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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极低极压抑的呻。吟,宝笙停下脚步,面容带着一丝疑惑,循声看向床榻——咦,二小姐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宝笙的眼眸里盈满了惊喜,赶紧放下药碗,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裴承秀身旁:“小姐,你终于醒啦!”
这会儿裴承秀的身子还很虚弱,无法回应宝笙,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柳眉皱成一团,发出痛苦的低。吟。
宝笙忙用丝帕为裴承秀拭去额头的涔涔冷汗,并且极心细的倒来一杯温水,伺候裴承秀一小口一小口慢慢饮下,尔后才舒了一口气,庆幸道:“大吉大利,菩萨保佑,小姐你总算是捡回一条性命。”
温水滋润了裴承秀火烧火燎一般干涸的喉咙,稍微减缓了身体的不适感,亦带来了一分力气。
缓慢地垂下眼眸,看了一眼来来回回裹了数层纱布的胸口,裴承秀愣了好长一会儿,嗓音嘶哑道:“我……是否伤得很严重?”
“何止严重,简直惨绝人寰。”宝笙吐了一下舌,表情依然后怕,绘声绘色地把这几日所发生之事简短扼要的向裴承秀描述了一遍。当然,只是一些老爷交待过的、不怎么重要的事。
不听也就罢了,听完,裴承秀觉得自己不但胸口疼,连一颗脑袋亦有几分隐隐泛疼了。
原因有二——
其一,张士贵在裴府大门外长跪不起,称未能尽到守护之责。之后,张士贵被盛怒之下的二哥用马鞭抽打成重伤……这会儿,张士贵亦负伤在床,卧病不起。
其二,呂珠表妹心中有愧,数度欲自裁,终被二哥救了下来。如今呂珠被二哥安置在了西边小院,几位家丁轮流守着小院。
裴承秀闭上眼眸,轻叹一声,暗暗腹诽二哥真是越来越任意妄为。张士贵是她的心腹,再怎么失职,也万万轮不到二哥来教训;至于呂珠,二哥难不成被猪油蒙了心么?怎能把一位未出嫁的黄花女子安置在院中,还派家丁守候,大有金屋藏娇之嫌。
这会儿实在是难受的紧,裴承秀没有力气为这些琐碎之事计较,遂打发宝笙退下,打算闭目再养一养精神。
宝笙退下之时,忽然想了什么,又道:“小姐,有一件小事,宝笙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承秀头未偏,眼未睁,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也就是前两日的事。小的收到了一封来自城外别院青柳的信笺,信上仅寥寥一句,提醒小姐您远离呂珠姑娘。”
“……”
*
在病榻上足足休养了二十多天,裴承秀好不容易恢复些许力气,可以双脚沾地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从小到大所遭受的刀伤剑伤不算少,虽未经受过什么致命伤,但也不是一个不经打的废物,直至今时今日被程咬金来了一记釜底抽薪,大彻大悟如她,方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
年华易老,小命难保。
之所以醍醐灌顶、得出一番如此深刻的人生大道理,皆因为佩戴在脖子上的玉佛又不知何故开裂了几道细纹。
被父亲大人耳提面命训斥了一番之后,裴承秀不再似以往那样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反而诚心诚意向年迈的老父亲斟茶赔礼,并竖起三根指头对天盟誓:从今往后,规矩做人;若有违誓,天打雷劈。
咳咳,誓言靠得住,母猪都能爬上树。裴承秀心想,自己怎会是一个安分守己之人呢?
闭门不会客、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是她一贯的作风。遂偷偷摸摸换下色彩暗淡的病衫,束起长发,改著一套崭新的宝蓝色男子衣裳,且用麼指沾了些胭脂水粉盖住脸颊的伤痕,大大方方伫在铜镜前——
瞧瞧,气色多好!
翻墙,脚底抹油开溜之际,裴承秀心情格外好,笑嘻嘻的来了一句附庸风雅之言:“慨以当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她的本意,并非借酒浇愁,而是不醉不休。
然而,万万没有料到,她竟然歪打正着在醉仙居这座极普通的酒馆里听到了无数的、连篇累牍的、让她难以置信的……谣言?
