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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晚间可有人?”沈绥又问。
“无人,这厨院是家中的大厨,晚食之后打扫干净,一般酉时之后就没有人在此了,院门也锁了起来。各院还有各自的小厨,若是晚间有需要,各院自己做,不会劳动大厨。”袁直解释道。
“那就奇怪了……”沈绥自言自语道。
“伯昭兄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李岘连忙问。
“府君,现在能去看看老郎君吗?”沈绥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道。
“当然!”
一行人立刻转移场地,来到了暂时停放尸首的屋子。屋子门口有两名士兵正看守着,屋内还有一名侍从,守在尸体躺着的榻旁,手里拿了条干帕子,时不时地就要去给尸首擦擦身上的水。沈绥看着侍从的面色都白了,周身都在打摆子,三伏天跟落入了冰窖里似的,怕是吓坏了。她摆了摆手,让那侍从褪下,便立刻上前查看尸首。
死者袁恺,确实是一个相当肥胖的男子,上了年纪,须发都已花白,因为在水缸内泡了一夜,身子全都肿胀起来了,瞧着愈发痴肥,面目全非,周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水腥味,极为可怕。
沈绥打开了腰间的皮革囊袋,从中取出了一个精巧的工具包。解开工具包的捆绳,将包袱铺开,便见里面排布满了各种金属制的长条状工具,李岘只认得镊子与拨子,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他都没见过。沈绥取了一根镊子,拿了一面铜镜,凑近了尸首,将镊子伸入尸首鼻孔之中,将鼻孔撑大后,用铜镜接着光照耀,仔细向内探看。不多时,她似乎发现了什么,用镊子从鼻孔中取出了一小片黄色的纸片状物什。
她又掰开死者的口部仔细检查,检查完后,她伏在尸首胸口,以手敲击死者胸口听音。之后她又检查了一下死者的双手,尤其仔细观察了一下指甲。然后起身,一面在侍从端来的水盆中清洗工具双手,一面道:
“死者并非是溺死的,口鼻没有蕈样的泡沫,鼻孔中没有泥沙残留,胸肺没有水胀,反倒在鼻孔中发现了一片黄纸。推测,死者应当是被捂死的。”
“怎么捂死的?难道是用纸?”李岘很疑惑。
“用水将纸打湿,紧紧贴在人的口鼻之上,一层一层铺叠上去,要不了多久人就能窒息而死。如果事先能够将人迷晕,那么这个人甚至都不会挣扎。你想想看,如果凶手真的要将死者溺死,为何水缸周边没有水溅出来?那厨房的侍从说,早间他们发现尸首时,水缸四周的地面都是干的,说明昨夜根本没有水溅出来,这天如此潮湿闷热,我们家昨夜洒扫泼出的水到早上也没有干。而且当时那些缸都是不满的,要将一个如此肥胖的人的头摁在缸中溺死,水太浅根本做不到,即便当时确实有水缸是满的,可死者又不是哑巴,他会挣扎,会喊叫,凶手即便能控制住他,可死者身上没有半点挣扎的痕迹。他的指甲干干净净,完整无缺,根本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郎官该有的模样。说明他死之前根本未做挣扎。”沈绥说话间,已经清洗干净工具,将其全部收好。
李岘从未听闻此等杀人手法,有些惊疑不定。
“此种办法,可杀人于悄无声息之中,完全不会有人察觉。袁恺的寝院有那么多侍从,他最终出现在后厨,却没有一个人被惊动,说明凶手使用了一种极其安静的手法杀死了死者。将人捂死,人都会挣扎,必然会发出声响,而先迷晕死者,再用我方才所说的办法一点一点阻断死者的呼吸,便可杀人于无声,死者半点不会挣扎。他再将死者悄悄背出去,背到后厨,放入大缸之中,大缸内残留的水漫上来,大概能覆盖到死者的脖颈附近,他再加一点水,漫过死者的头顶,便可制造死者被淹死的假象。”
