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垣市也不反驳,泯然笑道,“事情不着急,人呢,也不着急,我和你说过的。这十来年做的事,比我在明面要做的更多,更容易,何乐而不为?我还了情,捋清了手段,又放任了自己十来年快活,再无遗憾,这一次归去,也就再无顾忌。我点明你,是想让你明白,日后若真对上明州,我不会手软,所以我与你说这些,是在教你如何自保。我不想,姑姑一辈人的心血,轻易就毁了。”
连华彻底震撼,眼前这个人,当真再陌生不过的了。
“连华,生不由己,而命由己,所处其位,是为旁人而尊,人的三六九等,便因此而来。推你上去的是旁人,守不守得住的,却是你自己。这一幅天市图,我画了高台之位,亦描低行之人,构图之物,若摆正不对,便也构不成一幅天市之景。而从你处所观,却无构景之物,却是为何?”
连华眸底空茫,抿唇不言。
“那是因人心所象,拘于人。即便万物有形有存,于人而观,也逃不过此景。若依物而观,可还是如此?”垣市摇摇头,“那是人,不知道的事。”
“所以,拘于人,眼界于人,拘于物,眼界于物,拘于你的位置,那就要眼界于你所位之事。”
连华沉默良久,眸底闪过决绝,自那一幅画上缓慢扫过,终是摆正身子,叩伏大礼,低言沉道,“连华受教。”
☆、清风似和
第二日一早,四人下得山来,方绕出山口,便远远见了两辆马车,一路走下来,两辆马车旁边已经立了人,一个自然是理清了胡子,稍显整洁利索的席云飞,另一辆稍显精致的马车则是立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和一个伺候丫头。
远远见了这两人,连华脸上便变了些脸色,但是昨夜经过垣市点明,她忍了自来的脾气,神色淡漠地走下来。
垣市既然想涉入一二,早是猜到了来人是谁,放眼仔细打量上了。
见她一袭夏初梨色水杉,眉目细嫩精巧,下颚似是和微生微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文文静静地立在马车旁,含笑清淡,内敛而收的脾性,也是像了。
“微生清和见过长公主,郡主,顾校尉。”
礼制见雅,行矩不失错处,垣市看着微生清和见礼之下的细微眸动,心下思忖此女看似和微生微像,实则却是有几番张萂的模样了,不免觉得有趣。
念及张萂,心中还是可惜,惟愿此女,不大难猜好了。
“你怎地会来?”连华到底问了一句。
微生清和眸底依旧淡淡,不卑不亢道,“郡主是打清和院子里出去的,城主问起,清和让人说是和郡主外出走了一趟,自然要一同回去。”
“这么说,本郡主去哪儿,你都是知道的了?”连华隐约有了薄怒。
“郡主入了清和的院子,清和自然要护着郡主的安危。”微生清和道,“这不是一两回的事儿,清和吃了几次亏,若还是不小心,城主问起,定是难逃责难。”
“你!”
连华本就是借着去找微生清和才躲过了连商言的人,此法用了几次,微生清和看似没个脾气,这次发难,只怕也是瞅着自己来找垣市的缘故了。
看了一眼淡然噙笑的垣市,连华生怕有什么旁枝而生,正礼道,“皇姐既然有人相送,连华便也不送了,赶回城去,省得母亲罚了别人。”
“既然认出本宫,又是故人之子,从旁说话。”
垣市这一言,连华意外之余,也是意料之内,心生闷气,踢了一脚石子,负手往马车走去,连顾怀君都懒得顾上了。
顾怀君看了一眼微生清和,心想自己昨日猜测果然是对的,也不好说话,跟着走到了马车旁。
微生清和倒是略显意外,眸底轻辄,轻步跟上了垣市。
“你母亲还好么?”垣市问道,“当年京中一别,倒是再未见上了。今日见你,心怀念想,若有机会,还真想再见见面的。”
微生清和也是第一次见垣市,早将她打量过,眼下听垣市念及旧人,不知她是有意亲近,还是有意震慑,毕竟微生微主家后,都是一退再退的局面。
“母亲身体健好,多谢长公主怀心惦念,清和定会转告母亲。”微生清和小心应答,也不敢过多去看垣市。
“本宫很可怕么?”垣市笑来,“清和你好似很拘谨。”
微生清和顿步,迎着垣市侧首望来的眼,清澈的笑意盈在眼角,显然是卸了所有的端架,让她有心放松说话了。
“长公主此去回京,武帝先时禅位遗诏未废,清和自然不敢失礼。”
垣市见微生清和并不顺着自己来,摇摇头,笑道,“看来,郑氏搬出前夏的礼制,倒是让你们这些小辈都束手束脚起来了。”
提及郑氏,微生清和便更不敢说话了。
“也罢。本宫邀你说话,并无旁意,山上的庄子,本宫走后,无人照顾,可否托清和看顾一二呢?”
“清和不明。”微生清和正礼道,“长公主所居,定非常处,清和何德何能,能为长公主看守此居。”
“无需介意,不过是一些书籍画册,并无旁物。”垣市安抚道,“你看本宫下山,除却一卷画和日常所需,何曾带了旁物?”
见垣市不容拒绝的笑,微生清和心中更是忐忑,想了想道,“长公主,清和不过是微生家博取利益权衡之人,此身入明州,和当时母亲入京的被迫选择一样。但您也见了郡主对清和的态度,清和已经无用,您何不放过清和?”
“本宫有说要你做什么么?”垣市心想,小一辈的孩子还真是压不住心气,淡笑道,“你权且安心守着,闲时翻翻书画,总比你拘在明州城中要快活一些。”
微生清和这才心底有了忐忑之后的明澈,低声道,“长公主怎会知晓?”
