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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人带着浮池走到展爷家里，看到展爷躺在珠贝椅中。
他瘦极，整个人似只有薄薄一片，黏在贝壳之上，骨头都像化在上头了。
展爷双目失神地看着外头，直到眼前关于过去辉煌的幻想消失，说：“我已经看不见了，是谁来了？”
海中游侠，从世界游历归来，盲了眼。
鲛人拉着浮池让给游侠展爷叩首，说：“女帝的女儿浮池，误入失落之境，请展爷给看看。”
“早就不看了，看不见了。”展爷说。
浮池看着这个展爷的生活环境，周围什么都没有，感觉这个展爷就是凭一口仙气吊着。
房间里散发着一股令人惊悸的苍老的气味，展爷眼睛中只剩下了一种暮年等死的混沌感。
浮池跪下来拉着展爷的手说：“爷爷，溟海给您最高福佑。”
“溟海……自身难保……福佑哎……”展爷嘟囔。
浮池看鲛人，感觉展爷似乎已经不太清醒了。
浮池试着问：“失落之境，您记得吗？有没有关于那里的传说或者歌谣。”
“失落，一切都将失落……一切文明，一切生命，最终都会消失，就像一滴雨落入海洋当中，汇聚之后，就是从太极到无极……”
浮池对着鲛人摇了摇头，没办法了，看样子她想问的无法从展爷身上得到答案了。
“谢谢爷爷，我们走了。”浮池说着站起来。
展爷喃喃：“海洋倒流入天空……”
浮池脚步一顿，接：“那是你素未谋面的故乡。”
这是老鲸曾经念过的一句歪诗，她记得很清楚，展爷混沌的目光变得有点内容了。
他他似乎可以在清醒与不清醒之间无障碍切换，叫浮池跟鲛人坐下，说：“这诗你从哪里听来的？”
浮池简略讲了老鲸的故事。
展爷迷惑，不知道老鲸曾与海龙相交，说：“这首诗，是失落之境里头那条龙写的。”
浮池心念一动，展爷是否曾经与怨龙相交？
如今的鲛人平均可活三百岁，但鲛人叔叔说，自打他有记忆展爷就在了。展爷已经活了许多年，没人记得他最终的岁数。
展爷说：“海洋倒流入天空，那是你素未谋面的故乡。故乡已远。从前的人们啊，离开了离不开的。前程若有雨，那是海洋为你落下的泪。”
浮池觉得失落之境真是个盛产文雅龙的地方。
她不解：“那为什么说他是怨龙？”
展爷其实清醒得很，就是不愿被这些小辈打扰清净而已。
现在浮池问，他说：“他本是怨龙，来自另一个维度，我靠着吟唱卖艺走遍溟海的时候，遇到了他。他是万龙之父，这片溟海最初就是为了将他困在此处。潜龙在渊。”
“您是说，整个溟海世界的存在原本就是为了守着怨龙？为什么？”
“因为在另一个维度，他是魔王，不容于世间。小心啊小丫头，只要世人说你是魔，你就不得不是。是魔还是仙，本不在你的一念之间，而是在世人的一念之间。”
“不对，小七神说溟海是最初的世界之一，最古老的，都存在几百亿年了。而且海人的化石也可以推到七八万年之前。怨龙总共不过活了万年，怎么可能溟海世界是怨龙专门的牢狱……”
“万年？我老了，算不清了，但是他活了很久了，很久很久了……他还将活很久很久……也许永远不死，这是他们给他最高的惩罚。”
老而不死，确实挺残酷的。
“展爷，怨龙叫什么？他是不是冰相龙？”
浮池手心出汗，她现在有点怕了，如果真的像鲛人叔叔的恶毒猜测一样，雪宝就是怨龙呢？
展爷咳嗽了两声，说：“他叫无极，很怕热，总要趴在冰床上睡，我被他赶走之后给他织了一件龙绡，穿上龙绡他就没事，再也不用冰床才能苟活了。可是我再也找不到归墟了。”
浮池听这描述，举得无极跟雪宝，恐怕就是一条龙了，就算不是，雪宝必定与无极沾亲带故。
“归墟？”鲛人看浮池发愣，接口问。
