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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堂上的事,不知你们做何想法?”
赵绵泽首先跪了下来,“皇爷爷春秋鼎盛,我父王又刚刚故去,孙儿认为立储之事,确实不必急于一时。而且,孙儿以为,孙儿才能不及十九叔,孙儿身份,也不及二叔,实在难当此重任……”
他静静的说完,面上表情真诚,殿内一瞬就安静了下来。
好半天儿,都没有旁的人说话。
洪泰帝皱着的眉头松开了,摆手让赵绵泽先起来,想了想,忽然又转头看向赵樽,“老十九,你以为如何?”
赵樽上前施礼,淡淡道:“儿臣一戒武夫,实在不宜参政!”
“这里都是一家人,谈谈看法。”
“儿臣没看法。”
他永远都是这样儿,清风冷月,不卑不亢。
洪泰帝目光微微一闪,盯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像是考虑了一会儿,才皱着眉头又说,“今日兵部尚书谢长晋上了一奏,朕原本是要在朝上议上一议的。但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先私底下问问你的意见。谢长晋上奏说,老十九你不日就要前往北平府,如今北狄那边战事不绝,为了便于兵部调兵行事,应当收回你手中兵权……”
停顿一下,他不再说下去,只淡淡看向赵樽。
若有若无的掀了下唇角,赵樽面不改色,“全凭父皇定夺。”
叹了一口气,洪泰帝脸色微微一沉,“这个谢长晋啊,就是性子急躁得紧。如今南方有旱灾,北方有大雪,周边小国又屡有侵犯,朕以为有老十九在军中坐阵最是能稳定军心,弹压敌寇。不过,谢长晋联合了诸多老臣一起呈情,堪堪陈述此中之紧要,朕一时也不好驳了他……尤其这关乎兵部的差事。朕用人,就不能疑,他们上奏多次,朕也不好再装聋作哑……”
赵樽心中了然,看着洪泰帝,淡然拱手。
“父皇所言极是,儿臣就要去北平府就任了,正想向父皇请辞。如今刚好,兵符已上交,儿臣也可以赋闲在家操办大婚之事了。”
“那……好吧。”
很显然,洪泰帝等的就是他这么一句话。
“从既日起,金卫军三大营的调遣之权就还回兵部吧。另外,谢长晋还请旨说,魏国公夏廷德神勇无双,可担此重任,朕也深以为然。所以,把金卫军交到魏国公之手,老十九你尽管放心。不过你且记牢了,你仍然是朕的神武大将军王,一旦国家有难,外敌兴兵,还得你亲自披挂上阵才是……”
洪泰帝面带微笑,声音和暖,说了一大通抚恤的话,可赵樽面色始终淡然,无可,无不可。但是,在场的人却是都知道,在这立储的关键时候,洪泰帝这么做的目的,不一定完全因为忌惮赵樽,却一定是在为赵绵泽增加砝码。谁不知道那魏国公夏廷德是赵绵泽的老丈人,把天下兵马之权交给他,那不是明摆着为了给赵绵泽立储助力吗?
人人心中都有一盘棋,却都是照得雪亮。
有人自然会唏嘘,替赵樽不值。自古以来,飞鸟一尽,良弓必藏,享福之人都不是打天下之人。当初,在大晏遍地苍夷,四方烽烟的时候,赵樽他是领天下兵马的神武大将军。如今大晏处处沃土,歌舞升华,他成了神武大将军王,多了一个“王”字,却失去了调兵之权,空有一个头衔。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这是世上最纠结的一种关系。
然而,失去了兵权,赵樽仍是清风般高华,面无表情,就像根本就不在意。
正说话间,有小太监来报,说秦王殿下来了。
秦王赵构是老皇帝的第二个儿子,也是张皇后所出嫡子。
如果从兄死弟继的祖制来说,太子赵柘是长子,他死了按顺利便该是皇二子秦王赵构继储位。可赵构这个人吧,虽然是宗人府的宗人令,朝廷一品大官,掌管着皇族属籍的事务,可宗人府实际并不是要害部门。加之赵构此人又从小体弱多病,更是常常抱病不上朝,似乎有意无意的一直在避开朝中风云,也并不见他与哪个兄弟太过交好,所以虽然有人提议应当立他为储,可他本人却似乎没有半点儿意愿。
人很快宣了进来——
赵构约摸三十六七岁的年纪,瘦得仿若一根风中竹竿,面色苍白,阴凉憔悴,一看就是久不出门的样子,从殿门口走进来都是颤颤歪歪,让人生怕他被谨身殿的风给吹跑了。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安!”
