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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月!”
师流洇紧急低叱,“江心逐敢以重甲亲来,必定有所仰仗,内城一开,他们若是依凭这百十名重甲硬冲,没有破甲弩,根本无法阻止他们!一旦内城打开,城中百姓你怎么交代!”
林中月侧耳听着,并未言声,猛地一个纵身跃下了城墙,重重落在重盾龟壳上,借其人为沉压之力,卸力之下她并未受伤,反而贴身在七尺重盾的平面上,贴着重盾拼合的缝隙,反撬缝隙刺了直刀进去。
直刀一刺而入,立时为重盾挤合压断,其势一落一抬,立时将林中月整个抛了出去。
林中月几个翻滚,缩回内城门门洞里,躲在攻防槽后,望着断了的直刀,一把丢开,摸出了腰后的短剑。她喘了口气,抬头望向槽外,便见江心逐再度打开了防卫龟壳,勒马走了几步,侧视而来。
“林中月,此行所来,一则是夺旗而回,以作献给青叶王之礼。二则,是送一份礼给你,你现下迫下城头,想来这份礼的效果不错。三则,我想要垣市看看,未到居沙关的工事防护,在我江心逐面前,皆是不堪一击!”
江心逐一声冷喝,防卫的重甲士变阵方位,形成弓矢之阵,盾防之后,绞出四个小臂粗的窟窿,还未等林中月想明白江心逐此举如何,那小臂粗的窟窿里已经弹射出丈许长的冷寒长·枪来。
长·枪激射而出,径直钉在了林中月身后的内城城门上,一并洞穿了四个角落。林中月抵在攻防槽之后,眼见这长·枪的洞穿力,不仅是枪的本身,还有发枪的角度和力度。但是掩在盾防之后,根本无从可见。
就在她震惊之时,震地之声奔地而来,竟是迅疾冲到了她身后的攻防槽处。其势之猛,立时让林中月整个铺展了身子,贴进了攻防槽的凹槽深处。
便听急踏呼喝之声伴随着猛烈的一声撞击之后,城门轰然倒塌的光亮霎时照进了凹槽里,林中月震惊不能所以时,一方锋寒的枪尖递了下来。
对上裹在鹰盔之后那冰冷的眼,明明没有迫近颈项,那枪尖的锋寒已经沁到了她的呼吸深处。
“你看,这样的城防,对我来说,无异于一击而已。”江心逐勒马缓踏而来,侧身歪歪头,发带滑出,就那样晃来晃去地倾尽了不屑。
破甲箭在城门倒下的那一刻已经尽数击出,盾防严密地挡着箭雨,一边往后退,直至一声穿裂传来,林中月偏侧一看,却是盾防为破甲箭洞穿了一箭。
“你的防卫,毕竟不是无敌。”林中月讽刺道。
“矛盾矛盾,哪有真正无敌的完美之策?”江心逐不以为意,笑道,“不过是攻防之道而已。我有攻,你也有攻,至于守么,就要看是以守为守,还是以攻为守了。”
“今日一行,目的达到,心逐没有杀人之心,就不亲自请林将军起来了。”
江心逐敛眸,勒转马,方是走了一步,又回过头来,浅笑盈然,“对了,夜狼族系,皆尽信了林将军你被围困,若是一举来犯的话,这无门之门,定然是守不住的。还有,东门那边,其实,并无事。甲鸢飞行距离和时辰,您可以算,却算不尽人心。调防过去的人,再调回来,未必还有什么防不及的事,林将军还是不要送心逐的好。”
“江心逐,你的目的,不惜叛国,到底是为了什么?”林中月从攻防槽中跃起,一柄短剑径直刺向了马上的江心逐。
岂料她身旁鹰盔玄甲人之人反应极快,只看长·枪毫无花巧,就是避不开地直直砸中了林中月胸口,口喷殷血地坠了出去。
师流洇早从城墙头上下来,见此之景,扑身上前,一把挽过林中月的腰,岂料大力冲撞之下,竟是带得她也往后退了十来步才堪堪稳住。
“中月!”师流洇抱着稳不住身子的林中月,抬着她的口角想要压住血的沁出。
“王猎之会,实乃青叶之地的夺王盛会,现下一击,你肋骨有断,想要在三月赶上王会,只怕是难了。”
江心逐万分肯定地笑来,蓦地一转眸底看向师流洇,思虑了片刻道,“师姑娘,以你之姿,定该为万人倾慕而独立世外,何故要沾染进权谋见血的俗事中?”