李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个凶手,行事思维真是异于常人。他这么大费周章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这么做,是在试图向我们表达某种他的作案意图。”沈绥看向李岘,叹息一声道,“五行已过火与水,还剩金木土,李府君,他还会再作案,接下来谁会死,我们谁也猜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用打湿的纸一层一层蒙住口鼻以窒息,传说是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发明的酷刑,名字叫做贴加官。相传,用到第五张纸,大部分人就过去了。因为本文是唐代故事背景,所以李岘从未听过,我也没有直接写明这种杀人方式的名称。
蕈,xun四声,孢子类菌类的植物,蕈样泡沫是一种很专业的法医学词汇,专指溺亡者口鼻出现的白色泡沫。
第二百四十八章
沈绥出了袁府上马车时; 还未进入马车; 就知道张若菡已经来了; 此刻就在马车中。她身上独特的那抹幽香沈绥实在太过熟悉; 隔着老远都能敏感地察觉到。且打扮成侍从的无涯也出现了,正笑嘻嘻地坐在忽陀身侧; 望着沈绥。
沈绥冲她一笑,便上了马车; 打帘钻入车中。心中还暗道:这小丫头; 成天没心没肺的; 也不开窍,都是莲婢给惯坏了; 真是苦了忽陀了。她方才望了一眼忽陀; 粟特人显得很沉默,瞧着无涯时眼神却很温柔,沈绥不由有些心疼这老实又一根筋的汉子。
车中; 张若菡穿了件沈绥的深青色压缠枝纹交领袍,束发戴了幞头; 没有涂那黑漆漆的颜料; 也未施脂粉; 秀丽的面庞在男装的衬托下显出几分英气,却又愈发娇美起来。瞧着真是让沈绥觉得新奇又好看,如何都移不开眼去。
张若菡被她看得脸热,不由瞪了她一下,沈绥这才笑嘻嘻地收敛。
“凰儿呢?”她坐下身; 顺手就抓住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
“交给琴奴与千鹤她们了,千鹤正教她练刀呢。”张若菡笑道。近来凰儿迷上了刀,沈绥专门亲手给她做了一把小木刀,眼下小家伙天天攥在手里爱不释手,没事就挥舞两下,沈绥想着,干脆就趁此机会教导小丫头练刀罢。她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刀法与千鹤的刀法,觉得千鹤所习东瀛拔刀术在基础锻炼方面似乎更能磨练人,于是便先让千鹤教导凰儿基础,磨一磨这小家伙的性子。
“案子查的怎么样了?”张若菡问她。
听莲婢提起案子,沈绥叹息一声,道:“我觉得这事儿有些麻烦了。凶手或许在以五行之法杀人,我总觉得,是与我娘亲当年相熟,乃至于关系极为亲近的人在下手。”说着,便将方才在袁府之内查到的事情细细说与张若菡听。
张若菡听后,思索片刻,有些犹豫道:“如果真是与秦怜娘亲当年相关联的人在作案,那岂不是第一个有嫌疑的人就是秦公?他可是秦怜娘亲的父亲啊。”
沈绥摇头:“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若是外公当真要复仇,为何非要等到今天?我总觉得凶手还有其他的目的。他是想要借着挖掘当年太平公主府案的陈年旧事,配合着眼下的朝政局势,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外公眼下人也不在长安,若当真是他,难不成他还集结了一小股不可小觑的犯罪团伙,专门帮他犯案杀人?这可不是我的外公,他乃是司法重臣,一生都持身端正,敬重律法。”
张若菡瞧着沈绥,没有说话。沈绥在她的视线下低下头,道:
“当然,不能排除可能性,外公还是有嫌疑的。”