洪泰帝看他一眼,为他免了礼,因他身子不好,还特地给他赐了座。才先问了他这几日身子如何,为何没有入宫看望母后云云,最后终是问到了赵析在宗人府里的情况。
提及逼宫篡位的赵析,那赵构言辞之间颇为迟钝,每一个问题似乎都要考虑良久才回答,看上去就不像是一个睿智的主儿。
“回禀父皇,老三他很是乖顺,在宗人府里每日就,就写写诗,写写字……不,写写经书,说是要忏悔,为大晏江山祈福,嗯,还有,还有要为父皇和母后祈福……”
他唯唯诺诺,停停顿顿,一板一眼的说着。
一时间,洪泰帝却没有了声。
好一会儿,他才又看向赵构,“他果真如此?”
赵构点头,“儿臣不敢欺瞒父皇,老三他确实是诚心悔过,还有,还有那个,儿臣看他被夺去了封号,怕宗人府里的人欺着他,特地,给他安排了人……侍候着……”
众人原以为洪泰帝找了赵构来是为了探探风,随便找一个机会就给赵析台阶下。一来毕竟是他的亲儿子,二来张皇后这些日子病得重了,总是想念儿子。
可谁知道听完了,洪泰帝却面色一沉,冷声道:“你到是会做烂好人,朕让他去宗人府,不是去享福的,是让他去受罪的。回去赶紧给朕把宫人都撤了。敢逼宫篡位,朕怎能轻饶了他去?”
“是,是父皇。”
赵构面色吓得苍白,赶紧从椅子上下来,跪伏在地上。
“儿臣知错,儿臣有罪。”
他这头刚刚说完,洪泰帝还没有吭声儿,外头那传令的小太监又急匆匆进来了,一脸的苍白。
“陛下,皇后娘娘她……不好了……”
“何谓不好了?”
“娘娘她吐了好多血……”
一听小太监这话,洪泰帝当场摔了茶盏,发作了。
“太医院的一群酒囊饭袋,朕要砍了他们,通通砍了……”
这些日子以来,张皇后的身子一直不爽利,以至于向来勤政的洪泰帝都缩短了上朝时间,有的时候还会把政事也搬到坤宁宫去办理。
不得不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这话一点不假。
男人嘛,年轻的时候风流,又贵为天子,爱慕年轻女子,后宫有无数的宠妃那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作为他的结发妻子,这张皇后打十四岁跟了洪泰帝起,却几十年如一日,不妒不焦,性格温厚,要是哪个妃嫔有了身孕,还会亲自照料着,那贤名确实是远播在外。
洪泰帝以前敬她重她,但是在她生病之前,他却也如大多数的男人一样,除了例行的宫中事务,基本上不怎么会记得他这位发妻。
然而,张皇后这身子每况愈下,尤其自太子病逝,三子逼宫篡位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起过床。这一下,洪泰帝却是慌起神来,几乎日日都往坤宁宫跑。
人的贵重在于即将失去,即便他为帝王,也是如此。
大概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舍不得这跟了他一辈子的老妻。
说砍太医的头,当然不会真就砍了。
这会子的坤宁宫忙得不可开交。
宫女太监嬷嬷们来来去去,而那个为张皇后主诊的太医院江太医的额头上一直在冒冷汗。见到老皇帝随了几个皇子进来,当场跪了下去。
“陛下,臣无能。”
洪泰帝大发雷霆,踢了他一脚。
“你是无能,就该把你拉下去剥皮抽筋……”
“陛下……”病榻上的张皇后颤颤歪歪的喊了他一声,阻止了他动怒,喘了好几口气,才道,“江太医已经尽力了,是臣妾这破身子不争气,不要累及了旁人。我这再将养将养,等天儿回暖了,也就好了。”
洪泰帝坐在她床边上,嘴唇动了好几下,终于哼了一声,握紧了她的手。
“皇后你不要说话,少费些力气,朕自有决断…”
张皇后艰难的眨了眨眼睛,“陛下饶了江太医吧?”