“江家之事,实乃可惜,但错不在国,江姑娘,何必做此选择?”师流洇没有想到江心逐会问上自己一句,续道,“江家早已不能挽回,江姑娘深知家破人亡之苦,何必还要让一干百姓也经历此苦?”
“你说得不错。”江心逐笑意不减,眸底深藏,却是冰寒锐迫,冷笑道,“我江心逐可不会这么狠心。杀人的,破家的,自来不是我江心逐。因为,杀人的,是他们。”
她言及此,眸底流光侧转,盈盈看了身旁的鹰盔甲士,一转平音,回转而来地看着林中月,慢慢再次移到师流洇身上,自大麾中伸出了左手,轻婉道,“你看,我手上,从来没有血。你和她的手上,到底是干净还是肮脏,不妨亲自看看如何?”
师流洇咬唇,对江心逐这人的佩服又多了一分,轻道,“你的确善用世间之理,可这样玩弄,与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既然谈到世间之理,看来师姑娘是个明白人。”
江心逐收回手,撩眼问道,“那我问你,要怎么做,才算好处?我未杀人,怎么又算了坏处?我若杀了人,是不是就会得到好处?”
“我!”师流洇没有办法反驳,“答不出!”
“这个,你自然答不出。”江心逐敛眸勒马,往城外走,轻笑传来,“因为答得出的那个人,远在京城,一双手,也从未沾过血。若说真沾了血,大抵也只有垣市一人。”
一句话指的是晏子鱼,也将她与垣市之间的不正阴阳说得如此露骨,霎时让林中月气狠了脸色,抚着胸口站起来,狠狠瞪着江心逐的背影,眼睁睁看着她在重盾护卫之下毫无顾忌地退出了城外。心头的不甘卷过了血气,让她再次喷涌了血气,倒了下去。
“唤军医!”
林中月倒下时,北林城守将张原终是在安排好各门之后赶来,见眼前内外两方城门皆破的干脆迅疾,心头大骇。又见林中月重伤,慌忙叫了军医,着人抬了林中月回府。
眼见林中月走后,张原立即调来了工事军,加快修补城门,另外调遣了两千的破甲军,轮流换防地守在外城门。又调了两倍的人马将巡防路线往北推进了五十余里才稍见安定。
于此同时,遣了传信兵将北林城的情况通知了各城,让各城务必小心江心逐此人,倒是还未想过回复京中。毕竟此事还未有后续,破城门而不入,明显是挑衅之举,论不到真正的场面上来。
张原看着两门皆穿的北城门,心底渐渐稳沉,看来十余年的安稳,终究是要再次打破了。
☆、北上行
晏七的消息递到京中的时候正是正月初五,晏子鱼心中有碍,场面的事过了之后,暗中替垣市担下了大部分的事。
垣市虽未答应退朝,还是应了晏子鱼年后开朝,每日只午后处理事情,而且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连折子都是让人读来,不用她亲自过目。
另外让柳王递了消息给垣宸,准备着手让他主政,但垣市不退摄政之位,终究会令他忐忑。郑司沁与谢念有孕,让郑家更是势大。
晏子鱼对此,没有话说,垣宸,终究要有他自己的一方,何况,那毕竟是他的子嗣,来日如何,都无法预计,总要留一点儿给孩子。
晏子鱼回信,边防的龙辰卫,尽数出动,一定要杀了江心逐,其能,其心,都让人震慑。林中月若是取不了青叶王位,则以林临古之事发难,夺得林武城之权。
晏七得回信时,已经能够动的林中月却已经独自出城,师流洇已经追出了三天。晏七没有办法,只能派人先去追林中月。
