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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七沉默一下转开了头,目光看向了案几上的一个缠枝香炉。她不敢去看床上那静静躺着的赵梓月已然瘦得不成样子的小脸儿。
“她身子太弱,滑胎的药,性猛,就这样服下去,怕她会受不住。这些日子,我得想想办法,先把她身子调养起来,才敢为她滑胎。”
赵樽看看床上的赵梓月,走近过来,手搭上她的肩膀。
重重一捏,他低低叹了一下。
“阿七,保住梓月的命。”
夏初七抬头,迎上他的视线,心里猛地一沉。她心知这句话的分量很重。这是赵樽唯一的妹妹,是一个可以为了她哥哥不惜以终身幸福为代价的妹妹。
走出云月阁的时候,外头停了一个步辇。打头的太监正是洪泰帝身边的大太监崔英达。他微微鞠着身子,见到赵樽与夏初七出来,挂着四季不变的笑意,走近施了一礼。
“十九爷,陛下有事找您。”
夏初七心里一惊,不会是赵绵泽那厮告状去了吧?
她忐忑不安地看向赵樽。
可他面上一如既往的平淡,长身而立,丰神高冷,一袭亲王蟒衣上的蟠龙栩栩如生地游弋在春日的阳光下,散发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安神魅力。瞥着他,她悬着的心就落了下来。
“你先回府。”
看了她一眼,赵樽转头,面无表情地扫向崔英达。
“走吧。”
夏初七拉了下他的手臂,却也不好多说。
“爷,你小心些。”
赵樽低下头来,仔细看了看她的眉眼,拍拍她的手。
“爷原就有事要找陛下,正好随了崔公公一道。”
……
那天赵樽与洪泰帝说了些什么夏初七不知道。原本说了要来收拾她的人,那天晚上也没有到诚国公府来。为了探听消息,第二天一早,她放飞了小马,给他捎去了一封信。
“天上一轮月,人间两盏灯。”
小马不一会儿就飞回来了,那带着墨香味儿的信筒上,有他亲笔书写的四个字,“无事,安心。”
能安心就奇怪了。
赵绵泽已然晓得了她的身份,到底会不会说与洪泰帝,她心里没个谱儿,又哪里能又安得心下来?四月初七就是他俩的大婚了,她却觉得她与赵樽两个,就像在摸着黑走,一条道儿的往前冲,虽然手牵着手,可却不知道前面还会遇上什么坎儿。
去宫中的时候,又下起雨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境的原因,她觉得就连天气都进入了状态,一切都变得有点儿微妙。
第二日去坤宁宫时,她照常与张皇后看诊,也听说了张皇后真就差人挑了几个品相极好的女子去了东宫,赐予了赵绵泽做侍妾。想想夏问秋的脸色,她找到了一个安慰的点儿。
第三日去坤宁宫时,她就看见了张皇后病态中的笑容。据说,那个除了夏问秋之外哪个女人都不碰的赵绵泽,第一个晚上,就住进了安排侍妾的院子,夏问秋伤心得紧,却又不敢去哭闹。张皇后听了很是欣慰,夏初七也是心情大好。
夏问秋啊,这回得淹死在醋缸里了吧?
不过转念想想,这男人啊,谁又能守得住?
赵绵泽那么喜欢夏问秋,不也睡其他女人了吗?
德性!