“你方才几言,不是已经全说了么?”垣市温和道,“出了城,连华即便找你当借口,总要上山,一来一往的,做事儿总是费时间,日后,未必还来烦你。”
“长公主为何要如此帮清和?”
“你觉得本宫是在帮你?”垣市不以为然地沉了沉眸。
微生清和并不笨,霎时想了个透彻,“长公主是不想促成微生家和明州牵上线么?”
垣市颔首,“微生昂掌管陌东,微生家虽然被迫迁健康,却是他切入明州的机会。你母亲,恐怕并不愿参与其中,选择你进明州,想来也是见你有几分心思,能够周旋保全自己而已。”
“保全?”
微生清和苦笑,精巧的眉目没了淡然,“生于世家,何曾有过保全之法。尤其母亲主家,家中的人,想着法儿把我们这些小辈往外嫁,为的就是拆了母亲的左右手而已。”
“那也是因为你和你哥哥本事不错,才让他们忌惮。你母亲内敛,好容易掌了家,为的就是不想让微生家走绝了路。让你来明州,不过是想让更多的人切入明州而已,届时,你保全自己,相对容易一些。”
“即便从明州保了又如何,回到家中,面对的还不是勾心算计?”微生清和冷清见凛,骨子里不服输的劲儿便迸了出来。
垣市看在眼中,寻思一下,道,“那你可有想过,微生家被迫至此,到底是谁在作祟呢?”
微生清和抬首,迎上垣市,那一双眸底清澈见人,不禁轻声问道,“长公主,是何意?”
垣市见微生清和一点而透,认真道,“清和,你母亲是怕,而你是不服输,张萂的遗骨远在风原,你母亲,想来是悔恨的吧。”
微生清和想起母亲沉默瘦削的容颜,心底自然明白是为何,不禁无言。
“可有心上人?”
垣市一问,微生清和心中更是冷漠淡然,“见过母亲那般,清和不奢求此事,也觉此事,是累赘。”
“那你,所想如何呢?”
一问接一问,微生清和倍觉压迫,一时忍不住,咬声道,“微生家,贵为夏后,如今活得如此卑膝,清和,自是不服。”
垣市了然,淡道,“那就争一争吧,不管来日如何,本宫,奉陪。”
微生清和见垣市转身,望着那一袭青衫轻走,许是身子孱弱,步履微晃,那青衫袂角,也都是轻晃轻晃的。
明明,没有风。
人却似是,跟着风在走的。
☆、风原寺之会
距离接到垣市的信已经过去半月,从官道走的话,明州往来风原京府需要一月,不过垣市既然要回来,京中又有师流洇的事情,想来是会提前赶到的。
晏子鱼是这样想着,可临了六月十九风原寺之会,还是未得垣市消息。
她的伤,到底伤到了何种地步,居然连她都要撇开,一连席云飞和龙辰卫都不和她说实话了,这让晏子鱼想着是不是要把人都换了。
蹬上马车出了门,一路往东走,风原寺在东门之外五十里,赶去的话,还得小一会儿。
这些日子,晏子鱼查了查师流洇的底细,倒是个妙人儿,可惜命途不好,倒是没想过是从南越九鼎山上的寨子里出来的。
不过柳承岩和李恪出去的时候,南边的情况已经被郑有盈挑拨起来了,那几年,一百多寨为了争一点儿口食,打得厉害,有不少被整个儿拔族灭寨的。
师流洇到底是那一寨的遗子,却还是不清楚的。
她十七岁艺成小风原,舞技超群,更有师家独门传承的社戏之法,长于师家班,缚于师家班,此生所求,也不过是想把社戏之法发扬光大。
社戏,源于南越,本是寨中自娱自乐之法,后因越州之会,为师家搬出台面,受人推崇,师家才妄想北上,推扬此法。
师流洇早在越州就已成名,然而来到小风原,为人看重的却是一身惊人容貌,社戏之法,一直不温不火,于此无法,辗转小风原两年后,师流洇渐往北上,想与京府之地博取一二。
事情说起,还是晏子康。晏子康奉承郑有盈之后,愈发骄横,时常厮混晏柳之地,西市嬉闹时,见了戏台上的师流洇,自此心念不忘。
然而师流洇名声在外,他不敢随性放肆,便遣着晏子叔一帮清流社的风雅之士前去接近,以此博得了亲近机会。
这一接近,愈发忍不了心欲,便托着人求了言,被师流洇言辞拒绝,自后再没给了好脸色。晏子康心怀有恨,想着法儿想让师流洇服软。
岂料师流洇也是个烈性心思,索性把一直藏着的一出饿鬼戏摆上了明面台上,就是想即便扳不倒郑太后,至少迫得人言可谓,晏子康肯定会被施压,不敢再过于放肆。
师流洇有法,晏子康哪能无计,与郑有盈耳边一说,矛头全指向了郑有盈。
郑有盈是何等人?
她早就明白晏子康对师流洇的龌龊想法,对晏子康之言,听在耳中,心中却是另有盘算。此事扯上清流社,自是会牵扯上晏子叔,晏子鱼这条鱼,怎么会放手不管晏子叔。
索性揪着这件事,摆了一个阵仗。
既是饿鬼之戏,那便得由降鬼之人来主持,一甩手,丢给风原寺。说是这饿鬼之戏若能辩胜降鬼之理,便是放过师流洇,否则饿鬼饿鬼,师流洇当以饿鬼而死。
僧道之言,还是夏末兴起,郑家一直信奉,郑有盈主政之后,将陌中寺众迁往风原,兴建起了风原寺。佛理之言,郑有盈相当懂,以此法辩鬼,郑有盈不觉会输。
师流洇一旦落败,再要查,查到清流社,势必能查到晏子叔头上,届时处理晏子叔,对师流洇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