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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梭见祈男笑了,也就心头一开,又向里间喊吴妈妈,又对锁儿道:“看宋大爷这字写得,风骨朗硬,笔意恣肆,真当得起人才二字。”
祈男听这话马屁得不像,又不文不古,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人才呢!才人吧?!
吴妈妈忙不迭也出来,看见祈男的笑,顿时天也睛了云也散了,满屋里气氛便又活跃了起来。
“要说还是宋大爷三个字管用,一提起来,小姐脸上光就耀出来了。”玉梭偏了头低低对吴妈妈笑道。
“你懂什么小蹄子!这才叫天作良缘呢!”吴妈妈也是一脸禁不住的笑意。
“姨娘虽苦了些,到底还是替小姐成就了一桩美事,也算所得不虚了。”玉梭微微叹息,趁祈男细看纸条之际,悄悄地道。
吴妈妈顿时捅了她一把:“才就是你惹出来的事,当我不知道呢!在里间都听出小姐的不高兴了,这会子你还说!看一会出去我打不打你!”
玉梭忙说再不敢了,于是又看那些小细竹丝篓子。每个小篓上俱亦贴着红纸条注明,原来是各色果丁子,肉丁、鸡丁、笋丁、酱黄瓜、鱼干之类,别的也罢了,唯有一只上头写着山家三脆。
祈男一见就笑了:“山家三脆乃嫩笋、小蕈、枸杞菜,怎么这里也有么?”
于是命玉梭打开来看,果然是那三样,切得整整齐齐,垒得细密结实。
“这东西可不容易得,”祈男指那小蕈道:“尝有诗云:“笋蕈初萌杞叶纤,燃松自煮供亲严。人间肉食何曾鄙,自是山林滋味甜蕈。”有了它,我是连肉也可以不要的。”
玉梭心里一动,不觉抬头看了祈男一眼,果然祈男跟着就道:“这一小篓留下,本就不是路菜,新鲜东西怎么好带上路去?一天下来就坏了。寻个妥当人,给老太太佛堂那边送去。”
吴妈妈有些犹豫:“九小姐,老太太是不吃外头来的菜的。”
祈男点了点头:“我知道,不过这是不一样的。你只说我送来的,给老太太养神益气便是了。”
吴妈妈还要再说,玉梭上来拦了她不叫开口,自己则拎起篓子来:“她们通不会说话,我去吧!”
祈男嘴里嗯了一声,又道:“此三素用油炒作羹,加胡椒尤佳,再放些面条进去,便亦名谓:三脆面,奉亲最佳。。。”
最后几个字几乎小到听不清楚,可屋里余者却皆闻之红了眼圈。
“小姐放心,老太太不收我就跪到她收!”玉梭咬了牙,捧起菜篓出门去了。
祈男呆呆看着一屋子包裹器具,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只是空到头,沉到底,反又生出些希望来了。
明天就要走了,离开这个身体活了十四年,灵魂却刚刚才有些熟悉的地方。虽是新到,却也有些感情了,尤其对着臻妙院。
锁儿看祈男眼神中有些怅然,心下不安,便看了吴妈妈一眼,后者会意,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左不过是这么些东西,小姐也看乏了,锁儿你就先收了,一会再叫人来扛到二门外,就放在小姐车上吧,一路上要用也好拿,不必跟在后头大车里。”
锁儿忙就上来收拾,眼角余光不住睃着祈男,祈男觉得了,抬头瞪她:“看我做什么?实告诉你吧,我今儿晚上要吃人肉包子,正愁没有肉馅儿呢,你惹恼了我,小心我剁了你!”
锁儿吓得一哆嗦,向后撞上了吴妈妈,后者向地上啐了一口,又是好笑又摇头:“这也是小姐嘴里说得的!也不嫌嘴酸!”
祈男愈发一本正经:“嘴是不酸的,只不知人肉酸不酸!”
