,孔明因而才能得手。是故用兵之道,首在知己知彼,孙子云……算了,时辰已不早了,支将军还是请回吧。”
支屈六无奈之下,只得起身告辞,但是留下话:“明日待我军务毕了,还来听裴郎说古!”
走出门外,喝令守门的兵丁:“汝等好生看管……看顾裴郎,若是放他走了,我定要砍下汝等的狗头,绝不宽赦!”
兵士们一脸的茫然,心说我们原本接受的任务就是如此啊,还用得着你再跑来关照一遍么?而且这么凶……但也只能躬身领令:“必不敢有违将军之命!”
第十九章 说书人
支屈六第一趟来找裴该是在大白天,然后翌日一直等到红日西坠,临近黄昏时分,这才领着两个胡兵过来。这回他没有亲自拍门,更没上脚,而是让手下的胡兵去敲开的大门。见面之后,他先向裴该致歉:“昨日冲撞了裴郎,深感恐惶和懊悔,故此今日带了酒来,向裴郎赔罪。”
裴该看他态度挺诚恳,虽然不至于满脸堆笑来相迎,表情也自然而然地非常放松,当即一抬手:“将军请室内叙话。”
两人进屋之后,脱鞋登席,仆役摆好两张矮几,支屈六带来的胡兵在上面摆满了各种吃食,还有酒水。支屈六说了:“我惯饮冷酒,裴郎可要先热来喝?”裴该说不必了,我也喝冷的吧——后世中国人也只对黄酒有热饮的习惯,这种醪糟一般的酒水(当然度数比普通醪糟要高),就跟啤酒似的冷着喝好啦。
端起酒盏来朝支屈六遥遥一敬,入口香醇绵软,果然跟那天张宾带来的一天一地,迥然不同,只可惜说“冷酒”,其实还是室温,这要是加两块冰,肯定更好——然而这年月、季节,根本就没处掏摸去。
支屈六一口便把盏中酒水吸干,旁边儿胡兵又给他满上了。他朝裴该一拱手:“日前我受妄人蛊惑,还以为裴郎并无本事,只会谄媚事上——裴郎说得对,诸葛孔明岂会谄言媚君呢?张先生是主公的张子房,卿便是主公的诸葛孔明啊!我会去喝止那些无知私议之人,好教他们得知,主公的识人之明,我辈是不能心存疑虑的。”
裴该微笑着一摆手:“不必特意为我分辩。”
支屈六不解问道:“却是为何?”
裴该回答道:“人非生而知之者,见识、学问有所欠缺,本乃寻常之事。但若不知而不问,只会私下议论,这般妄人,还解释做什么?就让他们糊涂一辈子去好啦。”
支屈六听了这话,一开始脸上有点儿发红,但是转念一想,我虽然不知,但是我主动来问了,而且现在明白了呀,我不是妄人啊——裴先生其实这是在称赞我吧?心中大快,忍不住就又是一碗米酒灌下去,然后轻轻叹一口气:“可惜,诸葛亮虽然为刘备重用,认为伏龙天下无对,看他识人用兵,终究有所欠缺。”
裴该摇摇头:“人有驭人者,有为人所驭者,孔明人臣,识人之明不如其主,这也无须苛责的。至于用兵……孔明用兵,鬼神莫测,将军不可妄下断语。”
支屈六双眼骤然一亮:“我未尝听人说起诸葛亮用兵,裴先生可能讲解一二么?”竟然连“裴郎”都不叫了,直接尊称为“裴先生”。
要说诸葛亮的形象,后世被层累地逐渐美化甚至是神化,但此时却正处于最低谷之中——想也知道,这是晋朝啊,宣帝司马懿的敌人,谁敢说他好话哪?当时士人多以为诸葛亮“托身非所,劳困蜀民,力小谋大,不能度德量力”,他可能多少有点儿本事,但是眼光太差,怎么就去跟了刘备那个卖草鞋的了呢?而就算跟了刘备吧,刘备死后一封又一封劝降信入蜀,你要真有见识,就该马上倒戈来降啊,你压根儿就没有赢的机会哪!
本来舆论环境就差,再加上诸葛亮前几次北伐确实犯了不少错误,所以或许有人称赞他治蜀还算合格,但没几个人敢说他是名将甚至大军事家。就连陈寿再怎么盛赞诸葛亮,最终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