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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宫无奈:“我们都不是孩童了,何必纠结于这等小事呢。”
“没什么,我只是想对三兄发号施令的更理直气壮些。”
程少宫:……
这日行至正午,车队安营造饭,顺便让大家歇息歇息。
少商笑眯眯的坐到胞兄身旁:“三兄啊,妹妹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少宫背过身去不想理她,赌气道:“我不让你问你就能不问么。”
“你知道就好。三兄啊,如今除了几个阿筑他们几个小的,我们兄妹大多已尘埃落定,你究竟如何打算将来啊。”
少宫无端叹息:“长兄叫我去他县里学着当差,次兄叫我去徐郡帮他堪舆河川,阿父叫我跟他去军营,阿母叫我学习管理庶务……可是,我自己却想先游历天下。”
少商惊异:“哇,当差,堪舆,领兵,庶务,这些三兄都会吗?”
少宫大是得意:“自然都会,不信你去问阿母。”虽然萧夫人老嫌弃他会而不精,但他其实是众兄妹中最博杂多学的一个。
少商顿时刮目相看:“既然三兄想游历天下,为何这些年不走呢,是阿父阿母不答应么。”
“倒不是,我想先看着你嫁人,才好出门。”
少商心中涌入一股暖意,不好意思的笑着去挨蹭他,待灶火燃气,她又端了碗热腾腾的汤饼给少宫,一脸殷勤:“三兄快尝尝,趁热吃,味道是我调的,汤头是之前在驿站熬好的。”
少宫接过汤饼,笑骂道:“前倨后恭,小人尔!”——不过这小人手艺倒不错,哼,便宜了那姓霍的!
“前程先按下不说,三兄将来想娶怎样的妻子啊。”少商继续问。
少宫吹着骨汤思忖了片刻,道:“不要太精灵古怪,像你似的,为兄消受不起。”
少商又想打人了,强忍道:“那就像阿母似的,沉稳有度。”
“太过聪明厉害,我也消受不起。”
“那就像姁娥阿姊,温婉柔顺。”
“我不喜爱太贤良淑德的女子,显得我不像话。”他的性情距离正常士大夫的板正端方有十万八千里,喜欢吐槽嬉闹,偶尔神神叨叨,妇人太贤惠了他压力会很大。
“三兄也知道自己不像话啊。嗯,那就像萋萋阿姊,爽朗自在,天然纯真。”
这回少宫差点跳起来:“你想害死我啊!小时候我挨了她几顿打你知道么知道么!”
少商不耐烦道:“那你究竟想要怎样的,桑叔母,青姨母……你别说喜欢大母那么‘力拔山兮气盖世’的!”
少宫也很郁闷:“我根本没想好你逼问我作甚——所以我想出去游历嘛,没准会在外面遇上可心之人!”
“随便你。”少商莫可奈何,“当心袁慎父亲的前车之鉴就行,咱家可经不起那折腾。”其实她想给程少宫置办些产业,免得他一辈子吊儿郎当,老了后无妻无子无家无业。
看胞妹不想说话,少宫倒起了谈兴,他凑过去扯八卦:“嫋嫋,临行前陛下宣你进宫,跟你说了什么?”
少商闷闷的:“没说什么。”
“陛下是不是说了‘他这一生很是不易’云云。”
少商猛然转头,直起半个身子:“你又给我算卦?!”
