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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出生后二十天,时间已然进入七月,西北的气候也早已变得干燥炎热起来。初十这一日,沈绥召了忽陀来问话。忽陀说,司马承祯那边的黑羽快鹰至今未有出现,他派了白浩每日飞到前方去探查,奈何白浩也没有带回任何消息。沈绥心中觉得有些不妙,按理说,二十天,他们应该已经到达楼兰古城了,这是出了什么事?为何消息迟迟不传回?
“再加派些人手在周边搜索,看看有没有来往的商队,询问一下那边的情况。另外,再多放出几只鹰去。”
“大郎,会不会……”忽陀蹙着眉望着她。
“先不要这么悲观,再等几日,如果实在没有消息,我们再出发亲自去。”沈绥道。
“您还是要亲自去吗?”忽陀问。
“这是必然的,此事不了,何来的安宁?”沈绥叹息,“我知道眼下凰儿刚出生,我实在走不开,但是……人命关天,我也不能对前方的人不管不顾。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会先让人将莲婢和凰儿送回去,她们不能再跟着我了。”
忽陀点点头,大概是觉得话题太过沉重,他嘿嘿一笑,道:
“大郎,前些天您让我们做的东西,我们做好了。”
“哦?”沈绥面露笑容,“带我去看看。”
当日傍晚用过晚食,张若菡正在屋中点灯,准备一面看书一面顾看凰儿。小家伙刚吃完奶,吹着奶泡泡进入了梦乡。无忧无虑的模样,让身处恶劣环境中的张若菡心中温暖又安慰。
房门缓缓打开了,沈绥抱着一个大家伙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张若菡定睛一瞧,发现她怀中抱着的是一张小床。这小床造型很奇怪,四面有着围栏,还能左右摇晃,放在地上,还有滚轮可以滚动。沈绥轻轻将小床推到她们的大床榻边缘,蹲下身将轮子上的一个卡扣往下一拨,顿时轮子便被卡住了。
张若菡向她投去好奇的目光,沈绥笑嘻嘻的,竖了根手指在唇上,示意她别出声。然后去取了被褥,垫在小床内,随即探身到床边,小心翼翼抱起凰儿,将她缓缓放进了小床之中。
“这是何物?真是精巧。”张若菡走到近旁瞧看。
“我唤它摇篮床。孩子总和我们睡,我夜里翻身实在担心压着她,有了这个小床,总算能安心了。”
“你刚做的?我怎么没见你动手呢。”张若菡问。
“嗯,前些天画了图纸,让这城营里的工匠按照图纸做的。这东西简单,一般的工匠都能做出来。”沈绥笑道,“以后哄孩子睡觉,只需这样轻轻摇晃,孩子很快就能睡了。”
“你真聪明……”张若菡轻叹。
沈绥看着她,片刻后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靠着她的额头道:
“莲婢,我有话要和你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张若菡垂着眸子,低语道,“孩子都出生二十天了,我知道你担心司马道长他们。我也知道……你还是要去的……”
“我必须去,否则,留下这样的隐患,真相不明,幕后黑手的身份不明,我们如何去过安宁的日子,我也没有办法给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
“我懂的。”张若菡道。
“再过几天,如果还没消息,我就派人送你和孩子,还有琴奴、颦娘她们回去。你们先回洛阳,那里是千羽门的总部,能护你们周全……”
“不,我至少要留在这里。洛阳太远了……”张若菡道。
“莲婢……这里不安全,千羽门人手不够,我没有办法护你们周全。”
“你想我们安全,我们亦想你安全。你孤身一人深入险境,我怎么能缩在后方毫不在意?至少距离近些,我还能安心些。”张若菡道。
沈绥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张若菡,她只是蹙着眉,收紧了揽着她的手臂。张若菡窝在她怀中,默然不语。
她们在沉默中入睡,本以为心事很重难以入眠,可二人却还是迷迷糊糊地相拥着睡着了。
那一夜很静,静到时间都停止了一般。整个楼兰府军城营内鸦雀无声,唯有城头值守的班房内有着些许光亮,困倦的士兵守夜,眼皮打架般睁不开。
士兵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去盆中捧了凉水洗了洗脸,然后开了班房门,打算去解个手。刚路过城头瞭望塔时,他隐约看到了一个黑影在城门远方,正往大漠深处行去,怀中似乎还抱着个什么。他眯了眯眼,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那黑影却不见了。
他不在意地打了个呵欠,挠着后脑勺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
第两百零二章
张若菡在一阵剧烈的头疼中醒来; 她躺在床榻上; 在随即袭来的眩晕中呻/吟出声。她抬手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 周身的感觉仿佛昨夜喝了数斤烈酒般宿醉方醒。但她清醒地记得自己根本就数月滴酒未沾。
怎么回事; 怎么感觉如此糟糕?
她侧过身来,想看看赤糸是不是在身边; 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探手过去,赤糸的被褥已然没有了温度; 想来她应当起身有段时间了。
这人; 去哪了?她有些不大习惯起身时赤糸不在身边的感觉。她心口莫名地开始发慌; 挣扎着坐起身来。张口向外唤了一声:
“赤糸?无涯?”
等了片刻,没有人回应。
她努力下了榻; 一面着履; 视线便投向了孩子的摇篮床。孩子这是还在睡吗?什么时辰了,该肚子饿了罢。她准备给孩子喂奶。
然而当她趿拉着鞋履走到摇篮床边时,却发现孩子并不在摇篮床内。
“凰儿?”她蹙起眉来; 孩子去哪儿了?是赤糸把孩子抱出去了吗?
“赤糸!无涯!”她再次努力出声呼唤,拖着晕沉沉的身子往门口走去; “凰儿在哪儿?”
