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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开庭毫不松懈,抓住这一间隙,将雷火之息催出一张雷光电网,兜头罩住那尺长小人,将它从肩上生生拉下。
网中卷起一个巴掌的小小雷殛风暴,等一切烟消云散后,一枚桃核大小的黑晶落在燕开庭掌中。
至此,燕开庭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望向面前的韩凤来,道:“谢谢。”
韩凤来怀抱箜篌临空虚立,一个个“工尺谱”的字符从弦上冒出,“上”“勾”“凡”“合”“乙”,在空中跳跃着,像是一张绵绵曲谱,最后全部在他脚下聚成一个深奥的有形法阵。
“刚才那是一头大魔,燕主你太莽撞了,应该叫我们合力围杀。”
燕开庭耸耸肩道:“哦,我是第一次见。”
他看到韩凤来目露责备之色,挠了挠头,终于正经了些,道:“大家都不轻松,我一开始也只是想试试而已。”
战斗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十次截杀。
院外四时林中的战队早就支持不住,不得不开始轮班。
站在华表上的制高点,整个城市都收入眼中,也就更清楚地看见,各个街区中不时传出警讯,有人惨叫,接着亮起血光。有时候那头魔物会接连惊起数处,方才被灭杀,一路之上都是血腥。
院内众人有一半带了或轻或重的伤,人人面露倦容,如果没有韩凤来的乐声辅助,恐怕大家会更加疲惫。
燕开庭的想法十分简单,他可以,那就多做一点。
大魔伏诛,意味着这一波攻势接近尾声。
片刻后,“四象四时园”内外的各处战斗也开始陆陆续续结束。
很多修士们直接往地上一躺,也不管下面是血还是爆炸碎片,带队的强者们则打起精神清点伤亡,准备应对不知何时到来的下一波攻势。
大家都自顾不暇,没有几个人注意到燕开庭这里的险情,即使有人偶尔看见,大概也看不明白。刚才那番恶战,在场强者中有能力插手的屈指可数。
倒是浮空的韩凤来,和他脚下具象化的“工尺谱”法阵,引来许多探究目光。
音修本就少见,一个上师级音修?!他是谁?
燕开庭缓过气来,准备下去地面,却被韩凤来叫住。
“你不觉得冲着你去的魔物有点多?”
燕开庭怔了怔,摇头,还真没注意。他是第一次参战,虽然面上不显,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战况吃紧的时候,只想着怎么尽快杀灭魔物,哪会去计算数量。
这时一个声音从旁响起,“你查一下身上,有什么不该有的物品。”
原来是付明轩到了。
他仍是一派温文尔雅、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长时间高强度的战斗,并未让他有丝毫疲惫,可是他说话的口气一点也不淡定。
燕开庭下意识地内视。
韩凤来提醒道:“不会在芥子袋里。”
燕开庭于是在身上摸了摸,抓出一把银钱、交子、单个耳环、金或玉指环,林林总总一堆零碎。
付明轩脸色黑了黑,凌空走过去,直接上手扯开燕开庭的外袍。后者一脸无奈地举起双手,让他搜检。
不过付明轩没有继续动手,他和韩凤来两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燕开庭的玉带上,那里挂着一个扁形如意佩,材质、样式都普通,唯独玉白带绯的颜色有点特色。
付明轩伸手将如意佩扯下来,翻来覆去看了看,扔给韩凤来,道:“能把‘捕灵阵’做这么小,贵坊的手艺越来越精进了。”
韩凤来接到手看了看,抬起头,眼神诚恳地道:“不是我。”
他说“不是我”,却并没有否认这块如意佩是个阵法,还是一个可能出自“冶天工坊”的法器。
仍然高举着双手的燕开庭忍不住道:“等等,等等,你们的意思是,攻击我的魔物数量一直比较多,是被这个什么‘捕灵阵’吸引过来的?”
韩凤来道:“真正的‘捕灵阵’是用来寻找灵魄的,这个被变造过,而且要用特殊手法引动才行。”
燕开庭脑中灵光一闪,道:“是闵洪吧,我说他怎么闲得来找我麻烦,被扫了面子都不恼。”
韩凤来有点愧疚地道:“我和寒洲道兄看出来他应是在你身上做了手脚,但怎都找不出方向,本想着战事将起,先放一放,看一看再说。却想不到,原来是单独的不起作用,要与你身上事物配合才会发挥功效。”
付明轩皱眉道:“你身上为何会戴这个东西?”
燕开庭却是无法回答,他在家时间不多,又向来行踪不定,所以并没有固定的贴身仆从。他的衣着配饰向来是统一定制,然后由仆从一套套搭配好放在衣柜中,随用随取。
谁知道会这么巧,就在今天,拿到了这件有问题的配饰。
燕开庭道:“别管那么多的曲里拐弯,我知道是谁,涂家能使动闵洪,又想致我于死地,还手法这么娘们兮兮的,除了涂玉容那疯女人外,还能有谁?”
付明轩难得现出明显怒意,“你怎么得罪她的?呵,杀人哪有这么容易。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等战事结束,我们两家去找涂城主要个说法。”
燕开庭脸上倒没什么生气的样子,他摸了摸下巴,不确定地猜测,“难道是因为,我抢了她姘头的东西?”
付明轩一愣,“你府上那个姓胡的?一个管事,什么东西值得你要用抢的?”
燕开庭不由叫起来,“哥,不要先假设我抢了好吧!”
韩凤来突然插嘴道:“要不,杀了她姘头?”
