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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医住到你府里去了,说要给你好好调养,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我也料到你伤势不轻!”
少商想起凌不疑肩背上的创口,小小的叹了口气。
“听为父一句,该闪避时就闪避着些,天下这么大,能人这么多,不是什么事都非你不可!按下了葫芦浮起了瓢,功劳是永远立不完的!天地无限,你却是肉做的,怎能一径奋力搏杀呢。”凌益苦口婆心的劝说。
凌不疑继续低头不语。
某方面来说,少商有些赞同凌益,但她内心深处又有些矛盾,便期期艾艾的反驳道:“话不能这么说,陛下让凌大人多立些功劳,也是想找由头给他加官进爵多多封赏嘛,想叫凌大人未来荣华富贵……”
“谁说非要立功才能荣华富贵啊!”凌益藉着几分酒意,眼中放出异样的光芒,“谁说非要血肉搏杀才能加官进爵?”
话音落下,偏厅死一般的寂静。
少商惊诧至不能言语,自她能了解这个世界侯,她所认识的男儿们,下至乡野的农夫走卒,上至程老爹,万伯父,何将军……甚至那个身败名裂的楼犇,都在这片天地间奋力拼搏,用自己的才智,运势,乃至阖家性命,上求得君主赏识,下赢得部曲宗族的繁茂。
虽说目的功利了些,但相比死水一潭的酱缸文化,少商能欣赏到这种热烈积极的进取精神——今日,她听到凌益的这番话,仿若跌进了一个异世界,完全不知如何回应。
“刹那光辉看似光耀无比,辉映穹苍,但过去就过去了。冠军侯英雄一世吧,可他英年早逝之后,谁来庇护家人宗族?活到最后,才是活的最好!”凌益一字一句道,“子晟,少商,我们三个骨肉血亲,父子夫妻,乃是至亲的一家人,我今日把话挑明了。”
“陛下的意思我清楚,将来你和少商生下孩儿,定然要挑几个姓霍,给子晟的舅父承袭香火。霍翀兄长那也是天神转世的人物,我的孙儿跟他姓我没什么过不去的!可是子晟啊,你断断不能学你舅父,陛下对你再好,你也不能真把命豁出去了!”
“好好活着,活的越长越好,像币话懵崾雷迦ü螅毖茏酉ⅲ街Ψ币睹椒缭破较ⅲ蔷吐值轿颐橇耍
少商看着凌益儒雅和善的面庞,听他发出呵呵自得的笑声,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心底发毛的隐惧——因为,她并不能说凌益的话是错的。
凌不疑始终没有说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给凌益斟酒,最后凌益醉倒在炉边,还是凌不疑将他搀扶回居所,交给仆从们。
之后,凌不疑谢绝了午膳,捉着少商就要离开城阳侯府,凌家两位叔父倒也没苦劝,只是装了大大的一车回礼。
临出门前,凌二叔似乎想拜托凌不疑什么事,拉他到一边说话。凌三叔则对少商扯起了家常:“程娘子别被长兄吓着了。其实长兄最疼爱的就是子晟,他与霍夫人婚后数年无子,我与二兄的儿女都能走会跳了,他才有了子晟,真是拿他当心头肉啊,谁知……”
他叹了口气,“虽说长兄后来也有了旁的儿女,可只有子晟是他亲手抱着捧着喂饭哄睡过的,真没想到他们父子如今会生疏至此啊!”
少商无话可说,只能应景的跟着叹口气。
回程途中,凌不疑问少商:“你以为今日父亲的话如何?”
少商道:“我就知道你要问我!唉,好吧,我只是想起了我三叔母。去年年初滑县不是遭了兵祸么,老县令为了护佑百姓而战死,当时三叔母说,她对我叔父爱逾性命,但倘若叔父也遇上了同样情形,她宁肯叔父也在城外抗敌,好过躲在城内苟且偷生。”
凌不疑目光一亮,赞道:“桑夫人真乃女中豪杰!”