这下连锁儿也听出来了,小姐这是开玩笑呢!知道自己做不成包子了,心里松快,脸上便也肯笑了,祈男自己到底也憋不住了,遂也笑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离家
深秋日头短,说话就走到了头,玉梭回来时,屋里已掌起灯来,淡淡的黄光将一切都笼在温柔的气息里,就连人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比白日温婉多了。
“姨娘气色倒比前几日还要好了,老太太竟无一字推辞,且让姨娘亲手出来接的,说晚上就命人做了,看滋味如何。”
玉梭的话,几没让祈男落下泪来,她坐于窗下,这时便偏了头向外看去,一轮斜日颤颤微微地于枝梢上挂着,气势不足,却还在强撑着向外散出暖意的倔强模样。
“嗯。”祈男只说得出这一个字,再说就要勾出泪来了。
玉梭知趣退了下去。
宋玦对自己的用心和体贴,让祈男心中甜蜜欣喜,只是锦芳一事,到底令她心有不足,好在老太太是个明事理又对自己青眼有加之人,锦芳在她那里,倒也一时无忧。
用过晚饭后,祈男本还想再看会子书,玉梭催她道:“小姐,今儿晚上就别用功了吧?明儿天不亮就得出门,看迟了睡,起得早必得身子发软。”
祈男听了只得放下书来,只是想想又拿到手上,道:“上夜的还没来呢!我等她们来了有话说。”
玉梭只等依她,又替祈男将桌上油灯拨亮了些。
好在上夜的说话就到了,祈男不过才看了半页,就听见桂儿的姑妈,金妈妈在院里说话的声音了。
“妈妈来了?”祈男忙将手里书放下。脸上堆出笑来,走出院来。
金妈妈忙上前来请安,口中问好不已。又说些祝贺之词,祈男微笑一一领了,亲自走下台阶来,将其扶了起来。
“妈妈身子倒硬朗很,别的妈妈半年总有个小病小灾的,只有妈妈,一天也不差。日日得见。”祈男笑道。
金妈妈忙道:“小姐过誉了,也托大家伙的福。也好在家里平安,因此倒也舒心得过了些日子。”
祈男凑到玉梭耳边说了些什么,玉梭应了,忙忙就去了。祈男便叫桂儿:“去请几位妈妈厨房里坐坐,我记得晚饭时还有不少老火炖出来的母鸡清汤呢,请妈妈们一人喝上一碗,去去寒气!再有什么现成的点心上几碟子,明儿我就出门了,今儿也算我请请大伙儿!”
妈妈们先是假意推辞,过后架不住热汤点心的诱惑,便看金妈妈眼色,后者笑道:“也得亏今儿出来得早。原想着九小姐要早些安歇,怕迟了打扰小姐,没想到倒给自己谋些好处了!”
于是妈妈们也都笑了起来。桂儿便与章婆子一手一个,将人都拉进了厨房里。祈男使个眼色,金妈妈会意,遂又道:“你们只管吃喝去,我四处巡一巡就完了,出来就好走了!”
妈妈们少不得感激道:“只麻烦了你。一会有好点心,我替你袖上几个!”
待人走清。祈男招手将金妈妈叫进了自己屋里,正好玉梭从里间出来,手里捧着二张银票,祈男接过手来,玉梭便去了门外守着。
“这里两张银票,”祈男看也不看一眼,径直就塞进了金妈妈手里,且随即就反握住了对方手掌,不让对方有推辞的机会:“一张给妈妈,一张劳烦妈妈,带给后楼的尹妈妈。别说不要的话,妈妈只管收下,若收下,我后头的话才好说下去。若妈妈有意跟我推辞,我便不好开口了。”
金妈妈怔了一怔,心里念头一转而过,突然明白过来,本来硬要推回去的手,缓缓收回劲来,口中略有些迟疑地问:“小姐,可是为了五姨娘?”
