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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着烟吸一口,懒洋洋留下句“走了”,然后一摆手,扬长而去。
他走得依旧慢吞吞,吊儿郎当拖着长腿,鞋底儿在地上蹭来蹭去。那步态带几分纨绔样儿,像老北京城里的少爷秧子。
后来,她想把钱还他。可每到下课,他周围总有打打闹闹的男生们簇拥,她不好意思过去。
终于找到机会单独和他说话,他却早没了印象,拿玩味的眼神盯她许久,突然痞气地笑了,“小同学,想搭讪就直说,用不着这么委婉。”
她愣住。
他却低头,弯腰逼近她三分,促狭哂笑,“想知道我什么?微信、QQ、电话号码、还是家庭地址?尽管说出来,有求必应。”
离得太近,甚至能听到他说话时,胸腔里轻微的嗡鸣。
许曌一颗心简直要跳出来,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最后咬牙把钱塞进他手里,没出息地逃掉了。
再后来,每每看到他,她总会悄悄躲远一点。
那个笔记本一直没用过,像个可耻的秘密,偷偷锁在抽屉里。本以为那会是他们唯一交集的证明,想不到这样巧,还会在他家里偶遇。
然而这样的巧合,许曌宁可不要。
该拿什么身份面对他?同学?还是佣人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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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03)
念及两人的天渊之别,许曌只觉一阵酸涩。
高扬见她不出声,转而问吴美玲:“这就是你女儿?”
吴美玲忙说:“是,是我女儿。这丫头粗心大意地丢了钥匙,还得麻烦您联络保安给她放行。”讪笑两声,又殷勤反问,“小高先生认识她?”
高扬不答,低头睨着许曌。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女孩子漆黑的发顶和一段白皙后颈。也不知她臊个什么劲儿,他只问了那么一句话,她耳根就红透了,连后颈皮肤上都泛起一层浅粉。
忽觉有趣,他低笑着逗她:“喂,好歹是同学,吱个声儿好不好?别装不认识,浮远一中高二三班,坐第二排第七列的那个是你吧?”
他居然记得她位置。
许曌诧异地抬起头。
高扬挑眉哼笑,“嚯,不容易,舍得正眼看我了。”眯眼思索片刻,又沉吟问,“你……叫什么曌是吧?姓什么来着?”
许曌心里一沉,刚刚那点儿微末的期待霎时便落空。可又觉得奇怪,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反将她位置记得一清二楚?
她虽然好奇,却习惯性缄默,什么也没问。
吴美玲倒是兴奋,抢着回答:“她姓许,言午许,叫许曌,家里人都叫她阿曌。”
说着便将她往高扬跟前推了推。
她被推得身形一晃,堪堪站稳,暗暗捏紧了拳头。
家里人从不叫她阿曌。
父母兄长都是连名带姓地叫她;寄居在姑姑家的那几年,更是连名字都没有,只被称为“诶”;只有外婆会亲昵地喊她阿曌,可是老人家已经走了三年多了。
头一次听母亲这样叫她,却是为了和雇主拉关系。
她苦笑一下,默不作声。
高扬要笑不笑的,拖着腔调慢慢地重复:“哦……阿曌。”
她再次脸热,讷讷地又是垂头。
高扬笑一声,“行了,别杵这儿当门神了,进来坐。”他长腿迈开,自顾自往客厅走,几步后又回头叫她,“过来呀,阿曌。”
一声“阿曌”叫得许曌脸上红透,只觉在他家里每一分钟都是煎熬,连忙婉拒:“不用了,我回去还有……”
话没说完,被母亲用力推了一把,“人家小高先生请你进去呢,都是同学,别这么扭扭捏捏的!”
“妈,我……”
母亲不耐烦,又推一把,“快进去!”
