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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小区楼下路灯旁。
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将秦淑原叫到另一场饭局去。钟贞下车和她挥手,道了几句路上小心。眼见车子绝尘而去,尾灯消失在漆黑浓重的树影里,她转身上楼。
带上门,钟贞在玄关处换鞋时,才听到浴间的水声。
趿拉着拖鞋,她脑袋里思绪杂乱。
这种感受在对上出浴的萧珩的眼睛时,更甚了。
也不知为何,从热气蒸腾的浴间出来,萧珩仍是一派冷然,仿佛浑身不沾一点人间的温度。
他的眼神不经意掠过她,很漠然。
钟贞看他往房间走,心下在数。
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忽然间,他换了方向,朝她走来。
钟贞眼睛瞥向他处。
这一瞬,她不再作任何的想法,就让她死在他这第四步上。
萧珩站定在她面前,眸光有些微探究,“你今天没上晚自习。”
“我……和班主任请假了,就没上晚自习。”末了,她补句,“你不知道吗?”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等你。”他说着,又漫不经心地往房间走去。
萧珩语气不咸不淡,说话意味不明,钟贞脑袋里仅剩的那点理智蒸发殆尽。
“你想知道我今天晚上去哪吗?”
幽静夜里,她的咬字柔软,尾音轻轻挑起,如同一根羽毛落地无声。
萧珩停住脚步。
钟贞望着他的肩,他身体线条修韧流畅,让她想起小时候在艺术书上见到的西方雕塑,形体之美与力量感的交织。
她凝视他身后长长的黑影:“哥,我把我的事告诉你,你也把你的事告诉我,我们,一件事换一件事,怎么样?”
他身影不动,只回:“好。”
一记清亮的声响,他眼前霎时暗下。
钟贞关了总闸。
他站在原地没动,她说话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
“那袋药是我放在你课桌里的,你扔掉的乐谱被我藏起来了,夹在你数学书里的那张纸,也是我写的……”
黑暗中,她慢慢向他摸索而来。
“还有,我讨厌所有喜欢你的女生……”
萧珩低头,笑了。
…
二十分钟前,他在阳台上瞥见小区楼下停住的车。
红色的外漆,车头的近光灯照亮了车牌。
萧珩有个本事——关于秦淑原的一切他能在第一时间辨认出,这大概是源于长时间斗争中产生的本能。
他看见他的妹妹从车上下来和秦淑原挥手。
从进门到关电闸,她只字未提秦淑原。
萧珩向来觉得凡事只有一个结果,却有无限种可能。钟贞则偏偏成了他所预料不到的结果、以及那无限种可能中的一个。
他现下觉得,钟贞像迷宫。
薄暗中,她向他靠近。
他敛眸看着钟贞,暗光下,他想起那礼赞。
‘她们是黑暗的自然界诞生的一群凄艳的妖魔……’
不可抗拒的妖魔。
确实如此。
“我没有什么事和你换。”他一无所有,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我尽量做到。”
“我想当年级第一的女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九
这周周六上午大课间结束,萧珩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他待在里面十几分钟,表面上点头应答,心下不耐到了极点。
无非是些老生常谈的内容,督促他这回的月考,再说些期望的话,施加无形的压力。
走在教学楼的天桥上,他碰见了钟贞。
今早风和日丽,她站在水杉的日阴下,正和两位同学在天桥上吹风闲话。讲到高兴处,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脸颊酒窝若隐若现。
她眸光一转扫到他时,不着痕迹地移开,看向别处。
萧珩神情如常地在她身前经过,没注意旁人一眼。
等少年走下楼梯了,小贾在旁双手合十:“我就爱他那种目中无人。”
小乙伸食指弹弹小贾同学额头:“他那是不屑于我们这种低俗平庸之辈,连个眼神都不给,别自己给自己加戏了……”
…
一封信从课桌肚里掉出来,淡蓝色的信封,封上写了他的名字,字迹娟秀、熟悉。
旁边座位的男生见了,不免一番起哄。
萧珩面无表情地将信放回原处。
到午休,全班睡了大半,他不急不慢拆开信封——
萧珩同学。
写这封信,我是想告诉你一些事。
昨天早上你在洗漱的时候,你的卧室门没有关,很不巧地,我在门缝里看见你床头柜上的药,和我一个月前买给我心上人的药很像。
自然,我敢确定你先前在医院没有配这个药,我也确定萧珩同学不会杂七杂八地乱买一通药,我也很确定,我是把我的药悄悄给了我心上人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萧珩同学这里。
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的,我和年级第一同学交情匪浅。
现在,我非常希望萧珩同学能帮我转告给我的心上人、我那位年纪第一同学一些话,钟贞定感激不尽。
一,我希望在学校,没人能知道我和他的关系,请萧同学替我保密。有句话说,距离产生美,我认为非常有道理,萧珩同学以为呢?