展爷突然又开始背诗文：“海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无底之谷，名曰归墟。”【注】
浮池心里想，怎么能才能把展爷的龙绡给薅过来。
浮池说：“鲛人叔叔老说我被无极诅咒了，怎么破？”
“都是谎言，海人的历史被一个一个谎言推进。无极是个英雄，没搏得斗转天回，是英雄末路。不过是世事如此，要他流下英雄泪。他为何要跟你这样的小姑娘过不去？”
展爷出神，眼中好像又出现了无极讲给他的那些快意恩仇。那些来自另一个维度，另个一世界的事。
浮池看鲛人，说：“鲛叔，我就跟你说，别太迷信。所谓冲撞了无极会有血光之灾恐怕是海人的附会，说不准人家不过就是不想被打扰而已。”
展爷回神说：“不是他不想被打扰，是他一直在等一个人，等不到，他就让我在外头去传唱，说归墟宝地是失落之境，谁也不能轻易去，去了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灾难。所以大家才以为归墟是被诅咒过的。”
“为什么啊？为什么等不到一个人，就要让别人以为自己所在的地方是邪魔之地啊？”浮池不理解这种曲折的心思。
展爷说：“你太小了，不知道。他等了很久，那人只是不来。所以他宁愿让自己觉得，那人是因为这地方被诅咒了而不来。”
浮池品了一下，这人的心思跟志敖好像。
小时候有一次，有一段时间她没有找志敖玩，志敖就说自己那段时间天天盼着浮池是被女帝关起来了，宁愿她是因为被关起来了才不去找他。
浮池也不敢品评前辈这种自欺欺人，对展爷说：“展爷，我知道归墟在哪，我带你去找无极，你亲手把龙绡给他怎么样？”
鲛人一拉浮池，浮池对他做了个鬼脸。
展爷瘦骨嶙峋，胸前肋骨根根毕现，眼看已经老到极限，不能长途跋涉了。
但是听到浮池这话，他马上豪情万丈地说：“走！当日一诺，终能得践，哈哈哈哈，大丈夫一言九鼎，该出手时就出手！”
鲛人赶快劝阻，这一老一少一拍即合，绝对没有好事情。
早知道他去找其他的老鲛人了，展爷恐怕已经确实老糊涂了，他忙忙说：“浮池年幼，胡言乱语，她根本找不到归墟，我带着她走了，打扰您了展爷。”
鲛人把浮池一绑，就要走。
浮池连连叫：“鲛人叔叔，快看展爷，他好像死了。”
鲛人回头一看，展爷仰天坐起，嘴上还弥留着一个壮志凌云的笑，他好像确实是死了，因为太过激动，原本就悬在一线上的老命就这样消散。
浮池叹息：“我应该缓一缓说的，没有想到他还留着这么强烈的侠气，鲛叔，快把龙绡拿过来。”
鲛人上前，手抚在胸口，对展爷深深鞠了一躬。
展爷也是鲛人当中的异类，鲛人喜欢吟风弄月，在海人的文字发明之前，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都要靠鲛人游荡传唱广播。
但是展爷不一样，他喜欢舞刀弄枪，那些听来的奇闻总让他热血沸腾。他因此也不合群，就这么翻山越岭，出入那些旁人不敢去的地方，无极就是在这途中认识的。
被无极赶走之后，展爷就一直在盼着无极会来寻找他，让他重温旧日对隐士高人的那种完全的崇拜。
但是无极一直不来，他也找不回去。
一个旧梦就这样消散了。
浮池还没有搞清楚那块冰跟雪宝还有无极的关系，但也没有办法，她按照小辈的礼仪匍匐鞠躬，突然听得外头有声音，几个AI机器人冲了进来。
“扫描到有死人，需要立即清理。”为首的那个人形机器人说。
鲛人赶快抱起展爷，对浮池说：“珠泪海域太多老弱，经常出现那种死了无人收拾的状况，他们就想了个这办法，把尸体带去公共墓地，放进火炉里烧了，展爷不应该这样草草被葬，我们快走。”
机器人已经感应到展爷的尸体了，不由分说围上来，伸出机械手臂去抓，浮池赶快抽出背后的鞭子，对准这些机器人夹头夹脑就是一顿抽。