为了方便她入宫与张皇后和赵梓月诊治,坤宁宫专门为她准备了一乘舆轿。当然,外面的人都只道她很合张皇后的脾气,张皇后便常常宣她入宫陪伴了。至于个中的具体环节,旁人自然不懂内情。
夏初七一面为张皇后治病,一面为赵梓月调养,日子忙碌了起来,觉得生活丰富了许多。在有了张皇后撑腰之后,她发现了一个道理,男人治天下,女人治男人。这洪泰帝顾惜着张皇后,张皇后得靠着她活命,这就是她最大的资源。
又三日后,夏初七得了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也让整个京师城都在议论纷纷。
奉天殿上,洪泰帝颁下了旨意,赦免了兵变的将士。
北方还在打仗,这个时候大赦有益于稳定军心,君悦,臣也服。
可接下来,圣旨一道接着一道。
因兵变事件而入狱的陈大牛,不仅被老皇帝赦免了罪行,还连带着官升一级,授正一品武官第一阶右柱国,加授龙虎将军,领金卫军事务。同时,洪泰帝认为陈大牛本名不雅,特赐名为“相”。
皇帝亲自赐名,本就是极大的恩宠。
“陈相”一名,更加让人哗然。
众人都知大晏朝取消中书省,不设丞相一职,可这洪泰帝却偏偏为陈大牛赐名为“陈相”,取之谐音,不仅是天大的恩赐,其中的含义,也值得让人寻味。
洪泰帝这是要重重提拔的意思啊!
都说“祸不单行,福不双至”。可这定安侯府的好事,却是一桩接一桩。洪泰帝不仅升了陈大牛的职务,给了他实际领兵之权,还封了他的母亲为一品诰命夫人。另外,还追封他那未过门的媳妇儿梁氏为侯府正妻,一品诰命夫人,赐了陪葬之物若干。
与此同时,有一道圣旨也飞向了东宫。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之皇孙女菁华郡主赵如娜,年十六,性情温婉,脾性极佳,自幼知书达理,淑德敏慧,特赐予定安侯陈相为侧室,钦天监择吉日,于三月初八立夏之日纳入定安侯府……”
妻为娶,妾为纳。
这陈大牛的风头,一时无人能出其右。
整个京师都在为了益德太子的嫡女入定安府为妾而津津乐道。觉得那陈将军不知道走什么好运了,这好事儿一个接一个,盛世繁华,也不过如此了。却是谁也不知道,接旨的赵如娜跪在东宫大殿之中,头磕在地上,久久没有抬起。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久久,才听得她哽咽的声音。
亲自来宣旨的崔英达合上圣旨,递给赵如娜,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边上的众人,又低低说,“郡主,陛下还有口谕。”
赵如娜面色苍白,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崔英达沉着老脸,大概也觉得有些残忍,眉间的皱纹深了深,这才甩了下拂尘,尖着嗓子传口谕,“陛下口谕:因定安侯府刚办过丧事,菁华郡主入门时不许披红挂彩,郡主得身穿孝服,在侯府夫人牌位前……咳!三跪九叩。”
孝服嫁人!
三跪九叩!
即便是世间最低贱的妾,也不必如此。
赵如娜煞白着脸,跪在那里,久久无声。
“郡主。”崔英达也是有点儿不忍心,“陛下还有一言,让老奴转达给郡主。陛下说,您是他最喜爱的孙女,定安侯是他看重的爱将。把您许给他,陛下他放心。陛下还说,他的孙女,即便为妾,也定能拴住男人的心。他等着有一天,定安侯会亲自请旨,为您抬妻位。”
沉默着,赵如娜唇角颤了颤,再次叩拜。
“谢陛下。”
说罢慢慢起身,她拿着那黄澄澄刺目无比的圣旨,走出了东宫大殿,往后院走去。飘着雨,那青石板铺成的甬道显得越发光线阴暗。她没有让宫女和侍婢们跟随,一个人走入园中,任由泪水横流,再混合着雨水落下,一张脸上布满了水渍,却没有哭出半声儿来。
“妹妹,妹妹……”
园子的一株大雪松后头,钻出傻子的大脑袋来。
他咧着嘴笑,手里抱着一只黑猫。那只猫是赵如娜平常养着玩的,见到她,黑猫“喵”的一声,就要扑出来,却被傻子敲了敲头,又缩回了脑袋去,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嘴里“呼呼”作响。
赵如娜抬起袖子抹了把脸,勉强地笑了笑。
“大哥,你怎的在这里?”
傻子抱着猫走过来,歪着脑袋看她,“我带着小黑玩耍,听见她们在说,妹妹你要嫁人了,嫁给什么猴子做媳妇儿。妹妹,你可是不高兴?”
