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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采唐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是溺死。”
她蹲下身,翻开死者的眼皮,让赵挚和温元思看清楚:“死者眼结膜充血,结膜下散在出血点,这种现象的形成,是因为窒息。”她将死者头部侧过,“死者颈部静脉怒张,亦是溺水窒息者常会出现的表征。”
“但这都是其次,让吴老先生和我得出溺死结论的主因,是这个。”
宋采唐指着死者口鼻:“看到这些细小,均匀,带着浅淡微粉的泡沫了么?”
赵挚和温元思齐凑上前,因死者在猪圈,面目有污,一些特点不易分辨,但这些泡沫,还是很容易看清的。
二人很快点了点头。
宋采唐解释:“溺液入口鼻,会刺激气管黏膜,分泌大量黏液,在气体呼吸搅拌作用下,溺液和黏液就会形成大量白色泡沫,离水之后,泡沫由终末支气管内排出,聚于口鼻两侧,形态细小,均匀,稳定,即便风干,也会留下明显痕迹。一般尸体出现这种表征,基本可以断定是生前溺死。”
温元思问:“那这浅淡的粉色”
“我们呼吸靠的是肺功能,”宋采唐解释,“溺水受刺激时,肺部毛细血管高度扩散,会有一定机率产生渗血,遂这泡沫,可能是纯白,也可能会是带浅淡的粉。”
赵挚:“所以不管周围有没有水,死者衣服上有没有水,他都是溺死的。”
宋采唐点头:“对。”
但赵挚这话点的非常好,溺死,肯定是要有水的,这里没有
温元思眼梢微眯:“死者可能被移动过,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说着话,宋采唐又有新发现:“他身上似乎有酒味。”
“酒味?”
男人大都喝酒,对酒味没那么敏感,吴泊听得此话,也不嫌脏,跪身下去,凑近了闻死者的衣服,良久,方才皱眉侧头,“好像真有一点”
偶尔百姓家养猪育肥,会找来酒糟给猪喂食,可看看这家人的猪圈食槽,很干净,并没有酒糟痕迹,所以这酒味,必然是外面带来,也就是说,死者卢光宗碰过酒。
死者生前可是喝过酒?
同谁喝的?
线索缺失,此问题无解。
但这里没水,不存在酒醉跌倒溺水的情况,所以仍然是移尸。
“死者衣服很皱,太脏也看不出细节,不知是穿太久所致,还是倒在这里被压的,但他的胡子,很久没刮了。”宋采唐顿了顿,转头看吴泊,“吴老先生觉得呢,多久成长成这个样子?”
吴泊是男人,也精心留蓄了胡子,对此物的生长周期很熟悉,仔细看一看,就得出了结论:“这个样子起码半个月没好好打理了。”
古人留胡子,也讲究形美,不是说要留,不管它就行了,基本上三两日,或者每日,都要有精心保养的。
胡子长度,形状都有要求,细碎胡须得刮除修理,卢光宗是官,即然蓄了,这些想必很讲究,如此不修边幅,任其野蛮生长,十分不正常。
再仔细看,宋采唐发现:“卢大人肤色惨白,两颊凹陷,比之前消瘦了很多,手上指甲多有划破受伤,有的已经很久,愈合留了疤,有的还新,尚有血痕,脚下鞋子磨损严重,他看起来,好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她只是描述死者表征,没有说什么太过的猜测,但所有人都能跟着这描述产生猜想。
卢光宗这样子,有点像被囚禁过。
肤色,消瘦,手上时期不一的伤痕,都能支持这种猜测,至于脚底磨损,肯定是逃出来了么。
是谁抓了卢光宗?卢光宗怎么逃出来的?为什么尸体出现在这里?
是逃跑被发现,对方干脆灭口,还是逃出来遇到了什么其它的事?
亦或是,有另外的人知道卢光宗的失踪,确切掌握了他的行踪,早就盯着,见他出来,果断下手,好让别人背锅?
一瞬间,所有人都能脑补数场大戏出来。
温元思下意识看向四周,视线犀利:“凶手现在会不会就在这里,等着官府的表现?”他想看看围观群众里有没有谁表现异常。
赵挚目光在周遭环境上流连,声音低沉:“此处民居密集,人流不少,乱巷也很多,能不被人察觉的抛尸在此,凶手可能对这里地形很熟悉。”
宋采唐还在观察尸体,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死者好像没有挣扎。”
吴泊跟着蹲在她身边:“挣扎?”
“溺死者,想要呼吸,想要求生,肯定会挣扎,可是他没有,”宋采唐指着死者的手,“老先生您仔细看,他手上这些伤,是不是没一处新伤?”
吴泊看了片刻,沉吟道:“难道是喝醉了?”
“酒味很淡,并不重,死者酒量再浅,这点也不会醉,”宋采唐摇了摇头,“而且就算醉了,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有的,除非——”
吴泊眼睛微眯:“当时他晕过去了,意识全无!”
宋采唐低头,仔细辨看死者指甲,想看看有没有毒理反应,可尸体真的太脏,怎么都看不清晰。
还是得先进行清洗才行。
两个仵作都不说话,现场气氛安静了下来。
“现场尸检结果只这些么?”温元思看看宋采唐,再看看吴泊,“可还能有更多?”
吴泊摇了摇头:“稍后尸体入停尸房清洗,体面表征会暴露更明显,许会多几点未发现的伤情,但要更多只怕难。”
死者指甲颜色看不太清楚,无法精准确定是否中过毒,可他已尽量把指甲上的粪渍抹去,看的很仔细,清洗之后,结果应该也不会差太多。
如果死者没有中毒,而是中的迷烟呢?又怎么看?
温元思扬眉,这次只看向宋采唐:“如果——剖尸呢?”