“你的鞭子哪里来的？”鲛人今天才发现自己对浮池的关注太少，导致此姑娘的事他完全失去进度，恨不得现在开个补习班，迎头直追。
“叔，我们现在是偷尸体的犯人，逃命要紧，快跑啊。”浮池岔开话，她的鞭子是从失落之境里头捡的，等于是雪宝送给她的。
两人冲出去，唤来那只闪电龟，在机器人的围追堵截之下离开了珠泪海域。
浮池指挥闪电龟去找失落之境。
这只龟有头海马那么大，但是这是它
第一回驮了三个人，颇有些吃力，闪电的美名都快端不住了。
然后浮池发现，鲛人至少有一点说得没错。
她的确找不到失落之境了。
突然听得一声喷嚏，浮池跟鲛人双双石化在当下，两人慢慢把头凑到展爷中间，发现展爷从刚才就一直僵直到现在的脸，活泛了。
展爷哈哈大笑，浮池都怕他把自己笑散架了。
展爷说：“刚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小年轻，我经常突然睡着，没吓到你们吧？梦里听见你们还想着保护我尸体，不错不错，有诚意，是不是要找无极？”
浮池眼睛一亮：“您知道路！”
展爷：“这天底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东西，走起。”
展爷跟无极一面之缘，无极也给了他找到失落之境的方法，只是他一直没去，因为骨头都躺懒了，现在这小姑娘既然诚心诚意请他出山，那他就，来都来了。
浮池忙说：“记得把雪宝带出来，龙绡给他啊，鲛人叔叔您跟展爷去。我还有个会，得回去开，事关你们鲛人的生存质量，我必须得到场。”
浮池这个日常无数日程要赶的大忙人一阵风一样游走了，留下鲛人跟鲛人怀里的展爷，海中突然安静。
展爷一会儿说：“不是她说要去的么？”
“那我们还去不去？”
展爷说：“去吧，不是有个姑娘被冰融进去了么？”
来都来了。
***
黎动听浮池所说，莫慈是融进那一大片冰中的。
黎动怎么也想不通这是什么意思，是被那块冰吸食了吗？冰作为无机物，应当不需要能量啊。
黎动进了冰里头，看到很多空心方格，像装着无数个制冰盒。
他落在其中一个方格里头，听到莫慈叫：“救命啊！谁救救我！”
黎动赶忙回：“莫慈！在哪？”
过儿一会儿传来莫慈欣喜若狂的声音：“动哥！我被关在最下头了！动哥！”
黎动忙让AI顺着声音去找，发现AI不见了，AI竟然也被关进了一只冰格子，渗透进格子里，喊：“动动！”
黎动按下瞬移器，失灵。
他只能靠自己的手脚了，他抓着冰块，发现自己被整个包在一块冰里头了，突然他周围的方块向下一落。
“黎动！这里头有个老王八，用这些冰搞了个无聊的游戏，类似于俄罗斯方块，我快被消了！”莫慈的声音从下头传上来。
黎动再一看自己周围这些不规则的冰块，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所以这是个真人版本的俄罗斯方块吗？
他看着下头不见底端的终点，判断莫慈距离被消还有一段时间，他还能趁这个时间谈个判。
他说：“俄罗斯方块这么过时的游戏竟然现在还有人在玩？”
莫慈马上配合他，说：“那现在大家都玩什么？”
黎动沉吟：“消消乐。”
“消消乐我也知道，我会玩！”莫慈喊。
黎动的下落停止了，而周围所有的方块像被重新洗牌，莫慈所在的冰块原本在最下面，被洗到了黎动旁边。
黎动看着被重新摞好的冰块，知道这幕后主使的意思是要他创造一个消消乐来给自己玩耍。
到底是什么人无聊得如此穷凶极恶，创造了这么大一盘游戏啊？
黎动跟莫慈当中隔了好几格，完全是银汉迢迢，牛郎织女。
莫慈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