一万个不情愿,可还是被推推搡搡进了客厅。
她目光在四下里一扫,不由暗暗咋舌。
父亲是装修工,她跟去工地帮过忙,量尺寸算平方的活儿做多了,对房屋面积很敏感。
高扬这房子独占一个平层,客厅到餐厅的距离就有十几米,间隔处立一道多宝格木架,打通了能骑自行车。里外大概十来个房间,再加阳台与玄关,粗估之下,总面积将近八百个平方。
比她想象的还有钱。
高扬进来就将身子一歪,软踏踏瘫进沙发里。他二郎腿一翘,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吴美玲是过来服务的钟点工,这话自然是对许曌说的。
可她看看自己湿淋淋的衣服,看看一尘不染的真皮沙发,又看看赔笑侍立在一旁的母亲,无论如何坐不下去,低声说“谢谢”,但仍旧罚站似的立在那里。
高扬也不勉强,见茶几上一大盘车厘子,红艳水灵,女孩子最喜欢吃的,随手抓起一个抛给她,“喏,吃这个。”
许曌连忙伸手,怕接不住,动作大了点儿,反浪费了他的好准头,车厘子骨碌碌掉在地上。
她忙说“对不起”,立刻弯腰去捡,一动,才发现手上还拎着那个大背包;想把包撂下,又看到上面的泥水——那会儿母亲警告过,不许把地上弄脏;想着干脆不捡了,可车厘子是人家好心给的,现在落地越滚越远,她若不捡,可会让高扬觉得她不领情、不礼貌?
怕多错多,极小的一件事也令她手足无措。
她弓腰僵住,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额头上急出一层汗,脸颊也阵阵发烫,只觉得地上滚动的小果子红得像火,灼痛她眼睛。
永远都是这样。
局促的、尴尬的、丢人现眼的。
“瞧你这上不得台面的怂样儿!要么把果子捡起来,要么好好站直了!一个姑娘家你撅个大腚杵在那儿,你、你这像什么样子!”
吴美玲只觉脸上挂不住,又羞又气地骂了几句,犹不解恨,一巴掌扇在她后背上。
“啪”的一声,格外响亮。
许曌一抖,连忙站直。
吴美玲捡起车厘子,没好气地往她手里一塞,扭头又向高扬讪笑,“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就是这么缩手缩脚的,真是让您笑话了。”
许曌眼泪涌出来,咬着牙,又硬生生憋回去。
早听惯了母亲的嫌弃责骂,也深知自己确实上不得台面。可这次是在高扬面前出丑,所以格外难堪。
尤其那几个粗俗字眼,更叫她脸上火辣辣的,又疼又烫,像被恶狠狠扇了好几个耳光。
她垂手站在那里,眸间水汽氤氲,视线越来越模糊。忽觉衣袖被人一扯,抬眼见是高扬,下意识一缩,有些惶然地,“你……”
高扬瞧见她一双泪眼,倒顿了一下,片刻方说:“跟我过来,有事问你。”
说完不由分说拖住她,径直往他房间去。
“你……”
许曌红着脸挣扎两下,却被他隔着衣袖攥住手腕。求助似的看向母亲,却见她脸上笑意绷不住,连连摆手,反示意她快些跟上。
心里一凉,踉踉跄跄被甩进房间里。
高扬随即跟来,没关门,高大身影却堵在门口。
许曌眼神慌乱,“小高先生……”
“先生个屁。”高扬骂粗口也是慢吞吞的,不见愠怒,只有戏谑,“我没名字?”
许曌抿抿唇,“不是,我是看我妈这么叫……”
不待她解释完,他挪步迫近她三分,又问:“还是你不知道我叫什么?”
“知道……”
“那说话,我叫什么。”
她突然觉得委屈忍不住,哽咽地喊他:“高扬。”
高扬哼笑一声,目光往她身上一扫,落在那个大旅行包上。从进门起就见她拎着,似乎很沉,将她半边肩膀都坠得歪下来。
他伸手去接,不想被她偏身躲开。略一扬眉,他脸上戏谑之色更浓,“什么宝贝值得护成这样儿,怕我抢你的?”