“好。”洪泰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顾不得儿孙们都跟了过来,握紧了张皇后的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朕都依着你。”
张皇后面上微微一涩,有气无力地道,“陛下不能这样说,你是君,臣妾是臣,是臣妾听你的才是。”
看着老妻苍白的脸,洪泰帝突然间想起一件往事来。在他第一次广纳后妃的时候,曾经问过张皇后的意见,当时,张皇后也是这么给他说了一句。如今再听来,他眼眶一热,竟感触不已。
“皇后,老鼠再大,也怕猫。”
张皇后怔愣了一下,苦笑不已。
“想不到,陛下还记得。”
“那是自然,朕都记得……”那是他人生的第一次洞房,洞房之夜,他也是如此告诉他的妻子,他是老鼠,他是猫,老鼠再大也怕猫。只不过,四十年前,他的面前是一个娇羞不已的美娇娘。如今,凤榻上躺着的女人,却已经半白了头发,留下一脸的沧桑和暗黄。一时激动,他的手有些颤抖。
“皇后,你就是朕的猫。”
张皇后重重一咳,“陛下,孩子们都在呢,不要失了君仪。”
“何谓君?何谓臣?在这坤宁宫里,你是他们的母亲,是他们的奶奶,是朕的妻子,都是一家人,哪来什么君君臣臣之理?”
这几句话说得很是让人唏嘘,先前才在大殿上耍了一通威风的老皇帝,如今坐在张皇后的床上,似乎又成了寻常人家的丈夫和父亲。可惜,张皇后听了,也只是淡淡的笑着。面上恭敬有很多,却不见半分出自真心的感动。帝王之家的夫妻情分,就是如此,她或许曾经期盼过很多,但几十年下来,那颗心恐怕早就已经死了。
“陛下,臣妾还有一事相求。”
张皇后咳嗽几声,拿过宫女手中的水漱了漱口,又在老皇帝的搀扶之下,颤颤歪歪的请旨。
“皇后你说。”洪泰帝点了下头。
一众人都以为张皇后会趁着这个机会为赵析请命,却不曾想,她吭哧了几声,却看向了一直默然而立的赵樽,喘着气道,“陛下,这些孩子,一个个都是臣妾看着长大的,如今他们大多都已娶妻生子,臣妾唯除就放心不下老十九……二十好几的人了,屋里还没个暖心的人。”
“是,朕知道,不是许了诚国公家的女儿了吗?”
“陛下,虽说老大刚刚大丧而去,不好娶嫁,但臣妾想,天道难,事易变,不如早早择个好日子,替老十九办了吧?臣妾怕,怕再晚了,瞧不到老十九家的孩儿了……”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喉咙里在扯风箱扯出来的,极为艰难凄惶,直把洪泰帝听得眼圈都红了,默默地抚着她的手臂,重重一叹。
“皇后,这些事朕都知道,朕虽然老了,却不糊涂。你好好将息着身子,不要操心儿孙们的事,等你把身子骨养好了,养得跟朕一样结实了,朕再带你去看看朕的大好江山……这些年,朕实在委屈了你……”
怆然的摇了摇头,张皇后很是固执的看着他。
“陛下,你先答应臣妾。”
事实上,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