依旧没有人回应她。
她走近了门扉; 昏沉的头脑当中开始有声音回响。她大概是真的不很清醒; 一时间有些分辨不出这些声音从何而来。在门口站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声音是外面院子里有人在说话。那声音很压抑,但却又很迫切,语速极快,不止一人在说话; 仿佛在争吵些什么,但她听不清。
怎么了?怎么回事?她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
她努力拉开门,外界的光线很亮,有些晃眼。她眯了眯眼,适应了片刻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就在驿馆的院子中,沈绥正在套马,沈缙、颦娘与无涯正围在她身边,沈缙沉默不语地垂首在一旁,手紧紧捏着轮椅的扶手。无涯一脸的惶惑难安,颦娘则焦急万分,她正在与沈绥说话,二人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激烈地争吵。沈绥很多次被颦娘拉扯住手臂衣袖,以至于不得不被迫停下手中套马的活计,她的衣襟已然被扯乱了,却仿佛赌气一般,甩开颦娘的拉扯,继续手头上的事,根本不停下。
“赤糸……无涯!”张若菡再次开口呼唤,一张口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声音是这般沙哑,近乎失声了,怪不得方才她的呼唤,外面的人根本没听见。
她抬手按住自己的喉头,清了清嗓子。迈步走了出来,准备走上近前说话。
就在此时,远处柴房内,忽陀与呼延卓马匆匆走了出来,呼延卓马手上还有血迹,正一边走一边用一块破旧的湿布擦拭,二人面色很难看,忽陀手中正提着自己的弯刀与呼延卓马的弯刀。待呼延卓马擦完了手,他把刀丢给呼延卓马,二人脚步匆匆往马厩行去。路过前院时,二人看到了张若菡。他们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面上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仿佛被什么哽住了喉头一般,连惯常的行礼都忘却了。
“娘……娘子……”呼延卓马嗫嚅着呼唤道。
他这一声呼唤,终于将沈绥、沈缙、颦娘和无涯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她们回首,便看到了张若菡站在房门口。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众人面上的表情一瞬统一了,一致地表现出一种如鲠在喉的状态。颦娘和无涯随即捂住了嘴,流泪扭过头去,似是不忍直视张若菡。沈缙张了张口,再次垂首,不敢再去看张若菡。
沈绥的手紧紧地捏着马鞍上的束带,手背青筋暴起,掌心发白。她咬着后牙槽,双目赤红,周身都在不自主地轻微颤抖。张若菡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那是一种处在暴怒与崩溃边缘的状态,但她在拼命地压抑着,将断未断,惊惶与愤怒交织成眸中的血色。
“发生什么事了……”张若菡轻轻问道。
回答她的仍然是一阵难捱的沉默。
“凰儿呢?”她又问,看向沈缙、颦娘和无涯,“你们把她抱到哪里去了?她该吃奶了。”
沈缙不语,无涯蹲在了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泪水噼里啪啦滑落,打湿了干燥的黄土地面。颦娘撇过脸去,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庞。
张若菡将视线投向呼延卓马与忽陀,两个男人,在她的视线中低下头,无言以对。
她最后看向沈绥,沈绥没有回避她的视线,只是她赤红的双眸中,已然有泪水在缓缓溢出。
张若菡走下台阶,来到院中,疾步向沈绥扑来,抬手抓住她衣襟,沙哑着嗓子问道:
“凰儿呢?!回答我!”
“莲婢……”沈绥终于开口,她的嗓音也如是喑哑,暗含着无极的痛处,“凰儿她……”
“她怎么了?”
“她不见了……”沈绥近乎无声地回答道,那一瞬她面庞上浮现的神情是那样让人心碎。
“你说什么?”她好似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但她面上的血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她不见了……我们早上发现,白六娘消失了,萧垲和看守死了,凰儿也……一起消失了……”
“我不信……你们,你们太过分了,开这样的玩笑……”张若菡摇着头,松开抓着沈绥衣襟的手,踉跄后撤两步,满面的难以置信。
所有人寂静无声。
此后须臾的时间,不知有多长,院子里的气氛,却凝滞到了极点,以至于所有人觉得度过了数个世纪那般漫长。
“你这是要去哪儿?”张若菡尾音颤抖,她凝望着沈绥,神情麻木,那清丽的眸子已然血红一片,眸中的心碎与无极的痛楚,让沈绥不由自主流下泪来。
“去把凰儿找回来。”沈绥哽咽道。
“为什么不叫醒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如若不是我提前醒来,你是不是要瞒着我就这样走了。你又要把我一个人丢下吗…凰儿是我们的骨肉,她失踪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瞒着我…沈绥……你太过分了……”张若菡眸中的难以置信缓缓转变为伤心透顶的悲怆。
“莲婢……”沈绥的泪水已然湿透了面颊,惶急地松开革带,走上前,伸出双手试图抓住她解释,“不是的,你听我说。”
“沈伯昭!”张若菡忽然拔高音量,再度后退几步,躲开她近前,随即一字一顿道,“如果凰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的话语仿佛利箭穿透了沈绥的心脏,她的眼神仿佛刀片一般凌迟肺腑,沈绥面上血色倏然褪去,手脚冰凉,后颈发麻,她颤抖着唇,说不出一个字来。
张若菡瞪视着她,悲怆化作炽烈燃烧的愤怒与焦灼,她咬牙绕开沈绥,忽然冲到马前,跨上马就挥动了缰绳:
“驾!”那匹沈绥刚刚套好的白马,顿时迈开四蹄,驮着她迅速冲出了驿馆的大门。
沈绥遭受心理重创,一时间措手不及。待她反应过来,张若菡已然纵马而出。她疾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