“赤糸,我知道有些事你感情上不能接受,当然你方才所说都有道理,秦公的确可能性不大。我只希望,如果这起案子最后查出的结果不尽如你意,你也不要忘记原则,忘记司法重臣所应当秉持的匡正法度的职责。”张若菡语重心长地说道,她冥冥之中总觉得这件案子笼罩着一层阴霾,甚至会将沈绥吞噬进去。近些日子,夜里她又开始睡不安稳了,总是做一些迷迷糊糊的噩梦,醒来后却又忘却了。这或许意味着某种不详的预兆,也使得她愈发挂心近些日子长安城的反常之事。
“嗯,我明白。”沈绥孩子听母亲教导一般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可知,秦怜娘亲当年还有什么亲近之人?”张若菡问她。
沈绥仔细想了想,只是摇了摇头:“我对我娘亲的了解太少了,我只知道她身边有一些我父亲的人,但是那些人应该都在当年的事情里死去了。其中就包括颦娘的丈夫陆义封,也是我的刀法启蒙之师。据我模糊的印象,陆师傅和我娘亲的关系还是相对亲近的,很像是姐弟之情。陆师傅很年轻的时候就跟了我父亲,后来我父亲与娘亲成婚,他也一直跟着。”
“当年事你究竟知道多少?你可见过陆义封等人的尸首?”张若菡问。
沈绥迟疑地摇了摇头:“没有,至少我记忆里没有,但颦娘或许是记得的,可我因为怕揭她伤疤,从来没问过。”
“赤糸,你听我说,眼下,秦怜娘亲就在归来居中,你为何不去与她好好见上一面,或许见了,很多事就清楚了。”张若菡试图劝她。
“我……说实话莲婢,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当年的事,对我来说,真的有些难以启齿。我的父亲,我的娘亲,还有太平公主,她们三个人的关系,其实对我,包括对琴奴,至今都有不小的伤害。我怕有些事从我娘亲口中说出来,会比伊胥口中说出来的更为难以接受。”沈绥神色痛苦,“而且,我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见到我,她那样躲着我……我很害怕……我到现在,即便找到她了,也不敢让属下亮身份,一直骗着她。”
张若菡不自主地靠近她,将她搂进怀中抱紧,温柔地抚摸她的面颊。沈绥侧着身子靠着她,显出了少有的脆弱一面。
“你若不愿,我可以替你去。”张若菡轻声道。
“不……我会去见她的,就这几日吧。”沈绥道。
“好,到时候我陪你。还要带上凰儿。”张若菡笑道。
“嗯,好。”
“伊胥还在长安总部关着呢?”张若菡转移话题问道。
“嗯,崔钱看着他呢,他精神状态一直不怎么稳定,半疯半癫,有时又显得沉默寡言。”
“也该去看看他了,也不知颦娘还愿不愿意见他。我回到长安,也都没去过长安总部,我还想着,凰儿也大了,有她自己的学业了,我也该开始帮你的忙了。”张若菡道。
“莲婢,你该不会要……”沈绥从她怀中抬起头来,看向她。
“我在家里闲得慌,你可赏我口饭吃?”张若菡笑问。
沈绥差点没跪下,心想她居然把自家妻子如此好的人才晾了这许久,真是罪过。忙拱手道:“三娘子,千羽门以后可仰仗您了。”
“大郎客气了,妾当尽绵薄之力。”张若菡“夫”唱妇随,顺势扶了她一下。
这两人在车内聊得热火朝天,前方骑马领路的李岘却显得异常沉默。沈绥提出的五行杀人的观点也使得李岘陷入了沉思,接下来赶往安义坊胡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安义坊在长安城最南面,紧贴着南城郭,西侧就是正南明德门。由于这个地理位置极为特殊,沈绥很是在意。
城南不及城北富贵,这里居住的大多都是平民、手工业者和商人。有些大商人能买到比较好的地段,而小家小业的商人,也就只能在城南混个一室半居。不过长安城寸土寸金,能在这里长期扎根下来的人,都不是简单的人。若是换了他处,指不定也是个财主,但是换个角度说,长安城机遇良多,若是换了他处,很多人也就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