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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筝明白,在矮人的眼中,她怕是唯一一个能安慰; 也懂得如何安慰长笙的人了。
可纵使她曾经鬼话连篇,能把真的说成假的,假的说成真的,面对着这样一个长笙,也不由得茫然无措起来。
沉默的气氛维持了一段路程,蒋筝忽用小指轻轻触碰长笙的手背,见长笙似触电般回神,下意识想要缩逃,便干脆将其一把抓住。
长笙有些犹豫地看向蒋筝,沉思片刻,终于开口道:“从小,我和弟弟体内就藏着一个封印。”
她话语顿了顿,四周又如刚才一般寂静,静得只剩那水流划过保护结界的声音。
蒋筝挺怕这样的寂静,不禁轻轻捏了一下长笙的手。
终于,她又在聆听者沉默的等待中将话题继续了下去:“那是希尔达拼上性命留给我们的守护。”
“所有人都畏惧或憎恨着龙,无数传说中,它们都是邪恶的,不该存于人世的……可谁又想得到,艾诺塔的皇室血脉中,竟有人流着龙的血。”
盲微微皱了皱眉,包子目光中流露震惊,张了张嘴,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长笙的话没有一丝掩饰,更多的是那份明显到让人有些心疼的自嘲。
蒋筝心里乱成一团,不敢相信,更不敢说话,只静静等着长笙继续说下去。
长笙心里很乱,尽管努力平静,也没办法若无其事将一切细细道来,她说了几句,声音便开始有些哽咽,红着眼眶不再言语。
原来,仇恨之火燃烧过后,侵袭全身的,会是恐惧。
希尔达是龙,黑龙的后裔,曾经想过拯救自己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却在数百年的四处跋涉追寻中,渐渐放弃了这个念想。
她喜欢上了这个世界,珍惜自己路过的每一条山川河流,敬佩自己见过的每一个平凡庸碌或在艰难困苦中尽情喜怒哀乐的人,曾做过为人打抱不平的游侠,更多却是希求成为一个普通人类,平淡一生。
而追寻了半辈子解封之法的她比谁都清楚,黑龙的封印在慢慢松动,她所向往的这一切,都有可能在黑龙醒来后的复仇怒火中化作灰烬。
她是龙的后裔,天生勇敢果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守护埃尔和大陆上那些与她毫无关联的人,这样的选择,顺从了她的本心,却触怒了自己在这世上最后的族人——黑龙。
在辗转多处封印后,她在艾诺塔动了情,为了这份情,不得不竭尽所能掩藏着自己身份,最终在为自己子女设下压制龙血封印的虚弱之时,命丧黑龙之手。
“她那么强大,却还是失败了,我忽然很害怕,怕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长笙不敢告诉蒋筝,是希尔达将她带来这个世界,卷入了这场风波,更不敢告诉大家,希尔达也曾拥有着能扭转时空的力量,却什么都没能改变,如此残忍的现实就在眼前,要她如何去乐观呢?
看着长笙紧皱的眉心,蒋筝不禁将牵着她的手握得更紧了几分:“她独自一人面对了那么多,剩下的事情,我们替她面对。长笙,你不是希尔达,没有她那么强大,但你有我们。”
长笙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意,让人看了有些不知所措。
想想也是,现实面前,理想的话语总是太过苍白。
黑龙本就强大,又曾修炼过魔族禁术,早已超脱生死,哪怕四分五裂也不曾毁灭他留存人世的可怕意志。当年一息尚存,千年间世事变迁,四方封印便再也压不住他,得知母亲也死于黑龙之手,长笙此刻心有忧虑也是必然。
蒋筝下意识向包子和盲投去了求助的眼神,前者摇头耸肩,后者直接看不见。
轻咳了一声后,蒋筝似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却听盲忽然开口:“守护者的逝去,像是末日降临的征兆。但仍有愿意守护的人,一直前赴后继着。”她闭上双眼,道:“人有多少能力,就要背负多少责任,逃不掉的,长笙。”
长笙:“如果当初,希尔达不曾插手黑龙之事,便不会卷入这暗涌,丧了性命,也不会再有我了……那样,很多事就不一样了。”
那样的话,很多事再也轮不到她来承担。挺好的,不是吗?
一瞬的安静,是旁人的无言。
数秒后,盲沉声问道:“因为觉得很累,所以想要放弃吗?”
“只是如果……”心底的懦弱被人轻易抓住,长笙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如果。我们从不是没有退路,只是退了那一步,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那是第一次,长笙在盲的语气中听出了愤怒与不甘。
双瞳无光之人,本就难辨喜怒,表面似是永远沉着冷静,无所不能,时时刻刻都能给身边之人带来安全感,但终究不是心如止水的圣人。
“黑龙夺我心志,使我双手沾满族人之血,害我失去双目、亲人、挚友、声誉,甚至被沃多驱逐,当初如果不是祭司留我,我早已不存人世。”渐渐握紧的双拳,似牵扯着难以压抑的痛楚,让她的身子随之微微颤抖。
“我总说什么想要弥补当年的过错,其实也不过就是个为仇恨而活的人,并愿为此付出一切……我不想与你说什么为了守护沃多之类大义凛然的话,也不想用什么艾诺塔皇室的身份去谴责你现在的胆怯,我只希望你能想想,想想自己曾经失去的,还有停下脚步后将要失去的。”
“它们,真由得你往后退半步吗?”
这样的质问是毒刺,狠狠侵入长笙茫然失措的一颗心中,她愣愣看向包子与蒋筝,最有资格抽身离去的二人,眼中的坚定却远远高于置身其中的她。
这样的坚定,让她万分惭愧,惭愧自己竟是产生了做个逃兵的怯懦想法。
“对不起。”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与你结伴,无非是目标一致,你要选择放弃,我就独自前行。”盲说,“我有自知之明,祭司都做不到的事,我也不一定能做到,但这不是放弃的理由。真有一天黑龙复生,要伤害我的族人,必先踏过我的尸体!”