少宫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为兄答应你了,这些年我再没给你卜过!”顿了顿,他苦笑,“就算我能掐会算,也算不到陛下会说什么话啊。”
少商缓缓坐了回去,绷着脸:“那就好……可你怎么知道的。”
“就是猜的,猜的!宣太后刚过世,陛下仁厚念情,听阿父说这两个月一直郁郁不快,看见你这样长年服侍宣娘娘的,怎能不生出感慨惆怅。我们算卦卜运的,首要就是善度人心,要会察言观色,若是随性乱说,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就是说你们都是靠骗人的。”
“话不能这么说。文帝之母薄太后尚在魏王宫中时,许负就说她当生天子,后来不是言中了么。”少宫极力为本行工作正名。
“这有何奇怪。当时群雄并起,魏豹也是其中之一。许负说不定对所有豪杰的女眷都说过这话,总有一个豪杰能一统天下,那他的姬妾不就生天子了么。”
“胡说八道!相士姚翁也对臧媪说,汝之长女贵不可言,将来定生天子,后来也成真了,王氏长女果然生了武皇帝。”
“当时后宫正在择选美人,臧媪一脸雄心勃勃,姚翁当然要顺着她说了,难道说‘你家女儿就个宫婢的命,进宫也只能端洗脚水’,那他还有老命么!”反正少商是不信光看脸就能断定命数的。
“可是臧媪原本要送待字闺中的次女入宫,是姚翁非说她的长女才有皇后命格,可见奇准。”
“这更好说了。自然是姚翁看王皇后虽已嫁人生女,却比其妹更为美貌灵巧,能说会道。进宫去博宠的女子,当然是越美貌聪慧越好嘛!”
少宫气的半死,但又怼不回去,憋的脸如晒干的黄花菜,半天低吼出一句:“你你你……女子与小人不足与谋!”
少商捧腹大笑,笑够了平静下来,轻轻道:“那日陛下真没说什么,只是……只是仿佛在我看来世事纷繁如絮,人心渺茫难测,陛下轻描淡写就下了定论……”
少宫发挥神棍的观察力,试探道:“陛下与你说的是否关乎霍不疑。”
少商郁郁的点头:“我以为,芸豆难熟,是因为它性情倔强,韭葱辛辣,是因为地气旱躁;可是陛下,陛下说我……说我只是……”
“只是胆小。”少宫平静的说出后面两字。
少商倏然转头:“你又怎么知道了。”
少宫轻叹一声,道:“我早看出来了,就是不知如何跟你说。阿父总夸你谨慎细致,虑事周全,可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心。观你与萋萋阿姊一见如故,我就知道你其实也喜欢风风火火随心自在。想喝酒了,就从地窖偷出两坛来喝个酩酊大醉,也不怕被责骂;想吵架了,当着长辈的面先也敢动手痛骂——可是你不敢,萋萋阿姊有人兜着错处,你……”
说到这里,他心中难过,声音艰涩,“你发觉没有,你进宫后,霍不疑在时你就容易犯错些,霍不疑不在你就老实许多。后来霍不疑流放了,你行事就越发妥帖。我常听人说‘程家小娘子很是了得,于长秋永安两宫之间周旋无碍,不但伺候淮安王太后周到,还能得到越皇后的看重和陛下的夸赞’。”
被废的皇后每年出宫两三趟,可不算小事,然而胞妹办的滴水不漏——先让侍医开场,说久住宫中对淮安王太后养病不利,于是皇帝让淮安王太后到皇家别院休养。但因为越皇后常去那里泡温泉,宣太后便不肯去,于是皇帝就另辟一座庄园(宣后私产,少商全权掌握)给宣太后养病,如此御史大夫也没说什么。
天真烂漫的孩子都是宠出来的,没人可依靠才得学着看人脸色,所以胞妹才对宣太后那么依恋;无关乎宣太后的才干见识性情手段,只是因为,胞妹可以尽心依靠她。
“陛下说的没错。”少商沉默许久,才道,“我东想西想,怕这怕那,其实就两个字——胆小。吃亏怕什么,吃一堑长一智喽,跌倒算什么,爬起来接着走就是了。要紧的是,我究竟还想不想和那人共度白首。”
——自尊这种东西,不能没有,毫无底线的妥协就是自轻自贱,没人会同情一个犯贱货;但也不能太有,高高在上的端着,容易错过美好的人和事。
“说的好。”程少宫拍拍她的肩——嫋嫋长大了,可他还是难过。
这种难过没有持续许久,如同这世上大多数从娘胎中就开始互踹的龙凤胎,不到几个时辰,程少宫又想掐死妹妹了。
午歇后少商下令继续赶路,预计天黑前到达下一座驿站,出发两个时辰后,车队于一处岔路口的木垒酒肆中暂歇。程氏兄妹很豪气的点了一大堆当地的野味风物,什么腊肉笋干风脯腌鱼,让武婢送下去给卫队众人分食。
酒肆中客商不多,来往东西南北的都有,不过往南的只有少商他们,酒肆的老掌柜听闻此事,赶忙道:“两位客官,往南那条官道前几日被山坡滚落的树木石块给堵住了,如今官府都忙着度田平叛,一时半刻腾不出手来的清理道路,客官不妨走西侧那条峡道,说起来还更近些呢。”
少商眉头轻皱,没有说话。
程少宫赶紧道:“那条峡道怎么走,路远么,车辆好过么,能否在天黑前赶到驿站?”