赵如娜吸了吸鼻子,望了望飘着雨的天,随即又看着傻子笑。
“高兴,我怎会不高兴?”
“既然高兴,那妹妹为何还要哭?”
“正是太高兴了,我才哭的。”
“哦,这样啊,我高兴的时候才想笑呢,笑得很大声。”傻子憨傻傻的看着她,笑眯眯地说,“妹妹要嫁人了,新娘子是高兴的,我是见过人家娶媳妇儿的,新媳妇儿都戴着大红花,蒙上红盖头,坐了喜轿,吹吹打打,一路往新郎倌家里去,很是热闹呢……”
蒙上红盖头,坐了喜轿,吹吹打打……
赵如娜再也忍不住,蹲身,头搁在膝盖里抽泣。
傻子弯下腰来,抱着猫,不解地看着她。
“妹妹……你怎么又哭了?嫁人真有那么高兴吗?”
肩膀不停的抖动着,赵如娜低低说,“大哥,你妹妹啊,得穿一身雪白雪白的衣裳,系上麻绳……”
轻“咦”了一声,傻子道,“那不是死了人穿的吗?”
即便是傻子也知道,那是死人才穿的?
赵如娜看着他,看着他脸上单纯得近乎憨傻的担忧,鼻子一酸,突然抬起泪眼来,咬着下唇道,“大哥,你帮我做一件事可好?”
☆、第110章 撞见!
菁华郡主与陈大牛的那点事儿,传遍了京师,夏初七自然也是晓得的。不过她一开始只知道圣旨的内容,而那一道“另类又重口”的口谕却是梅子以八卦的形式告诉她的。
“太狠了吧?”
她一边儿在院子里捣药,一边儿偏过头去看梅子。
“梅子,那菁华郡主是益德太子亲生闺女?”
“郡主问得稀罕,当然是亲生的。”梅子嘟了嘟嘴,瞥着她摇了摇头,嘴里“啧啧”有声儿,“先前奴婢还羡慕她来着,虽说是给陈将军做妾吧,可陈将军他人好,也没有妻室,她自家又是郡主,入了侯府里,还不是她最大吗?可如今听了这个。哎,这不是糟蹋人吗?”
目光一眯,夏初七停下了手上的活儿。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想起了东华门的门口,赵如娜那一双眼睛。有点闪神,有点忧郁,有点受伤,更多的却是隐忍。不管陈大牛那未过门的媳妇儿是怎么死的,可那双眼睛让她觉得那姑娘真是挺无辜的。
贵为天家之女,却不得不沦为政治的牺牲品,成为帝王笼络人心的工具。再想想如今还躺在云月阁的赵梓月,她越发觉得这个时代的女人地位低下。高高在上的公主郡主尚且如此,何况民间妇女?
什么最恶?政治最恶。
什么最毒?人心最毒。
无精打采的捋了一下袖管,她搔了搔面前的草药,捧起来凑到鼻间,深深地嗅了一口,好久都没有说话。草药的药香味儿,才是世间最为纯粹的东西了。
她闭着眼睛,梅子却还在叨叨,“依奴婢说啊,那菁华郡主也是可怜人,像她那样的身份,正妻做不成,做人家的妾室,还得穿孝服过门,行三跪九叩之礼,还反抗不了……”
“梅子。”夏初七突然打断了她,睁开眼睛看过去,“到底什么是三跪九叩。”
这个词儿她总听,却不是很了解。
梅子看她一眼,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睛,“三跪九叩是咱这儿最隆重的大礼了,从进门起,得跪三次,叩九次头。三步一跪,一跪三叩……”
说着说着,梅子又有些唏嘘了。
“奴婢要是嫁人啊,谁让我这样,我定是不肯的。”
夏初七瞥她一眼,“想嫁人了?”
梅子害臊的低下头,脸都红了,“才没有。”
夏初七笑了笑,不再说话,可梅子却聊兴很高,“说来说去,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