少商点点头:“但是凌侯的话其实也有道理,活长些总比短命强啊。不过倘若真是事到临头,躲无可躲,也不能真当缩头乌龟啊。所以嘛,你以后少冲锋陷阵,好好给我待在家里调养身体才是要紧!适才我翻了你家族谱,除了你大父大母是因为遭灾受罪,其余祖宗都活了好长啊!哎呀,也不知你阿母家的祖先寿数几何,我好像听崔侯说过,似乎霍家也出了好几位寿星。你也给我效仿效仿,可别死在我前头了!”
凌不疑又笑又叹:“你知不知道,你其实有个很有趣的异处。”
“什么异处?”
“无论原先和你说的是多么正经之事,最后总会被你绕到离题千里,定力差点的,到末了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少商摸摸脑袋:“那你原先想说什么?”话说其实程老爹才是歪楼的高手,自己怎么好学不学偏学了这个。
“没什么,我都忘了。”凌不疑一扫适才的阴郁,笑的十分可气。
第123章
从凌府出来时辰尚早,外面天寒地冻也不要乱逛,少商提议两人去杏花别院蹭饭吃。
“阿媪手艺极好,本来我傅母还不服气,上回我带了阿媪风晾的肉脯回家,傅母就再不言语了!有回阿媪随口说她原先是管理家务的,后来你父母绝婚后,她为了照看霍夫人才开始学的庖厨,这真是天赋了!”
凌不疑一顿,低声道:“阿父阿母绝婚之后,许多事情都变了。”
少商默然。改变最大的恐怕就是凌不疑的人生了。
“今年冬天特别冷,也不知这股寒气什么时候过去。娘娘也好,你阿母也好,这阵子都是病恹恹的,一天到晚的畏寒厌食,可若多烧些炭火又会咳嗽,哎呀愁死我了!喏喏,只有我们家的萧女君,那叫一个虎虎生风精神抖擞,前两日刚打了三兄一顿,说他藉口给万伯父侍疾躲着不肯读书。哼,万伯父身旁有长兄和二兄在,关三兄什么事,该!阿母没烧了他的乌龟壳算他运气!”
凌不疑哈哈大笑:“万太守的伤还没好么?我以为他会立刻回徐郡去。”
“早好的差不多了,他是想等阿父回来见上一面。”少商道,“其实万伯父才是借病避事的始作俑者,阿母对他一肚子火,偏又不能杀上万家去打他一顿,便只能打三兄了。”
凌不疑最爱听少商扯家常,总能让人心中温馨柔软。他柔声道:“待万太守回徐郡了,你请几位兄长和万家娘子去涂高山别院泡泡温泉,前阵子惊心动魄,大家又惊又累,现在可以玩耍玩耍了。”
少商点点头:“别人还成,萋萋阿姊能不能出来我就不知道了。前几日万伯母也回了都城,她不是尹夫人是好友么,看见姁娥阿姊现在学的温良贤惠,有条有理,当夜就把萋萋阿姊臭骂一顿,然后捧着枕头痛哭一场。她说将来妯娌两个免不了要被人比,萋萋阿姊这样风风火火全无淑女样,怕要被比到焉支山去了!……喏,这几日萋萋阿姊正被尹伯母拘着学怎么做新妇呢。”
凌不疑慢悠悠的笑道:“你也是风风火火,你也没个淑女样,裕昌郡主又是闻名都城的贤淑,到时你何止被比到焉支山,没准要到大小月氏去了。”
少商大怒:“郡主这么好,你怎么不去娶她?!”
凌不疑笑道:“因为我不喜欢贤淑的女子。我就喜欢胡思乱想,胡作非为,胡吃海塞的女子……”
少商笑着扑过去要打他:“谁胡吃海塞了?!我看你才是胡说八道,胡搅蛮缠,胡编乱造……快说说还有什么胡字头的,我想不出来了!”
两人在车中扭缠着打打闹闹,因此时天寒,车厢封的严实,外头骑在马上的梁邱氏兄弟并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只发觉车身震动,轮毂摇摇晃晃的。
梁邱飞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脸红了:“这是在外面啊,少主公不会……吧?”