二,我希望他能多教教我功课,我的理科太差了,但我听说年级第一同学会参加这次的全国奥赛,请萧同学替我转告他,他一定能拿第一的。毕竟他是我心上人,我相信我眼光不会错。
三,我希望他知道我喜欢他。
说了这么多,都是要让你转达的,很抱歉,萧同学。
但最后几句话,我是对你说的——
白天,你是无数人的年级第一、萧珩同学。
夜晚,你是我一个人的萧珩。
午安,哥哥。
…
午休时,钟贞闭眼趴在桌上,脑袋里想事。
原本那天晚上她是要问萧珩那首诗的,结果她头脑一昏搅和了。不敢当面把话说得太清楚太直接,好歹以后也是同一个屋檐下相处。
不是情人,也得是兄妹。
事实上,钟贞遇事很勇敢,从小到大不是胆小怕羞的人。她不明白怎么碰上萧珩,反而变得不知所措,说话做事都要偷偷着来,既希望他知道,又希望他永远不。
每天既希望他在学校见到她能留下一个眼神,又希望他不。
或许是他和她之间加上的那层模糊的关系,让她做事都有所顾忌。
又或许是暑假太久了,她沉浸在过去时间中太久了。
钟贞一直记得那晚突如其来关灯的勇气。四围沉入暗河,他隐匿其中,仍奇异地给她以一种指引。
萧珩同那首诗、古典乐一样抽象,很难让人看懂。
原本她很期待他的回答,没想到深夜一醉汉上楼,突然猛拍对门。
气氛顿失。
幸而先前只在黑暗中,灯一亮,有光了,之前的一切无影无踪。
她也只能和他道晚安了。
惆怅郁结的一晚。
直到翌日清晨,他房间门半掩,那床头柜上的药,她看得一清二楚。
事情隐现了初初的轮廓,她确认了一件事,他一定不讨厌她。
不讨厌她,就意味着,可以有喜欢。
一股冲劲涌上心头,她在早自习给他写下那封信。
上帝保佑。
希望他知道我喜欢他。
……
而钟贞不想那么快知道结果。
有些事,晚一点知道是能保有幻想的,也能期望有好事发生。
于是放学后,钟贞跑到十六班,佯装路过在萧珩身旁低声说了句别等她,便匆匆离开了。她一个人坐公交去了市立图书馆,在图书馆待到五点多,她才返回小区。
甫一入门,她扔掉书包就被厨房间传出来的香味吸引。
秦淑原在料理台前包馄饨,边包边说:“贞贞,今天没和萧珩一起回?”
她弯腰摆好鞋子,应了声,忙好奇地凑过去,问:“今天是有客人要来?”
弇城是江南小县城,馄饨是逢年过节招待贵客与亲朋必上的吃食。
一盘包好的馄饨摆齐,秦淑原拿了另一个空盘,她嘴角上扬:“你猜猜谁来?”
“我爸?”
秦淑原点点头,笑意愈发明显了。
帮厨再三未果后,钟贞捞起书包回房。她将今天在图书馆借阅的书摆好,想了想,又去厨房观摩学艺。
萧珩经过时,在门口见到钟贞桌上的几本书。
他依次扫视去,眸色渐暗。
《自我分裂与自我整合》
《伫立在疯狂里》
《坠落之愕》
作者有话要说:
☆、十
时针指向六时,门铃骤响。
秦淑原切菜的动作一顿,胡乱往围兜上擦了擦手,她边往外走边对厨房内的钟贞吩咐了句,让她看着点在煲的汤。
锅里,汤泛起奶白色,小幅度沸腾着,飘香四溢。
砧板上是切了一半的木棍山药,钟贞洗了手正想切完,有人敲了厨房移门。
移门双面玻璃,中间规整的木框将萧珩的脸挡住一半,钟贞侧头瞥去,他显得有些遥远。
萧珩拉开移门,玄关处的谈话声传来,断断续续的,他径自走到冰箱门前,俯身打开拿了一罐可乐。
易拉罐环被扔到垃圾桶,声音清亮地转了圈。
“贞贞——”
是她父亲钟老师。
钟贞又细细地洗了遍手,正要出去,他倏地截住她去路。
萧珩背对移门,面朝着钟贞,低头看她。
钟贞往他旁边门的缝隙探——如他所料的位置,萧珩俯身在她耳边留下一句话,说完,他侧身让出一条生路给她。
踏出厨房间的那刻起,钟贞感到这个世界都玄幻了,脚下像踩棉花,一高一低,松软得她一阵头晕目眩。
她想到几分钟前萧珩对她说的话。
他说晚上九点。
晚上九点……
……
钟竹生和秦淑原叙了会旧,满屋没见到女儿身影,秦淑原柔声和他说了钟贞在厨房。
他眼见钟贞神情恍惚地走出厨房间和他打招呼,钟老师脸色一沉。他坐在沙发上往旁边位置拍了拍,钟贞心知逃不过,就坐下了。
反正是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东西。
她都听了十几年了,钟老师还是爱说叨她,这种情况在开学之后的每一次见面中会日趋频繁。
“你看看你这什么样?一脸的魂不守舍,”钟竹生压着声音说,“期中考是下个月,就一个月了,这月底还有月考,月考我是不指望你什么,你期中考是不是要拿出点成绩来?”
钟贞煞有其事地点头。
钟老师一脸恨铁不成钢,叹气:“你当初考进弇高就是压线的,你现在不好好努力,你以后高考要后悔的,一个女孩子家不比男孩子……”
“女孩子念书都念不好,你以后还能做什么?”
钟贞不以为然:“那男生念书不好,以后能做什么?”
“男孩子以后天南海北地闯,怎么都有门路,你一个女孩子家好好念点书,找个好人家嫁了……”
钟贞心想,那你怎么没和我妈生个男孩出来,当初知道我性别,怎么不把我打掉?
她不和钟竹生扯这些,一来他年纪大了,脑子里那些迂腐陈旧的东西改变不了,二来她和他只要不提这些,表面上还算是相亲相爱的一对父女。
但她有时候也想不通,妈妈怎么会嫁给钟竹生这种观念陈腐之人。
她想了想,从小到大自己做的那些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