“如果解剖,定然会有新的收获。”这一点,宋采唐很笃定,“水过留痕,安抚使不管在怎样环境溺死,溺液中都会留下证据,死者的气管,肺部,内脏,剖开一定能寻到相关证物,或是硅藻,或是旁的。”
“而人体脏器对毒理反应最为直接,最为明显,身体表面看不出来,脏器里一定会有反应。”
这些,就是证据。
如果运气好,找到了关键性的证物,一举破案也未可知。
温元思微微颌首。
这一点,他有很大感触,之前天华寺案,涉及几条人命,人物关系和线索都错综复杂,可宋采唐一验尸,一解剖,几乎立刻,困扰面对的难题就迎刃而解,为成功破案打下了坚实基础和方向。
尝到了甜头,怎会不想继续?
“那我就——”
他刚想说去同死者家属商量商量,耳朵就传来了一声巨响:“我不同意!”
同时,一道身影快速走近,脚下生风般,瞬间跑到了面前。
正是家属,死者卢光宗的儿子,卢慎。
卢慎是卢光宗幼子,相貌随爹,浓眉大眼,看着很是周正。他今年二十三岁,放在普通人家看,算是不小,已能成年撑家,在官场,却仍然是新鲜人,还需要在底层熬资历。
自己能力本事不算小,出身也给力,亲爹又能干,卢慎身上保持着一股年轻人的冲劲和强势,说起话来非常直接。
“我爹是什么牌面的人,怎么能剖?你想害我卢家被天下人耻笑吗!天华寺那几个,什么西门纲石群,不过是没爹没娘没教养的混混,你随便剖没人管,云念瑶是个女人,不扛家不祭祖,可我爹是谁!汴梁为官数十载,一身清名,万众敬仰,宗族祖宅牌坊都立了好几块,枉死已经很痛苦了,怎能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卢慎双眼红肿,说话间又有泪水滑下,他狠狠举袖子擦过眼,瞪着温元思,一字一句:“我c不c同c意!”
正文 79。热闹大戏
卢慎肿着眼; 声音嘶哑的朝所有人放话:“不仅我不同意,我的家人,我的族人; 所有卢姓之人; 都不同意!”
“我爹这一辈子很苦,没得安享晚年; 绝不能再死无全尸!”
死者亲子突然出来放这么一大通狠话; 现场一片安静。
围观群众感想各异,支持哪边的都有。
有人说人死为大; 不好不尊敬,拿刀剖人实在是有点残忍; 而且卢大人那么好,生前做了那么多好事,应该要好好送他走才好。遇到这种倒霉事已经很难受了,何苦再让老大人心魂难安; 在地下哭泣?
有人却说就是因为这样; 就是因为老大人太好,他死的这么冤; 活着的人才更应该竭尽全力找到凶手,为他报仇。尽快抓住恶人,难道不是现在最应该做的事么?
而且之前天华寺的案子; 大家都听说了; 这位宋姑娘一手剖尸绝活鬼斧神工; 那是在阎王爷面前走过活的; 能通阴,最擅问死人过往,只要让她一剖,让她摸一摸五脏六腑,这人生前去了哪儿,干了什么,吃了什么,中毒没毒,中了的话是什么毒,一切一切,都是在哪个时辰发生的,她都能知道!
只要她上手,用那小刀子划一划,凶手定能很快找到!
老仵作吴泊此刻也看完了尸体,站了起来,看向卢慎,面部表情十分严肃:“小卢大人该是不了解剖尸,才会如此抵触,其实不必。”
他往前几步:“小老儿虽初至此地,并未见过宋姑娘剖尸现场,但听闻过很多细节。宋姑娘剖尸并非血腥腥直接拿刀乱割,每一步,都有顺序和技巧,对死者的尊重也是足足的。不管取下多少器官,哪怕截断了骨头,待一切结束,宋姑娘都会精心缝合,死者最后身体表象,除了肚腹间多出一道缝合后的血线,哪哪都跟正常尸体一样,穿上衣服更是瞧不出来小卢大人尽可安心。”
他这一说,众人也想起来了。
是啊,人宋姑娘剖完尸并不会让死者敞着肚子喂食野鬼,都会好好缝起来,前后几乎没什么差别。这样的话为什么不让宋姑娘试试?
能更快找到凶手啊!
围观众人一时眼睛很忙。
有的看向老仵作吴泊,老仵作都这么说,一定不会错,人家都想开眼学,证明这本事非常不一般,得试试啊!
有的看向宋采唐,眸底全是佩服,嗯,也带着点畏惧,不敢看太久,还下意识离远一些。
有的看卢慎,神□□劝。听人劝,吃饱饭,一切都是为了破案啊,小卢大人何不想开点?
张府尹就站在卢慎边上,现下跟着劝:“破案要紧,紧急时刻取舍更应不拘小节,你肯定也想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这些天经历了什么,咱们一起努力,尽快找到凶手,不好么?”
卢慎并不听劝,梗着脖子大声道:“不好!任你们舌头翻出花儿来,我卢家不答应就是不答应!每年命案那么多,以前没剖尸,不也都破了解决了?怎么这一回就不行!是你们在集体承认自己能力低,没女人帮忙干不了活儿么?干不了干脆滚蛋,让上边派新的来,我还不信了,我爹这案子还能没人管!”
这话夹枪带棒,还带上男女暧昧色彩,十分不入耳。
赵挚当下一甩手,掌风扇了卢慎一个耳光:“你父新死,你便在这里如泼妇般无理取闹,可是觉得很光彩?”
卢慎眼睛更红了,瞪着赵挚的眼神像仇人,头一低,喉头发出一声困兽般低吼,就要整个顶过去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