“不会。”梁邱起面色如常,“少主公与小女君大约只是打闹嬉戏。”
“兄长怎么知道?”
“因为我有四位不离不弃的红颜知己,而你连原本仰慕你的门房老叔之女都能气跑。”
梁邱飞:……
到了杏花别院,崔侯父子三人毫不意外的叕在。
霍君华这回病的不轻,刚吃了药沉沉的睡下了,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凌不疑才能毫无干扰的坐在榻旁,静静的凝视生母一会儿。
霍君华已然不年轻了,哪怕平常说话做事像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然而岁月和生离死别依旧在她的脸上留下了苦难悲伤的痕迹。
都说凌不疑像其父凌益,少商此时觉得其实凌不疑更像霍君华,一样飞扬入鬓的秀眉,一样倔强高挺的鼻梁,尤其是那固执的白皙下颌,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种相貌长在凌不疑脸上刚好,但在女子身上就显得刚硬有余柔美不足,致使霍君华的美貌总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意味。越妃就好多了,明明性格更加喊打喊杀,却长的娇媚婉约——少商很理解皇帝老伯的选择。
凌不疑垂首看了生母好一会儿,然后轻轻走出寝室,崔家二子已经迫不及待的一边一个拖着他去外面庭院里切磋戏耍,少商就与崔侯坐在廊下看他们。
少商看崔侯眉头紧锁,试探的问道:“霍夫人这回病的很重么,我听阿媪说,这是夫人每年入冬的老毛病了。”
崔侯道:“是老毛病,可如今君华有年岁了,不比年轻力壮时能扛着住病啊。我听阿媪说你之前三天两头来看君华,好孩儿,真是辛苦你了。不过你也看见了,这回君华昏昏沉沉的时候比以往都多,汤药都吃不大下。侍医说,说……”
“说霍夫人的底子其实是被掏空了,这些年来也不过是靠好吃好喝熬着。”少商低声道,“可我实在不明白。霍翀将军在时霍夫人养尊处优,来这杏花别院后,陛下和娘娘的赏赐是源源不绝,什么鹿筋豹胎野山参雪莲花,夫人的供养怕是比公主王妃都好。也就是说,夫人真正苦难的也就是失散在外的那两年。才两年功夫,怎么就把身体亏空的那样厉害啊……”
崔祐想起女神受的罪,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当初我把他们母子找回来时君华都瘦的没人样了,一路上郁郁寡欢,还是我告诉她凌益这狗杀才又找了新欢,她才打起了精神!可见受罪多少哪能看时间长短,一刀子捅人也就片刻功夫,不也立刻致命了嘛!”
少商觉得不能这样比喻,但忍下没说。
“君华是霍家伯母早产生下的,她从小身体不好,有时跟人争急了还会厥过去,霍家费了好大力气才保住她的小命!后来为了凌贼拼死生下子晟,看孩儿病病歪歪的,差点又晕死过去,好在霍家嫂嫂将留给自己儿子的名字给了子晟。说来也怪,子晟自打有了霍家儿郎的名字,身子就一日日好起来了……”
少商笑起来了:“崔叔父好偏的心。也就是说,霍夫人因为自小体弱,不能有人违逆她的意思,不能有人和她争辩,不然就会厥过去……到末了还抢了兄嫂预留给儿子的名字?那后来霍翀将军怎么办?”
崔祐想起当时的情形,也笑了:“霍家嫂嫂有个古怪的癖好,就喜对仗工整,膝下三子三女都是排好的名字,分别是不疾,不害,不识,不齐,不韦,不疑……后来‘不疑’给了君华之子,他家幼子就只能叫‘无伤’了。”
说完这些,他又忍不住替女神辩解起来,“寻常女娘这样千娇万宠的养大,说还不定多么脾气暴躁呢,可君华只是嘴硬心软。小时候她看我生的瘦小,以为我家贫吃不饱饭,便时不时用小裙袄兜着粟米送来给我,有什么好吃好喝都不忘记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