酒客们一杯碰一杯一句接一句的调侃奚弄之辞,令裴承秀心神不定,如坐针毡。
譬如,接下来的这么一段话——
“你们说说,好笑不好笑,齐王殿下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可惜啊,右仆射大人裴寂说什么也不愿把自己的女儿嫁出去,只肯赐一位吕姓外戚给李淳风为妻……要不,咱哥俩来赌一局?就赌李淳风能否抱得美人归。”
☆、第十六章 阴差阳错
“父亲,坊间大肆盛传的流言蜚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裴承秀站在书房,脸色愠怒。
裴寂凑巧在书写奏疏,置之不理裴承秀的质问,待奏疏上的墨迹完全凝干,才老神在在的抬起目光,打量爱女的穿著。
裴承秀被父亲大人盯得有些心虚,别过脸,低低咳了一声,掩饰眼底乍现的尴尬。
裴寂见状,长长的叹了一声:“女儿,不是信誓坦坦说过不溜出府了吗?”
回应他的又是一声声装模作样的低咳。
裴寂唏嘘:“也罢,你听到的并非流言,确是事实。齐王殿下在那一日当众承诺,若你为李淳风所救且大难不死,齐王愿意上书皇帝陛下,将你作为义妹赐给李淳风为妻,亦恳请陛下免去武将程咬金伤人之重责。”
裴承秀一听,又惊又气:“齐王一贯处处寻衅秦王,父亲大人理应苦口劝阻!况且,我连李淳风是何相貌亦不得知,怎能草率嫁他为妻?!”
“彼时太子殿下亦默许齐王之建议,为父难以阻拦。”裴寂摇首道。
乍听太子哥哥也竟然同意齐王拉郎配的主张,裴承秀不禁愣住。
许久之后,裴承秀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深吸一口气,努力放缓紧绷的心情,压低声音道:“太子耳朵软,易被齐王教唆,也不是一回两回。
“然而,”裴承秀心中盈满了复杂滋味,眼眶亦一霎时泛红,“不论怎么说,女儿就是觉得委屈。”
“我的女儿,好端端的你哭什么?”裴寂好笑道,“见你无事,秦王并未主动提及婚配之事,反是陛下屡次当庭训斥秦王。若非程咬金自戕于御殿之上使得陛下一时心软,天策府早已被撤去。
“再来,为父疼你,岂会舍得你低嫁?已主动奏请陛下,愿在府邸之中设下几桌讲和酒,邀秦王及天策府众武将一聚;倘若秦王不介怀,为父亦愿把呂珠作为义女赐给李淳风。”
“陛下听完,虽不置一词,却似有几分默允。”
裴承秀一听,立刻不委屈了,惊讶的眼眸睁得大大:“父亲,你打算把呂珠赐给李淳风?!”
裴寂颔首,脸上露出一丝理所应当:“你为救呂珠,险些丢了性命。如今呂珠代你低嫁,亦不过分。”
裴承秀听罢,料定父亲主意已定,仍犹豫道:“呂珠从未见过李淳风,就这般把她打发,实在不妥。况且,万一呂珠不愿低嫁,父亲也不可强人所难。”
裴寂淡淡道:“你二哥问过了,她愿意。”
裴承秀一下子噎住。
难以理解呂珠愿意嫁给陌生男子为妻,裴承秀捏了一下脸颊,不可置信喃喃自语道:“这个李淳风,打哪儿冒出来的……怎就忽然站出来,还愿意为我拔刀呢?”
听见女儿的言语,裴寂回道:“说来也奇怪,这个李淳风竟与张士贵一同护送你回府。”
捏住脸颊的手指猝然停住。
裴承秀僵硬的抬起脸,隔着书桌伫立在裴寂的对面,双眸圆睁,满脸尽是难以置信:“什么?!”