祈男闻言,即欣慰地松了口气,脸上亦有些真心笑容了:“只这一句,我便知没错托付了人。确实为了五姨娘,她在这里,虽有老太太,我亦有些不太放心。家里姨娘太多,五姨娘又与人结下不少前怨,太太又那样,”祈男的声音低了下去,不过很快,便又扬了起来:
“劳烦二位妈妈,能看顾时多看顾些。我必每月有一信到,随便想了什么法子托了什么门路,必有信到。也请妈妈每月给我回信,我知道你二位当家的都是识字的,只可请他们代笔,别人一个也不能信任。到时我亦自有门路让妈妈的信带到京里。”
金妈妈点头,又连连叹道:“以前总说五姨娘养了大小姐是个有福的,如今看来,真正的福气,是养了个九小姐!”
祈男心底亦是叹息,嘴上却不吐一字,反将金妈妈的手重重握了一所致,然后方才丢了开去:“劳烦劳烦!”
一切尽在那四个字中了。
次日出门。
祈男梳洗完毕,辞别院里众大小丫鬟,又再嘱咐一遍看好姨娘屋里东西,有事只找金妈妈尹妈妈说话。
各人自是应了,又洒下不少不舍之泪,方才丢手。
走出二门外,祈男看见的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太太领着众小姐,姨娘们,正于门首处一字排开,身后又是不少丫鬟簇拥着,正各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齐妈妈老鼠眼尖,先就看见祈男出来了,忙咳嗽一声,太太本正和四姨娘说着什么,这时便回过头来:“哟,九丫头,今儿怎么穿得这样素净?”
祈男懒得理会这种问题,其实她今儿穿的一件淡青底子刺绣纹样镶领缘袖口白底琥珀色折枝花卉刺绣褙子,配里头一件妃色偏襟对眉竖领袄子并一条浅金色百褶裙,其实也不算很素了。不过在太太眼里,今儿送出祈男便如同送嫁一般,只要不穿成经霜的柿子似的,想必都不合她心意吧?!
“给太太请安!”祈男微微福了一福,心不在焉的模样。
太太也就心领神会地受了:“你这一去,自有老爷教导你,我倒也不必太过费心,不过一应事体你还该小心应付,总之别叫人笑话咱们苏家就是。”
别让人笑话你不会教女儿才是真的吧?!
祈男依旧心不在焉地听着,正好老爷出来,太太便一阵风似的扑到那头去了,祈男先也过去行礼,又受了些教导之言,方才退到后头。
祈缨走到她身边,拉过她的手道:“九妹妹,你昨儿叫人送来的箱笼我都收到了,只是怪臊的,平白给我这许多好东西,只是若不收,怕又便宜了别人。”
祈男一听这话对味,不觉就冲她笑了:“倒还是你知道我的心些。你若推脱,那可真便宜,”说着向太太那边瞟了一眼:“实话说给你吧,我就一齐毁了也不肯交给那边的。”
祈缨会意点头,又悄悄在祈男耳边道:“五姨娘的事,你只管放心。我在一日,便看顾一日,就我出了门,”说话间脸色微红:“还有二姨娘呢!因哥儿还小,二姨娘今儿不便出来。不过她让我转告九小姐,上次生产的恩德,二姨娘是一丝一毫也不敢忘的,五姨娘只管包在她身上就是。”
祈男微笑起来,回握祈缨的手一把:“二姨娘如今也算得扬眉吐气了,你就明儿出了阁,想必心里也松快些。”
这才叫积福积徳呢!祈男在心里想。自己帮她们母女二人,看来也是帮对了。
总算将老爷那边打点完毕,老爷上了车,太太方才得空来看祈男,却也已经上车了,玉梭在车前看见大对人马过来,忙对车上道:“九小姐,太太来了,要不小姐还是下来吧!”
祈男冷冷地声音透窗而出:“不必了,就这里说话。”
其实哪里还有话说?刚才礼也行过了,客套也客套过了,祈男实在没那个心情跟这些人玩什么社交游戏。
太太见祈男如此,顿时脸就有些挂不住了。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可当了众人,面子上的工夫还是要做的。这也是太太,以及大家后宅各位掌家娘子的特长,面子功夫。
如今见祈男索性连这点子门面工夫也懒得做了,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