风雪来的时候,林中月终于找到了一块山坳,她牵马躲进去,饮酒防寒时,牵动伤势,呛咳出来的都是血。她惨然地笑了笑,抹过嘴角,挨到马腹上躺了下去。
好在风雪只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并未下到天黑,不过天阴沉的像是怪兽吞吐的烟雾,沉云累叠,压在头顶上,让人连呼吸都难以续上。
林中月裹紧了大麾,兜帽罩得只剩了眼睛,人佝着胸口,癫荡在马背上,不时掩下风口咳嗽几声。
她的伤并未好,那一击重击,像是刻意打断她的肋骨一般,江心逐的算计,似乎全然都在意料之内。她要北上王猎会,她要以夜狼族的狼主身份,即便族中只剩她一人,她都要为夜狼族正一夺王之名。
林家她不想动,即便那对垣市和晏子鱼来讲是合适满意的,但是动了林武城对晋并没有好处,真正的威胁还是在青叶,既然她有这个机会,她必须去争取。
江心逐想让她不去,她就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林中月恍恍惚惚地想着,眼前越来越模糊。恍惚中,她听到了骑声,一列单骑,不,是十三骑……林中月仰了仰颈,扯开裹紧的大麾兜帽,让寒冷惊醒了自己,始才回头。
一袭深裘的师流洇顺风而来,眉目深掩的眸底为长发遮掩,几乎看不清什么表情。林中月迟钝地想了想,明明都在避了,为何还是避不开?
一呼气,逆风的冷风尽数灌进来,牵扯着胸腹的伤,一片被撕裂的痛楚整个儿席卷了她,咳嗽扯来,脑袋炸开了一般的疼,眼前彻底黑了,人便跌了下去。
蹄声驰近,师流洇拥住了她,昏昏挨在师流洇特有暖香的怀中,林中月攥了攥师流洇大麾下的暖襟,便再是无力。耳际模糊地传来人言,似是晏七。
“顺风有烟火气,我们得往回走。”
人被揽紧了,似是被云端的暖阳裹住,残留的意识便温柔绵缠地陷进去了。
醒来时,望着毡房顶端的繁复花纹,以及幼年时熟悉的牛羊混杂的浓重膻气,林中月下意识的以为是回到了阿姆身边。她急切地转头,身边却空无一人。只有厚重的毡壁环绕着粗粝的器具,卷着毛毯的边角堆叠地压着毡壁。
火盆里烧着干燥的马粪,特有的气味,以及药味让林中月更加昏然,不知怎么就想哭,眼角咸涩时,毡房的门帘掀开了,换过了青叶羊皮衫的人儿走了进来。
即便是穿上了厚重的羊衫,还是掩不住师流洇纤细妙长的身形,倒是散落的长发辫了细辫儿,没有北地的繁多,很是蕴贴地顺着前身倾泻着。
见到林中月侧首而来的眼,师流洇明显惊喜了一下,很快便沉了下去,不显情绪地请了身后的人进来。
是个五十余岁的妇人,裹着头巾,一身臃肿,脸上褶皱明显,都是风霜粗粝磨来的岁月痕迹。妇人见到林中月醒来,极为激动地迎了过来,扑在皮褥堆砌的地榻上,想要碰林中月却又不敢碰的样子。唇角一直抖着,说不出话来,倒是浑浊的泪先落了下来。
林中月抿抿笑,伸出手握住那妇人的枯骨一般,却甚是温暖的手。
“合耶朵,我没事。”
师流洇在后静静看着,妇人抹了抹泪,语速很快地说了什么,只可惜,师流洇并不懂得青叶部族的话,凑过火堆,将沸了的药倒出来凉着,等着温一些,就递过去。
静静地换了奶清煮着,师流洇侧过余光,见林中月没什么血色的颜颊泛着很是温柔自然的晕光,眸底的温宁挟杂着少女该有的娇气,以一种懒而安抚的语气和妇人说着细语,应该,还是在安抚着妇人的担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