裴寂见裴承秀露出如此错愕的神情,微微蹙了眉,警告道:“女儿,李淳风乃罪臣刘文静之故友,相当于为父的仇家,你万万不可与李淳风有任何来往。”
裴承秀再度倒抽了一口气,在父亲的目光下艰难的咽了咽喉:“父亲,你刚刚说什么,李淳风是刘文静的故友?”刘文静与父亲大人乃夙仇,但凡刘文静推崇者,父亲大人一概厌之弃之。
裴寂未能听出爱女言语之间的紧张,深思着低低的“嗯”了一声。
裴承秀却在这一刻抿出一抹苦笑,连连摇头,嗓音轻颤:“父亲,您怎么能把呂珠许配给李淳风呢?李淳风他,他……”心中泛起几分后悔,又有一丝丝酸涩,怎么会是他呢?
裴寂依然不懂爱女的心思,发出一声冷笑,不以为然道:“女儿放心,刘文静已死,李淳风不足为惧。”
裴承秀闭上眼眸,以手扶额。
如此多的事情掺和在一起,堪称一个混乱,她……她已经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复杂心情!
半晌,裴承秀忽然又睁开眼,幽幽黑眸有了一闪而逝的不甘,“父亲,难道除了讲和、除了把呂珠表妹赐给李淳风之外,再无其它良策?”
裴寂侧脸,讶异的睨向裴承秀:“你可有什么妙计?”
裴承秀认真的看着父亲,语调微微提高了一些:“尉迟敬德羞辱我在先,程咬金打伤我在后,裴氏颜面一再扫地,万不能为李淳风为我拔刀一事便轻易的与天策府握手言和!所以,我绝对无法赞同呂珠与李淳风之婚事!”
话至此刻,裴承秀藏在袖子里的一双手握紧了又放开,放开了旋又握紧。
垂下眼,她极不甘心道——
“父亲,我会尽快想出一个良策……既不失我裴氏颜面,亦不令皇帝陛下为难。”
*
太阳似乎是打西边升起,一连数日,裴承秀仿佛变了一个人,少餐少食,神情凝重,长时间的一个人独处,与昔日里翘着二郎腿啃寒瓜的形象呈鲜明反差。
甚至连张士贵入府探视,裴承秀亦不曾给对方什么好脸色。尤其是从张士贵口中听闻几则群臣弹劾秦王及天策府之朝中要闻,她的柳眉更是深锁。
于是,破天荒的,裴承秀开始读起书来,譬如她手中这本《魏晋南北朝史》。
此部断代体史书由旧隋史官编纂而成,针砭时弊言论颇多,以至于向来不问政事的裴承秀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但是,不看又不行。
魏晋南北朝是政权更迭最频繁的时代,战争连绵不断,群王杀伐排斥,恰似如今的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三股势力彼此倾轧、相互算计。
俗话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她这位后世之人,不求集大成,但求识古辨今。
她一个字一个字极认真的读,终于读到晋武帝司马炎驾崩之后,新帝晋惠帝司马衷痴呆低能,帝后贾南风为了让自己的家族掌握政权而发动禁卫军政变,继而废除太子。赵王司马伦不服帝后贾南风跋扈专权,与心腹孙秀密谋篡位,遂诏赦天下,废黜帝后贾南风。
孙秀……裴承秀的目光沿着一行行的文字往下看,最终,停留在这两个字。
不知为何,裴承秀总觉得似乎在哪儿听见过这个名字,一时半会她却丝毫想不起来为何偏偏对这两个如此熟悉。于是,一肚子疑团的她接连往后翻几页,在页脚注释处找到了对于“孙秀”此人的增补说明。
【孙秀,字俊忠,为司马伦谋划,以离间计废太子,杀贾后,登帝位。】
【为人玩弄权术,贪残污秽,睚眦必报。】
【欲夺绿珠,诛杀石崇。】
【永康二年,广陵王司马漼、左卫将军王舆攻杀孙秀于中书省。孙秀死,同年四月,司马伦退位。】
目光瞥见“攻杀”这两个字时,裴承秀微微蹙了柳眉,只因莫名想起了数日之前昏迷不