“四象四时园”,太阳华表上方空中,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第四十章 战后疑云
韩凤来看到燕开庭和付明轩两人四目齐刷刷对着他,不由退缩了一下。
燕开庭却是认真考虑起来,又摸了摸下巴道:“要不,待会战事结束,我悄悄跟在闵老头背后,打闷棍,套麻袋……”
不等燕开庭说完,付明轩拂袖而去,“你们两人既然这么聊得来,那就继续说个够!”
被留在原地的燕开庭和韩凤来互相看了一眼。
燕开庭拉好外袍,理了理衣襟,对着韩凤来正正经经作了深揖,道:“多谢韩少主。”
在付明轩提出要以两个家族名义联合向涂家发难的时候,燕开庭就开始千方百计,插科打诨,想要岔开话题。
难得韩凤来在全然不明前因后果的情况下,不但看明白了他的真实意图,还一反本性,配合他将话题带得更歪。
韩凤来侧身让了让,摇摇头。
燕开庭轻叹道:“燕家和付家从来不是盟友。”
燕、付两家的产业营生没有多少关联之处,因此,一直以来,两家虽有通家之名,年轻一代关系亲密,实际上这份交情并没有延伸到生意上。
之后,付明轩十二岁开始外出游学,每三年归家十天半月。虽说他一回来就上天下地般逮住燕开庭做功课,但是在大人眼中,从来没有把燕、付两家看作盟友。
若说燕开庭儿时与付明轩关系再亲近,也对家事绝口不提一字,只是一腔意气。他早早就懂得了出身不能选择,也知道不是每个孩子都被期待。在他年少的天真里,这是他的坎途,无需他人同行。
而随着年岁渐长,燕开庭的眼睛终于离开两个府邸的院墙,将外面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大城纳入视野,于是看到更多更深远的东西。
玉京最顶尖的四个家族,可以一时一事合纵连横,却不可能真正结盟。否则早就破坏了目前的势力平衡,而所有的新秩序都建立在乱像之后,从来没有和平过渡。
这种破坏和变化,并不会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哪怕四个家族本身都没有意愿做最初的破坏者。可是一旦平衡开始倾斜,力量发生变化,自然会推着那些依附它们的中小势力、旧盟友和关联方动作起来。
风起于青萍之末。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莫不如此。
燕开庭对周岁时就过世的母亲并无印象,所有的记忆都建立于付夫人之口。而他从小到大,也只在付夫人和付明轩身上得到过亲情。
仅此所有,以何易之?
既然他在当年都可以不诉苦、不求助,到了今天,又有什么是他不能一力承担,而非要将付明轩乃至整个付家拖入这一潭浊水中的?
韩凤来静静看着燕开庭,一双清澈得恍若毫无杂质的眼中,流露出柔软表情。
他很突然地道:“付寒洲有几句话是说给我听的。”
说着有些无奈地笑笑,又道:“眼下看来,有人卯准了你为目标,世人交恶无非财气,因此很大可能是为了攫取你身后的‘天工开物’。付寒洲大概怀疑此事是我所为。”
燕开庭并不意外,玉京正值多事之秋,而韩家这位少主出现在这里,本身就不寻常。
他问:“是你吗?”
“不是。”
说到这里,韩凤来又笑了,即使面具挡住大半表情,也能从唇角的弧度上看出他发自内心的愉悦。
“如果是我,早就开始死人了。”
燕开庭感觉自己在韩凤来面前,无言以对的次数有点多,不是每个人都像韩少主这样,勇于自曝其短,就连付明轩在大部分时间里也是道貌凛然的。
不过没有时间让他们继续将话题聊到越来越奇怪的方向去了,随着又一只魔物从墙角冒出,战斗再次开始。
不知过了多久,魔翳散去,天光重开。
此刻,大多数人都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在最后阶段,抵挡、冲杀似乎变成了纯粹的本能动作。战场之外的怨仇太远,眼前是最真实的生死。
或站或坐或躺着的修士们,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头顶,天穹是深远的湛蓝,星子稀落,月亮在有点厚实的云层后,只有个隐约轮廓。
是一个可能没有月色的夜晚。
而“逢魔时刻”已经过去。
不知谁先出声,人们开始欢呼,有人声嘶力竭地哭吼,但更多是劫后余生的快乐。
欢呼声扩散开去,隐约从其他街区也传来应和。
城市内外局部区域,仍有零星战斗声,那是尚未完全伏诛的魔物,还有狂暴没有结束的凶兽。但即使还在战斗的人们都满心欢愉,因为胜利已经到来。
“四象四时园”的初步战损已经出来,全员九成伤亡,二成战死。
然而这是一个值得大大庆贺的数字。如果其它地方的伤亡与此持平,或者仅仅略高的话,这次“逢魔时刻”在玉京城的历史上,可以归入轻微之列。
涂家大长老点了一些人手留下来善后,其余诸人就各自陆续散去。能动的都归心似箭,也不知道自家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天工开物”大部队还没撤走,燕开庭和韩凤来则是一起人影皆无。
付明轩看着两个杵在他面前,一脸尴尬的燕府大管事,都要气笑了。
他不是不知道燕开庭的顾虑,可这小孩儿逃学般的回避方式,很有意思吗?况且他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不信燕开庭没有意识到韩凤来是很危险的那类人。
燕开庭和韩凤来踏入燕府的时候,整个街区都很平静,界线那边的玉石锥柱零星地坏了一些,街道上有打斗痕迹,但影响不大,最严重的是一间临街房屋塌了半边。
担任街区守御的修士们还在巡逻,看他们的表情,这里的战况应该并不严重。
燕开庭走到门口,守卫们纷纷对他行礼。他问过守卫,得知府邸里并没有被怎么入侵,而夏平生尚未从城外回来。
燕开庭略一犹豫,就转头对韩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