那老掌柜笑道:“能,能,都能。其实这条峡道才是原先南去的官道,后因去扬州荆州的商旅多了,便嫌那条道窄。嗯,大约是前朝宣皇帝年间,朝廷派大军南下平定土族叛乱,辎重粮草那得成批成批的运啊,官府索性新辟一条更宽更平的官道。”
程少宫放下心来,连声道谢。
少商笑的娇憨:“多谢老翁,如此我们便走西侧那条道吧。今日有缘,老翁不妨与我等说说,附近还有哪些山川小径。贵宝地风光甚好,待我们兄妹办完差事好游玩一番。”
说着,她从皮囊中抓出一把铜钱赏过去,老掌柜乐不可支,当下也不去招呼其他客商了,坐到程氏兄妹面前一五一十的说起来。
正当程少宫以为诸事顺利,谁知刚走出酒肆半个时辰,少商忽命令车队掉头,从一侧小路绕过那间酒肆,还往那条居所堵住的官道行去。
程少宫大吃一惊,忙问出了何事。
少商镇定自若:“无事,只是我觉得不妥。”
“哪里不妥啊,那位老翁在那儿开了一辈子酒肆了,还会骗你不成!”
少商笑眯眯道:“三兄啊,你欲往东,我要往西,你我兄妹各执一词,你说手下人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啊。”
程少宫看看站在胞妹身后两名目光炯炯的侍卫,咂巴几下嘴,无奈道:“行,反正完成宣太后的遗愿也不着急,你想绕路回去看看,就绕吧。”
不是他好说话,而是形势比人强。
这趟车队中的武婢侍卫部曲加起来足有一百多号人,因为程始程止兄弟也要用人,是以车队中只有两成是程家府兵,由程少宫的贴身侍卫符登统领,其余皆是少商的人马。
他们原是宣太后早些年收拢照看的将士遗孤,成年后编入皇后卫队,宣氏母子被废后他们不愿转入越氏麾下,并且为着避嫌,也不好投入诸位皇子公主门下,宣太后于是将他们托付给了少商。
少商有财帛有庄园,还有擅长领兵打仗的父兄叔伯,这五六年来便照着程氏部曲的规制来训练管束他们,并照看他们的家眷。当时萧夫人便叹道,人算不如天算,当初她手把手教导程姎的许多技能,如今都没用上,反而是她以为用不上的女儿,却得面面俱到。
又费了一个多时辰,车队终于悄悄绕回到往南那条官道上,众人一见,果然平坦宽阔,可轻易并行八辆辎车,可惜前行数里,众人就看见两人多高的石块树木堵在前方。
程少宫忙道:“你看见了吧!那位老翁没有诓我们,这条路的确不能走了啊!”
少商反而下马步行过去,仔细观察那堆巨大的石块杂木。
程少宫没法子,只好下车跟过去,蹲到胞妹身边迭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少商站起身,神情凝重道:“三兄可知道官府为何要建造官道。”
少宫无语:“……天快黑了,再不走就得露宿野外了,回头我带你去听夫子讲课。”
少商不理他,自顾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