“不是……”许曌讪讪的,小声解释,“湿了,会把地弄脏。”
原来就为这个。
高扬这次是真笑了,不容她拒绝,一把将包抢过来。信手掂两下,还真是很有分量,他一个男人提着都嫌沉,难为她那小细爪子拎了这么久。
这背包拖了太久,手臂早已酸痛不堪,此刻终于撂下,许曌骤觉一阵轻松。
那时她还不知道,眼前这曾以为遥不可及的人,在今后的日子里,会像扔掉这个背包一样,将她身上所有的负荷,一样一样,全都卸下来。
随手把那包一丢,也不问人愿不愿意,高扬强行抓住她拎包的那只手。
女孩子眸间盛着水光,惊惶望他一眼,怯怯地往后缩。
他不耐烦地“嘶”一声,“别动。”
她就真不敢动了。
他又吩咐:“手别攥着,张开。”
“你……”
“叫你张开。”
小拳头轻颤两下,五根手指哆哆嗦嗦地张开了。果然见掌心处已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纤细手指发胀发紫,是血脉已经凝滞了。
高扬丢开她的手,意味不明瞥去一眼,从身上摸出支烟点上。
他深吸一口,哑着嗓子说:“坐。”烟雾缭绕里,看她还是束手束脚,无奈将一把转椅踢过去,“我叫你坐。”
椅子撞到腿上,有点儿疼。
许曌身子晃一下,把转椅拖回桌边,规规矩矩摆正,终于坐好后,才讷讷地说:“……谢谢。”
“谢个屁。”
高扬也拖过一把椅子,两腿一岔,大喇喇坐在她旁边。
他点了烟却没再吸,夹在修长指间。烟头火光明灭,烟雾飘然四散,衬得他目光难得的安静,甚而有些空茫。
许曌悄悄地,向他手中的烟梗瞄了一眼。
还是玉溪。
上回见他买过的。
他是真有话要问她,正酝酿如何开口,忽听见闷闷的一声咳嗽。抬眼,捏住香烟问她:“呛?”
许曌忙不迭地摇头,“没事没事,你只管抽好了,我没事!”
——然而紧跟着又是两声,“咳、咳咳!”
她感冒没好彻底,被烟气一刺激,喉咙痒得厉害。见高扬盯着她看,倒觉自己妨碍他抽烟是多大错处一样,极力把咳嗽憋在腔子里,实在忍不住,发出“吭吭”两声闷响。
高扬见状,突然笑了下。他深吸一口烟,薄唇紧闭着不说话,只朝她勾勾手指。
她迟疑片刻,见他眉头一皱似是不耐,立即倾身凑过去些许。
然后——
“咳、咳咳!你……咳咳咳!”不想被他迎面喷了一大团烟气,她呼吸间一时全是浓烈的烟味儿。这下再忍不住,她手捂住胸口,一声接一声的咳嗽从腔子里炸出来。
终于咳够了,气喘吁吁地再抬头,见他手指间干干净净,已经把烟掐灭了。
“……谢谢。”她低声地。
“谢个屁。”他拿无奈又好笑的眼神看她,“小同学,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俩字儿啊?”
她再笨也明白这是玩笑话,可拘谨惯了,竟不知如何把这玩笑开下去。
半晌,方憋出另外两个字:“……不是。”
高扬是真被气笑了,也不知这姑娘是真傻还是装傻。听她又咳两声,自己懒怠起身,只低低吩咐:“去,把窗户打开。”
许曌忙去了。
冷风夹着雨丝直扑进来,立刻驱散了满室烟味儿。
她胸臆间一阵舒畅,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叫开窗的用意,心里偷偷一甜。
折身回来坐好,她下意识又要道谢。想起他刚刚那个玩笑,“谢谢”两字不好意思再说出口。
正犹豫,他猝然倾身凑过来,低下头和她面对面地,“不是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