看看人家,想想自己,生死都经历过了,面对无边的恐惧,怎么就没点飞蛾扑火的冲动呢?
长笙不禁从混乱的思绪中渐渐抽离、清醒,最后告诉自己,一切的一切都必须面对。
如今,她的身后是远在塔兰的亲人、朋友,甚至整个艾诺塔。
逃兵所放弃的,从来不是盔甲和武器,而是除去性命之外,曾经发誓要守护的一切。
那记忆中的远东,科瓦特城楼上至死不瞑的头颅,梧川残破城墙下重伤不治的少年,她不愿再见一次了。
那些边境的将士,抵御着外敌,维护着存于表面的和平,自然也要有享受了这些和平安宁的人,扛起某些暗自汹涌了多年,终究无可避免的灾祸。
如果她没有经历过一次死亡,如果希尔达没把蒋筝送来将她带回,她就永远不会知道,在埃尔和大陆上,原来还有一些人,几乎拼尽一切,守护着那段早已被人遗忘了的过往。
那段过往中,深埋着足以涂炭生灵的仇恨与怒火……
而她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身处其中,命中注定,至死方休,早就退不得半步了。
“起初追随殿下,是为了攀附,被人瞧不起的不甘,让我无耻的想在您身上得到点什么,权也好势也好,再不济,金钱也好,只要能让我抬起头,挺起胸,不再被人四处追打,得到能以自己本事出人头地的公平机会,给家里长脸,为妹妹治病……”他说着,不禁低下了头,咬牙道:“直到我听您说三年后的远东,黑龙率领着魔族大军焚尽了许多城池村庄……或许,其中就有我的家乡。我没什么过人的能力,却也想保护自己的亲人朋友。如果我这一身所学能为你们做点什么,阻止,或是多拖延黑龙片刻,飞蛾扑火了又怎样呢?”
谁还没点想要誓死守护的东西呢?
长笙不禁望向蒋筝,只见她沉默了片刻,嘴角扬起一丝笑意,道:“我没什么想保护的人,也不懂什么责任、大义,我只知道在我无人依靠的时候,你真心待我,如今我也算有点能力了,你要做什么,我就陪你做什么……不过我挺怕死的,你可得保护好我。”说着,还耸了耸肩。
蒋筝忽如其来的一怂,让长笙哭笑不得。
身旁有他们在,还真不该有任何放弃的想法呢。
谈话间,四人走进了巨人们的接引点,古老的法阵隐隐透着白色的微光,蒋筝在盲的指引下催动体内的不死鸟的力量,向海面上的巨人传送着讯息。
不料,法阵四周的光芒竟倏然变暗,蒋筝只觉得心口一阵疼痛,似被烈火很很灼烧,痛苦之中,浑身无力地跌入一个些微有些冰凉的怀抱。
“阿筝!”
她听到耳畔长笙在惊呼,听见盲抽箭上弦,还感受到矮人在她身旁炼出层冰试图缓解她的痛楚。看来,给大家带来麻烦了……她心里万分焦急,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飞快模糊的意识。
好熟悉的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崩塌,身体不断下沉、下沉、下沉,仿佛是要坠入另一个世界,传说中人人死后都会去的世界。
闭上沉重双眼的最后一秒,依稀看见法阵四周的光芒变得黑暗诡谲……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出现Σ(⊙▽⊙〃a。。。
第三卷 :仇恨之心
第41章 传送阵
她忘了自己是谁; 只觉仿佛游离于整个世界之外; 看似漫无目的,在一片混沌中狂奔,不愿停下脚步。
就好像,
好像在追寻什么若有似无的东西。
……
不; 她对自己说,那很重要; 绝不是若有似无的。
可是,究竟是什么,什么东西能让她这般放不下?
——你不在的时间里; 我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该回哪里去?
——阿筝!
她听见有人在耳边呼喊一个名字; 带着几分愤怒,几分痛苦; 几近哽咽。
别哭,别哭啊……最受不了小姑娘在我面前哭了。
她伸手去触碰; 却是扑了个空。
耳畔哪有人在哭泣?身旁哪有人在陪伴呢?
差一点就找到了,怎么会都不见了。
她继续狂奔; 在混沌之中; 努力回忆着自己遗忘的一切。
……
不远处忽有浴火之鸟; 在她模糊的记忆中; 那种生物似乎叫做凤凰。
她上前; 凤凰不见,唯余一个少女的身影立于火焰之中,少女转身面向她; 面容在重重火光中若隐若现,无比模糊,她却隐隐感觉眼熟。
少女眼中似有泪痕,忽伸出带火的焦枯手指,想要触碰她的脸庞。
火焰近身的瞬间,她下意识想躲避,没能躲开,却意外未被那团烈火灼伤。
“去吧,别留在这里了。”
“去哪里?”她茫然反问。
“去你想去的地方,守护你所珍重的人。”
“我什么都不会,怎么保护她……”她说着,不由愣神。保护“她”,“她”又是谁?
“我把我的力量完全交给你,你就能保护她了。”
她惊喜却又不敢置信:“真的?”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好,你说!”只要有足够力量就好了,只要足够强大,就可以帮助“她”,保护“她”,不再让“她”伤心难过了。
少女沉默许久,终开口说道:“为我向她带个话。”
***
塔兰,入云塔上。
长笙紧抓着蒋筝异常滚烫的手,眼中满是焦急。
包子蹲坐在一旁,掰着手指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